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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遇異僧兩宗合一 成美眷賓主聯姻(3)


  心泉道:『先嚴平生好客,那時有個客,名叫黃武傑的,見晚生身體靈活,骨節堅強,就指授了這點子拳法。據黃師父說,這是少林正宗嫡派、學成功了應用無窮。晚生專心研究,共習練了五個年頭,才能夠懂得一二。先一二年專習吐納按摩的內功。後三年方練拳腳。』柳統頓道:『怪道先生拳法迥不猶人,原來就是黃師叔的徒弟,那就不足為奇了。』心泉道:『黃師父統領也認識的麼?』柳統領道:『豈但是認識,老世交呢。先生你曉得,我們中國拳法共有幾許家數?幾計派頭?』心泉道:『這倒沒有知道。』柳統領道:『拳法分為南北兩派,俗語叫做南拳北腿。南派推武當宗為第一。北派尊少林宗為首領。武當宗是大明太祖皇帝洪武爺傳下來的,少林宗是姚廣孝姚少師傳下來的。武當宗又叫內家,少林宗又叫外家,這兩宗便是天下拳術家的宗主。此外小宗小家,不知有到多少,卻都從大宗裡傳出的。一拳兩拳,加上點子花樣,並不是真正家數。兄弟先代,專習武當正宗。到先嚴手裡已經傳了七代了。那時有個化緣和尚,托著一隻很大的銅罄到我家來募化。先嚴瞧這和尚不俗,就請他裡頭來談談。問起時,才知就是少林宗拳家妙蓮禪師。先嚴就留他在家裡頭,清他教授少林宗拳術。妙蓮師在我們家裡一住三年,方才辭去。

  過了四年,妙蓮師又來過一次,那時跟有一人,生得狼腰虎背,異常氣概,卻就是黃武傑黃師叔,是妙蓮師新收的徒弟。從此兩宗合一,都傳在我們家了。兄弟方才打的那套拳,便是嫡派武當宗。先生學的是少林宗。武當宗沒有學過,所以不識。其實並沒什麼希奇,這叫做會者不難,難者不會。』心泉道:『晚生真是井底之蛙,那裡曉得拳學裡有這許多家數。只是晚生還有句不知高低的話,懇求領統容納。』柳領統笑問:『先生有什麼見教?儘管請說。』心泉道:『晚生不揣冒昧,謬思托庇門牆。統領大人如果不以愚魯見遺,肯援有教無類之義,栽培一二,晚生便受福不淺了。』柳統領笑道:『先生你可酸煞我了,懇你情,可否這種咬文嚼字的話,一概都捐了。以後要講話,就爽爽快快的講一下子,就是要學習兩記拳法,也並不是什麼難事,你倘然不嫌我時,我就老著面皮指撥你一二。』心泉大喜,又問:『晚生學習起來,不知可能夠學的會?』

  柳統領道:『那個可不能夠問我,先生倘然有長性,不要說這兩記武當拳,就是修仙成佛也能夠巴的成功。倘然沒長性,那怕比這個再容易點子的事,著棋鬥牌也不會精通呢。』心泉道:『我長性是有的。』柳統領道:『那就再不會學不會的了,何況你是學過少林拳的,一法通,萬法通,豈有不成之理。』心泉大喜,就道:『晚生明日備了門生帖子,就叩拜統領為師,慢慢的學習。』柳統領道:『這點子繁文鬧他做什麼,你要鬧時,我就不教你了。』

  心泉聽說,只得罷了。從此朝朝夜夜,幹過公事,就跟著柳統領學習武當拳法。不到三年工夫,竟被他學的純熟精通。那武當拳和少林拳,運氣練力,原是一樣的,不過步法打法換一個格式罷了。心泉是學過少林拳的,所以那麼容易。這時候柳統領忽地萌了個退休之志,寫了個稟,到上司衙門辭差。上司因為柳統領是營官裡頭不易得的人材,再三慰留,無奈柳統領辭決意堅,只得放他歸去。賓隨東轉,心泉的館地,自然也失掉了。柳統領問心泉:『先生此去,可有別地方高就沒有?』心泉道:『還沒有呢。』柳統領道:『先生還想就館不想?』

  心泉道:『為了家境呢,勢不能不就館。只是館也難就的很,晚生生性迂拘,那種拍馬吹牛當世流行的本領,全都不會,官場中那班大人先生,又都不大合的來。所以就館一層,只好再看罷了。總要有統領這樣的品行,這樣的性情,這樣的胸襟,才可以共事。只是現在官界中,那裡再找的著這麼一個東家。好在晚生上沒有父母,下沒有妻子,飄然一身,隨便什麼所在都可以去,一肩行李可東可西,倒落得個逍遙自在。如果一時沒有館地,晚生想仗著這點子本領,出去遊歷一番,廣廣眼界。北臨長城,西朝峨媚,南探匡盧之奇,東覽會稽之勝。或者於學識上得點子益處,也未可知。』

  柳統領道:『不意先生的品行,竟這樣高潔。先生的胸襟,竟這樣闊大。可敬可敬,佩服佩服。你我相遇,也非偶然。光景前世總也有點子緣分,再不然就此拆散不成。兄弟此番回去,本也要請個人的,先生如不嫌棄,依舊屈留在兄弟那裡,幫助兄弟辦辦筆墨事情。不過束修一層,菲薄點子,兄弟現在是不比有差使時光了,這是要懇求原諒的。』心泉喜道:『那是好極,束修不束修晚生原是不計論的,只要人合的來,白當差也都情願。倘是脾氣合不來的,就出我一千銀子一月,我也不高興。』

  柳統領笑問:『像兄弟這麼一個人,先生合的來麼?』心泉道:『晚生遇著統領這樣賢東,恨不能一生一世聚在一塊兒呢。』柳統領笑道:『那也可以,那也可以。』於是柳統領把行李一件件收拾好了,買了船票,和心泉兩個乘輪南下,到了上海。柳統領道:『上海是著名繁華世界,我們既到這裡,不可不多耽擱幾天。』起先落了棧房,後來柳統領嫌棧房嘈雜,在馬律司路租了一所三幢兩廂的房屋,置辦了些應用雜物,同心泉兩個搬進去居住。心泉見通只賓東兩人和四個底下人,住這許多房子,覺著太費點子。只因柳統領執定意見,不好說什麼?只因柳統領執定意見,不好說什麼。那柳統領到上海時,說是賞識賞識繁華況味,到了上海卻不大出去,只坐了一回馬車,看了兩回戲,吃了兩回大菜。那堂子裡頭,竟一步都沒有踏進。並且客也不拜,終日在公館裡和心泉兩個,不是看書就是閒談。

  心泉見這位東翁在上海,事情又沒甚事情,玩耍又不玩耍,正有點子測度不透。一日,柳統領忽向心泉道:『兄弟今天要出去買點子東西,先生可高興同去瞧瞧?』心泉暗想,他買了東西總要回去了,就連應『當得奉陪,當得奉陪。』兩人也不坐什麼馬車,就這麼緩步徐行,高瞻遠矚,沿著馬路一徑行去。這就是拳棒名家的好處,他們習勞慣了的,幾十裡崎嶇山路,奔來奔去,當作尋常事倩。何況上海這點子路,又寬廣,又平坦,不像我們筋骨養嬌了,動不動就是馬車,心泉初認識我們時,背地裡一竟叫我們幾個人做小姐的。」

  春泉道:「瑟翁請你快點子演講下去,不必穿插議論了,我肚子裡聽得癢的很。」

  周介山道:「論到我們幾個人,真個太嬌嫩了,怪不的他要嘲笑。四哥你現在在商團裡充當團長,何不鼓吹鼓吹,叫商團裡眾人騰出體操功夫來,改練改練拳棒,就請心泉充當教習。我看外國的體操,一僵一僵,終沒有拳棒那般靈捷,有把功夫丟在體操裡,不如丟在拳棒裡,學成了還有點子用處。」

  錢瑟公道:「我也知道拳棒來得好,只是拳棒這東西,一要自小練習,年紀大了,骨節硬了,學起來便不會靈捷。二要擯除酒色,一志專心,才能成功。我們幾個人,堂子裡頭是混慣的,酒色兩字如何戒得盡。」

  春泉又催「瑟公快講。」

  瑟公道:「梅心泉跟著柳統領到棋盤街綢緞鋪中,剪了許多花素緞子、縐紗、紡綢之類,又到顧繡鋪中辦了些繡花帳額椅披之類,都叫店家夥計送到公館取錢。又到洋廣貨鋪中,購買各種婦女應用東西,什麼衣鏡、妝鏡、香水、香胰脂、絨單、錦線單、保險燈、自鳴鐘,雜雜夾夾,總有二三十種。又到銀樓,辦了幾樣極時式的首飾、釧臂、壓發、戒子之類,看看天已不早,柳統領道:『先生我們回去罷,還有東西到明天再來看,今天是不及了。』

  心泉口裡隨便答應著,心裡卻狐疑道:『統領與我一般沒有家眷的,要這許多東西來做什麼?』

  柳統領回到公館,各店鋪東西都已送到,擺滿了一客堂。眾夥計呆候在那裡,等候拿錢。柳統領笑向眾人道:『有勞眾位久候了。』隨把各種東西點看了一遍,叫當差的搬上樓去,一面開箱取銀,開發眾人去訖。次日又叫當差的傳了一班裁縫司務來,把剪來的緞綢各料交代裁縫,叫他們裁剪縫做,什麼帳子咧,被頭咧,裙子咧,女襖咧,披風咧,心泉見了愈加不懂。

  等到吃過中飯,又邀心泉出去買東西。這回索性到法租界紫來街紅木家生鋪中,置辦起木器家生來。什麼大床、炕榻、妝台、面架、茶几、靠椅竟是全掛子的嫁妝奩具。此時心泉再也耐不住了,問道:『統領置辦這些東西來何用?敢是有甚令姊或是令妹要出閣不成?』

  柳統領道:『先生休問,久後自會知道。』那些紅木器具,送到公館叫當差的搬到樓上去,把房間鋪設起來,頃刻間煥然一新,過了幾日,被褥帳子衣服等件都已做好,柳統領就叫都搬進新鋪的房間裡。親自動手,張掛起來。霎時都已停當,笑問:『心泉先生瞧,好不好?』

  心泉舉眼瞧時,見朝外擺著紅木大床,床上張著西湖色縐紗帳子,罩著個五彩繡花三鑲滾紅緞帳額,雲白銅帳鉤鉤起著,床上綠綢褥子,罩著織錦褥單,上面兩條被頭,一條是大紅緞被面,一條是妃色緞被面,一般的配著藍絨布裡子,並擺著一對枕頭,枕頂上繡的花,卻是鳴鳳朝陽。那個床圍也是繡緞的,床前一隻小小紅木桌子,桌上擺些自鳴鐘、燈檯之類。左邊設著只炕榻,右邊擺著幾隻茶几椅子,接著就是兩個衣櫥。那炕榻之下,就是幾個凳子,中間一隻小圓桌,靠窗就是妝台。一邊便是面架,壁上掛著點子琴條字畫仕女之類,床面前更掛著個小小立軸。花團錦簇,佈置得十分齊整。失口道:『好一個新房,好一個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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