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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總辦持強佔侄媳 村女仗勢控親爹(2)


  士諤道:「我見報上載著李春來的族兄李明無端的自盡了。隔不上幾天,李春來的老婆又無端的自盡了,不知與金琴蓀案可有點子關係?」一帆道:「那也是適逢其會,恰好碰著恰好罷了!關係是總不見會有的。」士諤道:「將來假偵探、假兇手的事總還有呢!」一帆道:「這都是五千塊錢不好,引得人家爭著作起偽來。」士諤道:「這都是世風不古的緣故,倘然風俗醇厚,那怕五萬元也不相干。」

  一帆道:「說起風俗,現在上海的風俗真是壞透壞透,壞是個絕頂。昨日公堂上審一樁極稀奇案子,那就可表見風俗之壞了。」士諤忙問什麼案子。一帆道:「是一樁姦情案子。捉姦捉姦,反被姦夫捉了去,反被姦夫告到巡捕房,把捉姦的人解送公堂講究。」

  士諤道:「竟有這種事?」一帆道:「明天報紙上必定要登載出來,你候著是了。有一個無錫老姓汪,名叫寶生,生有一女,頗有幾分姿色,小名喚做蘇蘇,已經許配給同鄉人華少堂為妻,還沒有成婚。去年了,蘇蘇由無錫出來,在虹口一家外國酒店裡幫傭。今年婿家作子日子要行娶,汪家生到上海來接女兒,接了幾回,外國人終留著不肯放。這時候,汪蘇蘇的腔派也與從前大不相同,一身都是外國衣服,髮髻也梳的外國式,架著玳瑁圓梳,戴著外國女帽,望去宛然是個外國女子,一口外國話,嘰哩呱啦,十二分輕圓流利。原來早與酒店老闆姘上了。

  「汪寶生連接兩回接不著女兒,就和幾個同鄉人商議對付之策。那幾個同鄉都是上海商界裡唯一的大人物,什麼豆腐店老闆李大、羊肉擔主人張二、施藥郎中王三、拆字先生胡四,肚子裡學問不用說明,總是通透不過的。

  「當下王三開言道:『外國人勢力任憑他怎樣的大,蘇蘇總是你的女兒,終不見會連父女之情都奪得掉的。這事是你理直氣壯,怕他怎的,儘管抵樁打官司是了。橫豎上海巡捕房裡告狀,錢都用不著費掉半文,稟單也不用的,只消奔個人進去口訴是了?』胡四道:『這種事情巡捕房恐怕不見得肯管呢!』眾人問他為甚不肯管。胡四道:『中國人告外國人,巡捕房每叫到領事衙門控告的。你想領事衙門平常人輕易踏得進去麼!』王三道:『索性新衙門告一狀好不好?』胡四道:『新衙門告狀的人多不過,裡頭老爺一天到晚不知要審到多少案子。你這小小事情,恐怕他老人家不見得有工夫同你問呢!何況告的又是個外國人,中國人碰著外國人,宛如老鼠碰著貓一般,天生的剋星,一見面,肚子裡先存了三分怕意。就使告准了,那批出來卻總是『是否屬實,查明再核』幾個字。你想有用不有用!』李大道:『俗語說得好——窮不可與富鬥,富不可與官爭。現在外國人連官都見他怕,你我窮人如何鬥的過呢?』

  「汪寶生道:『這麼說,我養大的女兒被他占了去,難道就此罷了不成?』張二道:『我也不服氣,辛辛苦苦養大了女孩子,倒白給外國人受用。』王三道:『你不服氣可有其對付的妙法?』張二道:『我看還是和幾個人到那邊去,乘其不意,把姑娘一條麻繩捆個結實,搶著就走。外國人雖然兇橫,到底我捆縛自己的姑娘,他總不見好說什麼話。』王三、胡四齊稱:『此計大妙。寶生哥,我從前准定這樣行吧!』汪寶生道:『不妨事麼?』張二道:『你這個人真是飯桶,嫡親女兒被人家占去了,還這樣膽子小。』王三道:『你放心,鬧出事來我替你去頂。』汪寶生被幾個人一說,說得膽子大起來了,向眾人道:『多謝眾位幫我的忙,等事情過頭了,我總要重重補報呢!』

  「張二道:『幾時動手?』胡四道:『事不宜遲,要上就上。』汪寶生道:『今日天已向晚,不及了,明朝一早去好不好?』張二笑道:『寶生哥,外國丈人做得不討厭,還要把姑娘讓外國女婿受用一宵不是?』汪寶生被張二說得紅漲了臉,半晌才道:『我恐怕眾位辛苦呢!既是張二哥這麼說了,就費眾位的神,立刻就動身吧!』

  「於是一行五人動身向虹口進發,何消片刻早已行到。此時外國酒店正在上市時光,東一桌、西一桌,都是兵船水手。兩個西崽穿梭般的往來伺候。那些兵船水手喝酒並不用什麼杯兒、盞兒,提起瓶來,開去塞頭,對著嘴咕咚咕咚直倒。那副狼形賊相真是描都描不盡、畫都畫不出。

  「汪寶生等見了,不覺都有點子膽怯,你覷我、我覷你,都不敢踏進門去。等了好半天,酒客漸漸散去。眾人還屏息靜氣,一動都不敢動。汪寶生偷眼張望,忽見一個西裝女子揭門簾出來,正是蘇蘇。眾人一聲暗號,蜂擁而入。汪蘇蘇措手不及,早被眾人擒下。張二摸出一條繩子,汪寶生親自動手把蘇蘇身上衣服盡都剝下,只剩襯衫、襯褲沒有剝掉,接過繩子捆了個結實。

  「正想行時,忽聽怪吼一聲,眾人齊嚇了一跳。門簾啟處,奔出一個外國漢子來。只見他圓睜怪眼、倒豎凶眉,伸出牛腿般兩條膊子,把眾人只一推,汪寶生等五個人早東倒西歪,跌了一地。外國人推過眾人,就把蘇蘇提抱起來,解去了繩子,擁抱在懷中,不住的親嘴,還夾七夾八講點子什麼話,大約都是安慰話兒。可惜汪寶生等五人不懂洋話,一句都沒有聽出。

  「只見蘇蘇伸出雪白兩隻玉手,攀住了外國漢子脖子,嘰哩呱啦說了一會子。外國人就跳起身來,向外就走。眾人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都呆呆地瞧著,弄的留又不好,走又不好。正在沒做理會處,忽見門外走進兩個紅頭巡捕來,那外國人跟在後面。紅頭巡捕向眾人道:『去去去!去去去!』不由分說,把五個人辮子結辮子,結了個總結,帶著就走。五個人沒奈何,只得跟著巡捕到巡捕房,就在叫化間裡過了一夜。次日解到新衙門,蘇蘇居然請了個律師,上堂控告起老子來。」

  士諤聽到這裡,就道:「這真是奇事奇聞,從來沒有聽見過。恐怕這座新衙門從設立到現在,這種奇案還是第一遭碰著呢!不知裁判官怎樣一個斷法?」一帆道:「裁判官因此案於風俗人倫大有關礙,一時未便斷結,著於禮拜五複訊再核。」士諤道:「倒也是件交涉案子,不大好辦呢!」當下閒談了一回。

  一帆道:「子玖到上海已好多時了,生意尋著了沒有?」士諤道:「還沒有呢!你可有什麼經頭,替他設法設法。」一帆道:「子玖這人倒也不很容易薦,先是他那副書生本色不肯脫掉,生意場中軋起來總有點子不很合宜。大凡商界裡,一聽了『讀書人』三字,不知怎樣眉頭就要皺起來,好似一個人書是讀不得的,一讀了書就都是壞貨,都是廢物,一點子事情都不敢叫他幹。其實讀書人裡頭聰明練達的不知有到多少,叫他辦起事來未必輸給生意人,卻為商界裡不肯信用。為了這個,不知埋沒了多少賢才,冤屈了多少好人。即如我也不是生意出身,吃了五六年銀行飯,倒也不會有什麼大過失。然而我在讀書人裡頭也不是一等圓通人材呢!

  「雲翔,你想子玖這人生意容易薦不容易薦?何況現在的市面,收閉鋪子這樣的多,銀根這樣的緊,真真生意人也都沒處找生意,宕來宕去懇托人推薦,何況是他。起初我道那邊事情總可以成功的,已替他談起過。這會子為銀根緊,那邊也停手不辦了,所以他的事情我看只好來春再想法子了。」

  士諤道:「偏是寒儒,生計的門路偏狹,足見老天自要滅絕我們讀書種子呢!」一帆聽了不勝歎息。當下一帆去後,子玖也就回來了。子玖回到寓所,告訴了士諤一番話,不覺喜從天降。看官你道為何,原來子玖已得著了生意。陳雨亭的老子現已決計開辦書局,特聘子玖主持編輯事務。編輯所卻要設到杭州去,因為杭州山水明秀,住在那邊編書可以得著點靈秀氣兒,所以特命雨亭前來邀請他去商議。

  自此子玖便也忙的了不得,一會子朝南,一會子落北,沒工夫再同士諤閒談了。一帆也不很前來,弄的士諤竟無事可以記載。

  這天子玖要動身杭州去了,叫人前來起鋪蓋,卻死活拉士諤一同前去。士諤道:「我杭州原很願意去,現在卻走不成功了。」子玖驚問何故。士諤道:「我編撰《上海秘密史》才到廿八回,你就有了生意,害的我文思窘迫,一句都寫不下,這會子正在為難呢!」子玖道:「呆子,你這書體例雖屬章回,實同劄記一般,本系小說裡頭的變格,可斷可續、可短可長,做不出又何妨就此結束了。異日杭州回來,如果文思泉湧,依舊可以續編一部的。諒看官們總也不致責備於你。」士諤一想倒也不錯,就此擱下了筆,跟他杭州去躲一躲懶。等過幾天有了資料,再向看官們嘵舌吧。看官再會!看官再會!《上海秘密史》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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