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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華國光窮途遇知己 袁厚甫病篤托孤兒(2)


  「厚甫自知沒望,於是就把店事、家事重托了國光,向國光道:『我原籍徽州,老婆子去年已經死掉,還剩一個兒子,十一歲了,寄養在岳家。我是三代單傳,既無叔伯,終鮮兄弟,一個人在上海,積勤刻苦總算創下這點子基業。現在死去也沒什麼放心不下,就不過十一歲兒子沒人教誨,眼睛總有點子閉不下。國光,我瞧店裡的人只有你與我宛似嫡親骨肉,我現在要重托你,替我教誨兒子,經理家務。國光,你可憐我死在客邊,沒個親人幫助,肯把我的家當作自己家一般辦理,我死在地下也感激你不盡。我這鋪分作三份,你拿了一份去,其餘兩份等我兒子長大了,像是成器的才可付他執掌,倘是不成器的東西,就一併都你取了,只求給一碗粗茶淡飯他吃,不使其凍餓是了。店裡的事,你總會像我活著時光一樣辦理,也不用我囑咐了。』國光流涕道:『東家好最好,萬一有甚長短,我總竭盡心力料理店務、家務,決不會使小東家失所。』厚甫這夜果然撐不任死了。喪事完畢,國光就派了個厚甫的同鄉人回徽州,把他兒子接了來,延師課讀。自己依舊專心一志做生意。這時候國光才只十九歲呢。」

  一帆道:「此人的忠,直堪與諸葛媲美。」

  士諤道:「厚甫去世不到兩月,又鬧起了個絕大風波,這風波與國光一生事蹟很有關係。正是不逢疾風,不知勁草;不到歲寒,不識松柏。厚甫娶著那個湖絲阿姐。年紀甚輕,本沒什麼堅定的性情,瞧著國光身材俊俏,面目風流,不由得不芳心可可,便常借著根由請國光進去問長問短,那水汪汪的一對眼珠兒註定國光身上不住的打圈兒。國光是何等聰明的人,哪有不省得?只因念著厚甫深恩,此事如何敢幹?有時也有點子心猿意馬,不能自主,只一轉念便意興索然了。沒人的時光常自己警自己道:『咄,華國光,你是城隍廟雪堆中乞丐呢,不要妄為!不要妄想!』常常自警,因此落花雖有意,流水終屬無情。那婦人勾引了幾回,見勾引不動,只索罷了。」

  一帆道:「這一節尤為難得。」

  士諤道:「你說他難得,難得的事情多著呢。袁厚甫住宅和鋪子相離本不甚遠,國光店裡事情完畢了,便到住宅去轉一趟,瞧瞧有事沒事,這是每日的老例。有一天國光到住宅,忽見一個面生小夥子從樓上下來,一見國光就賊脫嘻嘻溜了出去。國光大動其疑。後來一連幾遭碰著,動問婦人,婦人道:『這是我的表弟,來瞧瞧我,沒什麼事情,華先生可以不必問。』國光道:『嫂子的事我本不便干預,怎奈厚甫兄臨命時光再三再四重托了我,那時嫂子也親眼瞧見的。厚甫兄不托別人,獨獨托我,是曉得我的人靠得住。我現在倘然不盡力,便是有負死者,便是冤枉厚甫兄不識人了,那如何使得。所以現在不能討嫂子的好,還求嫂子原諒。嫂子方才就那位令表弟特來張望嫂子的,我不怕你惱我,現在嫂子是寡居了,就是真個表弟,也應中堂相見,男女之間那嫌疑總要避的。』那婦人氣得直跳起來,指著國光道:『你不過是我們用的一個夥計,你又不姓袁,我的事要你外姓人來管?老實說,親戚們來往中堂、內堂一任我們去坐,就是厚甫在日也不能管我,何況是你!』國光被這婦人駁得啞口無言,只得耐著氣回店。

  「又過了一個多月,那婦人忽地請國光到住宅裡,說要收店了。國光問是何故?婦人道:『樹高千丈,葉落歸根。厚甫原籍是徽州,他死了,我們住在上海終不是了局,不如把店盤掉了,讓我扶柩回徽州去。』國光道:『厚甫創立這爿店基很不容易……』婦人不等說完,就截住道:『我也知道,只是現在孩子又小,我又是個婦人家,沒人管理,托人家是靠不住的,不收掉做什麼?再者扶柩回籍又是堂皇正大事情,總不見再會有人出來阻擋了,就是人有阻擋,我狀也告得,怕什麼。華先生,你瞧我的話錯了沒有?』國光道:『嫂子的話如何會錯,只是此事我一時間不能回答,須待我想上幾天再回復你如何?』婦人道:『也好,想幾天呢?』國光道:『五天好麼?』婦人道:『好,就五天,我們停五天再會吧。』

  「國光沒精打采回到店裡,思前想後總沒個妥善的法兒。這夜睡在床上,眼望帳頂,一夜沒有合眼。只聽壁上掛的自鳴鐘滴得滴得,記記打到心坎裡。又聽老鼠打架,跌翻瓶罐的聲音,喧噪得耳根出火。直到天亮,心裡才覺清靜點子,反倒睡著了。一覺醒來,已經日高三丈。店裡早粥是吃過了,命學生意喊了碗肉面來點了點饑,捏了支水煙袋,拔個紙煤,一袋一袋吸個不了,在內賬房踱來踱去,滿間的轉團圈。轉了三、五十個圈子,忽地自語道:『哎,我何不這樣呢?』說著,把頭晃了幾晃,連說:『此計妙極,此計妙極!』」

  一帆道:「他想用計挽救此事麼?恐怕不容易呢。」

  士諤道:「容易本是不很容易,但是在他手裡卻又不見為難了。」

  一帆道:「此系何故?」

  士諤道:「大抵聰明人料事如見,並不真有什麼特別能為,不過猜透人家心理是了。國光這時候曉得,那婦人扶柩回籍是假話,不過想盤掉了店,拿著幾個現錢逞所欲為的鬧一下子是了。他就是看准了這條路行事,哪裡還會錯?」

  一帆道:「是了,到底用什麼奇計,請你快一點子講吧,不要這樣慢吞吞的,聽得人肚都癢起來。」

  士諤道:「也沒有見過這樣性急的人,被你一陣催,催的我一句都記不起了,怎地還會講的出?」

  忽聽外面一人道:「催什麼會催得全都忘記?只要問我,我來替你講吧。」

  欲知來者是誰,且待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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