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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岳大將軍平青海事


  江甯嚴星標,常熟徐芝仙,皆以耆年佐年羹堯軍幕。胤禎竊位之初,青海有羅卜藏丹津之役。年羹堯為撫遠大將軍,岳鐘琪為奮威將軍,率兵討之。大功既成,年亦惴惴不自安。二生恐為所累,以年衰辭歸,年厚贈金幣送。還宿蒲州,有兩騎客,來狀虎猛,所肩行李擔,鐵也。天明隨行,晚複來宿,心綦悸之,卒無如何。又客館逢二僧,皆狷黠少年。二叟目之,一僧曰「誰無眷屬?何灼灼為?」始知其一為比邱尼而優婆塞者,急以他語亂之。出不敢按站驛,行十餘裡即宿。僧來排闥踞上座,揚其目血視之曰:「我疑若書生也。乃亦盜耶!橐內之累累者,非二千之赤金乎?金從何來!幸為我語其詳,否則恐非二君所能享有也。」二叟駭然曰:「天下財必為盜而後得耶?友朋之饋贐亦何妨。」僧曰:「若然,二君必年大將軍客也。」曰:「然。」曰:「幾殺好人。」起挾女尼,走之東廂下,偎而飲,倚而歌,細聽之仿佛秦聲也。抵暮,兩騎客亦來,解鞍宿西舍。庭月大明,二叟閉門臥。僧獨步簷外,曰:「好馬。」無何兩騎客去,僧闖然叩門,嚴窘,挺身出曰:「事已至此,尚複何言,行李頭顱,都可將去。但有所請于和尚。」指芝仙曰:「此吾老友,七十無兒。殺之耶?抑釋之耶?」僧笑曰:「我不殺汝,先去之兩客,乃殺汝者也。」

  詰其故。曰:「大凡綠林之豪,測客行囊,皆視馬蹄塵。金銀銅鐵分量,望塵即已了然。然兩盜者特雛稚耳。雖日相窺伺,而眼終眯誤,以多數之赤金,為幾許之錢鏹。故遲之又久,延至今日,彼方以不值一下手也。然非我在此,二君殆矣。」

  星標詰僧自何來。曰:「余亦從年大將軍處來也。公等曾諗大將軍平定青海之功,是誰助之耶?余故吳人,少無賴,好勇,被仇人冤家所蔑誣,指為太湖盜。不得已逃塞外,隨蒙古健兒盜馬久,性遂酷愛馬。亡何,見岳將軍所乘馬,彪彪然名馬也。夜跳匿廄中,未三鼓,將牽其韁,而將軍適至,自飼其馬,四健卒秉燈,帶劍護之來。余不能隱,將以計狡脫,乃撲將軍前。將軍以一指點餘額,竟僕不能起,遂披擒。將軍上下視之,問:『行刺者乎?盜馬者乎?』曰:『盜馬耳。』問:『白日闌入者乎?昏夜逾牆者乎?』曰:『逾牆』。公微瞠,若有所思。秣馬既訖,命入室,案上酒肴繁列,將軍飲巨觥,而以一盞見賜。隨解衣偃臥。有頃,天將遲明,公起盥沐畢,喚盜馬人同往大將軍行帳。將軍先入,良久聞軍門傳呼曰:『岳將軍從者某,大將軍權給守備銜,效力轅下。』岳旋出,上馬顧曰:『壯士努力,將相寧有種耶?。』亡何,餘以酗酒與材官角鬥,將軍怒賜杖,甫解褲,岳將軍至。曰:『我將征西藏,為汝乞免,汝從我行。』時雍正二年二月八日也。

  將軍命副都統達西鼐甯、總兵黃喜林,各統所部。先自領五百人,約為一隊,約某日會于青海界之日月山。至期天暮,將軍立營門諭二將曰:『此非征西藏也,青海羅卜藏,久稽天誅,昨其母與其弟紅台吉二酋密函乞降,機不可失。』手珠寶一囊,金二餅,顧餘曰:『先遣汝召賊母來。賊所住穹廬,外有綱城,系金鈴於上,動輒人知,非善逾牆者,此事不辦,以故屢歎才難,而終無人能入也。賊營帳四,上有三紅燈者,其母也。對面帳居羅卜藏,左右居丹津紅台吉二酋。珠寶與金,將以為犒也。此極大事業,汝宜好自為之。』勉勖再四,複解腰下佩刀授余,餘受命叩頭出,將軍起身入。天大霧,余行三十餘裡,至賊綱城,歷歷如將軍言。逆知將軍所遣偵使,必數臨是所。而將軍擒余時,目微瞠者,蓋久為今日地矣。餘騰身而入,果帳燭熒然。母上座,二酋侍側。母六十許,面方,發微白,披紅錦織金袍,叱余何人。餘曰:『年大將軍以阿娘解事,識順逆,故遣奴來問好,囊寶貝奉贈阿娘,金二餅分饋兩台吉。』

  二人聞之喜,叩頭拜受,謝之至再。余知功將成,詐之曰:『岳將軍在十裡外待阿娘,阿娘速往。』三人相顧猶豫,余解佩刀,突插其座氈上。厲聲曰:『去則去,不去我將複將軍,勿誤我事,我不久待也。』其母酋曰:『好蠻子,行矣。』上馬與二酋隨十餘騎行,不十余裡,將軍競迎來,殊非餘之所能料也。方將軍未來時,將設衛辭紿之,恐失前言信也。公既來,與三人款洽備至,叱余退居僕廁列。旋分置達、黃兩營,使二將分奉之。須臾前山火光陡起,夾道炮發,三人之首級,亦懸旗纛杆上矣。回入軍營,次日諜者來報,羅卜藏已逃入準噶爾部落矣。將軍命竽三頭,徇三十三家,台吉皆震悚乞降。廿二日至年大將軍營,往返才十五日耳。

  三月朔凱旋,將軍首舉余功,大將軍賞遊擊銜。余詣軍門謝嶽曰:『某杖此僅半月耳,大丈夫終不顧。然受利祿,又何顏複來?願辭公歸,別圖所報。』將軍大笑曰:『咄,吾知汝終為白首賊也。』厚賜而別,歸次涇州,宿回山王母宮,昵妓女金環,年餘資用漸盡,蕩不能歸。幼時習少林寺手摶法,因思彼地可棲,遂挾金環去。來此而彼擂死者三人,乃與金環同削髮,赴中州。苦無馬,今逢兩盜,騎皆善種,故奪之。」

  二叟曰:「彼不受奪奈何?」僧笑拉二叟出視廄前,則夜間已將所擔鐵擔,屈而圓之,束二馬首於內,不可開。二盜氣奪,故遁去。言次輕挽其擔,竟舒直如尋常。挾女尼牽馬門外,拱手作別曰:「二君有戒心,勿北行,可南去,凡李衛、田文鏡兩總督所轄地方,毋憂也。」

  後三十餘年,二叟已亡。嚴之孫用晦過河南登封縣,有少林僧某與之遇。因論拳法曰:「雍正中有異僧,自遠地來,傳技尤精。然既無俗姓,又無法名,好養馬,有支道林風,群稱之曰:『馬和尚』。後總督田文鏡禁令嚴察,僧轉授永泰寺環師。今環師已涅槃,其徒惠來者,能傳其術。」用晦心知焉,和尚即此僧,環師即金環妓也。欲訪惠來,以二寺相距十餘裡,天會大雪,不果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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