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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何右丞書


  某嘗謂紀綱之壞,政教之敝,風俗之衰,號令賞罰之不信,人才之卑弱,皆上之人舉措設施,徒采虛名,不究實效。學士大夫企戀官爵,莫能諌止,乃複呵擁而從之。日馳月騖,浸以至此。幸而早悟,尚可複救,不爾,有不可勝言者,前日之勢是也。蓋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成烈,載於書,詠於詩,雜見於傳記,雖豐隆炳耀若日星,然至今光芒不替,而其事甚簡易,近人情,切物理,天下可以共行,萬世可以常守,初無高誕荒邈不可企望之跡。周衰,私智橫議者出,此道墜地。漢興,力扶而舉之。漢末複墜,曆魏曆晉,曆陳曆隋,莫能舉。至唐,力扶而舉之。唐末接乎五代則亡矣,不特墜地而已也。

  天厭喪亂,眷命有德。藝祖以勇智之資,不世出之才,袪迷援溺,整皇綱於既紛,續道統于已絕。其創法立制,不以某事堯、舜、三代常為之而必行,某事晉、宋、齊、梁嘗為之而必去,務合人心,趨於至治。逮仁宗之纉承,持以勤儉,鎮以清靜,撫以忠厚仁愛,百官守職,四民安業,戎馬無犯邊之警,日月風雨無薄蝕變怪之象,邱嶽川瀆、昆蟲草木無頹涸夭死之禍,黃童白叟涵泳太平,超超乎周成康、漢文景、唐太宗之時矣。得如曹參者守之而治,寧有衰替邪?熙、豐間,王安石以辯詐之才,揺神考之聽,假先王之道,行商鞅之術,乃取祖宗良法美意,變弄求新,廟堂紛爭,道路竊議,骨鯁大臣如文彥博、韓琦、司馬光之徒,亦莫能回其說。於是銓新進小生數十輩之附己者,行新法於天下,又出己意作《三經新義》《字說》以籠學者,以困天下英豪之氣。

  自崇甯初,蔡京用事,嚴護而確守之。其有言新法不便者,目為奸黨;有外新義、字說之學者,目為邪說。小則削職貶秩,大則走瘴嶺,錮海島。一時耆舊嘗與之爭者,零落既盡。而後生自兒時誦習王氏之文,以浸以漬,莫有悟其非者。及入仕,則以疲靡已熟之學,行久安不復疑之法。雖間有挺然特達之士,欲破拘攣之議,少出自得之見,而朋儕已笑嫉之。況苛禁在前,複有甚可畏者邪?鳴呼痛哉!新法行而天下之膏血盡矣,新義、字說行而天下之心術壞矣。

  夫人君之所以治天下以有民,所以共治以有士。今也摧壓困折之如此,紀綱安得而不壞,政教安得而不敝,風俗安得而不衰,號令賞罰安得而信,人才安得而不卑弱?頃者金人渝盟,直抵闕下,廟堂之上,錯愕相顧,懦將疲兵,望敵輒北。不得已遣使議和,索甲與乙,曾不假借金帛寶玩,公私為之兩貧。又割三鎮以饜其請,整軍而還,所過劫掠,一不敢與之校。國勢刓殘,皇威不暢,社稷幾危。觀所由來,王安石撼其根,蔡京剪其葉,新法之便不便,到此不可誣也。

  上皇比下詔曰:「搢紳賢能,陷於黨籍,政事興廢拘於歲年。追惟已愆,悔之何及!」終雲並依祖宗之法,蓋悔行新法之過也。主上即位,體上皇之詔,念覆車之戒,招徠俊傑,列置左右,蓋欲一新宇宙,再造太平。如徐太宰以人言用,吳少宰、李樞密以冊立之功用,耿門下以舊人用。聞閣下與唐中書、許樞密以三鎮不當割,力言用兵用都俞廟堂,極一時之選。天下企然,望除數十年之宿弊,複祖宗之法有日矣。而宿弊未盡除,祖宗之法未盡複,不能無疑。

  某竊謂外人疏淺,不審朝廷之意,妄為此云云也。然世之病者,方病時,往往追恨向之嗜欲之過,飲食寒燠之不節,幸而少瘳,則傲然忘之者多矣。某於數公無一日之雅,獨閣下任執法日,常瞻履舄之光。頃又嘗進拜于門下,輒複袖書上謁,願聞「宿弊未盡除、祖宗之法未盡複」之說。豈戎事方急,未暇於此邪?抑因時制宜,有不必盡除盡複者邪?茲事甚大,國家之休戚是系,而某輒慮焉,誠為過矣。雖然,古人有「樵夫談王道,畎畝不忘君」之論,此亦士大夫之職也。閣下無以為僣,試與之語,恐有取萬一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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