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漁 > 閒情偶記·頤養部 | 上頁 下頁
蓄養禽魚


  鳥之悅人以聲者,畫眉、鸚鵡二種。而鸚鵡之聲價,高出畫眉上,人多癖之,以其能作人言耳。予則大違是論,謂鸚鵡所長止在羽毛,其聲則一無可取。鳥聲之可聽者,以其異於人聲也。鳥聲異於人聲之可聽者,以出於人者為人籟,出於鳥者為天籟也。使我欲聽人言,則盈耳皆是,何必假口籠中?況最善說話之鸚鵡,其舌本之強,猶甚於不善說話之人,而所言者,又不過口頭數語。是鸚鵡之見重於人,與人之所以重鸚鵡者,皆不可詮解之事。至於畫眉之巧,以一口而代眾舌,每效一種,無不酷似,而複纖婉過之,誠鳥中慧物也。予好與此物作緣,而獨怪其易死。既善病而複招尤,非歿於已,即傷於物,總無三年不壞者。殆亦多技多能所致歟?

  鶴、鹿二種之當蓄,以其有仙風道骨也。然所耗不貲,而所居必廣,無其資與地者,皆不能蓄。且種魚養鶴,二事不可兼行,利此則害彼也。然鶴之善唳善舞,與鹿之難擾易馴,皆品之極高貴者,麟鳳龜龍而外,不得不推二物居先矣。乃世人好此二物,又以分輕重於其間,二者不可得兼,必將舍鹿而求鶴矣。顯貴之家,匪特深藏苑囿,近置衙齋,即倩人寫真繪像,必以此物相隨。予嘗推原其故,皆自一人始之,趙清獻公是也。琴之與鶴,聲價倍增,詎非賢相提攜之力歟?

  家常所蓄之物,雞犬而外,又複有貓。雞司晨,犬守夜,貓捕鼠,皆有功於人而自食其力者也。乃貓為主人所親昵,每食與俱,尚有聽其搴帷入室,伴寢隨眠者。雞棲於塒,犬宿于外,居處飲食皆不及焉。而從來敘禽獸之功,談治平之象者,則止言雞犬而並不及貓。親之者是,則略之者非;親之者非,則略之者是;不能不惑於二者之間矣。曰:有說焉。昵貓而賤雞犬者,猶癖諧臣媚子,以其不呼能來,聞叱不去;因其親而親之,非有可親之道也。雞犬二物,則以職業為心,一到司晨守夜之時,則各司其事,雖豢以美食,處以曲房,使不即彼而就此,二物亦守死弗至;人之處此,亦因其遠而遠之,非有可遠之道也。即其司晨守夜之功,與捕鼠之功亦有間焉。

  雞之司晨,犬之守夜,忍饑寒而盡瘁,無所利而為之,純公無私者也;貓之捕鼠,因去害而得食,有所利而為之,公私相半者也。清勤自處,不屑媚人者,遠身之道;假公自為,密邇其君者,固寵之方。是三物之親疏,皆自取之也。然以我司職業於人間,亦必效雞犬之行,而以貓之舉動為戒。噫,親疏可言也,禍福不可言也。貓得自終其天年,而雞犬之死,皆不免於刀鋸鼎鑊之罰。觀於三者之得失,而悟居官守職之難。其不冠進賢,而脫然於宦海浮沉之累者,幸也。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