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漁 > 閒情偶記·詞曲部 | 上頁 下頁 |
戒浮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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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貴顯淺之說,前已道之詳矣。然一味顯淺而不知分別,則將日流粗俗,求為文人之筆而不可得矣。元曲多犯此病,乃矯艱深隱晦之弊而過焉者也。極粗極俗之語,未嘗不入填詞,但宜從腳色起見。如在花面口中,則惟恐不粗不俗,一涉生旦之曲,便宜斟酌其詞。無論生為衣冠仕宦,旦為小姐夫人,出言吐詞當有雋雅舂容之度。即使生為僕從,旦作梅香,亦須擇言而發,不與淨醜同聲。以生旦有生旦之體,淨醜有淨醜之腔故也。元人不察,多混用之。觀《幽閨記》之陀滿興福,乃小生腳色,初屈後伸之人也。其《避兵》曲雲:「遙觀巡捕卒,都是棒和槍。」此花面口吻,非小生曲也。均是常談俗語,有當用於此者,有當用於彼者。又有極粗極俗之語,止更一二字,或增減一二字,便成絕新絕雅之文者。神而明之,只在一熟。當存其說,以俟其人。 填詞義理無窮,說何人,肖何人,議某事,切某事,文章頭緒之最繁者,莫填詞若矣。予謂總其大綱,則不出「情景」二字。景書所睹,情發欲言,情自中生,景由外得,二者難易之分,判如霄壤。以情乃一人之情,說張三要像張三,難通融于李四。景乃眾人之景,寫春夏盡是春夏,止分別於秋冬。善填詞者,當為所難,勿趨其易。批點傳奇者,每遇遊山玩水、賞月觀花等曲,見其止書所見,不及中情者,有十分佳處,只好算得五分,以風雲月露之詞,工者盡多,不從此劇始也。 善詠物者,妙在即景生情。如前所雲《琵琶·賞月》四曲,同一月也,牛氏有牛氏之月,伯喈有伯喈之月。所言者月,所寓者心。牛氏所說之月,可移一句于伯喈?伯喈所說之月,可挪一字于牛氏乎?夫妻二人之語,猶不可挪移混用,況他人乎?人謂此等妙曲,工者有幾,強人以所不能,是塞填詞之路也。予曰:不然。作文之事,貴於專一。專則生巧,散乃入愚;專則易於奏工,散者難於責效。百工居肆,欲其專也;眾楚群咻,喻其散也。舍情言景,不過圖其省力,殊不知眼前景物繁多,當從何處說起。詠花既愁遺鳥,賦月又想兼風。若使逐件鋪張,則慮事多曲少;欲以數言包括,又防事短情長。展轉推敲,已費心思幾許,何如只就本人生髮,自有欲為之事,自有待說之情,念不旁分,妙理自出。如發科發甲之人,窗下作文,每日止能一篇二篇,場中遂至七篇。窗下之一篇二篇未必盡好,而場中之七篇,反能盡發所長,而奪千人之幟者,以其念不旁分,舍本題之外,並無別題可做,只得走此一條路也。吾欲填詞家舍景言情,非責人以難,正欲其舍難就易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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