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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受人欺無心落局 連鬼騙有故傾家(6)


  到次日送得出門,眾鄉紳一齊到了。小山忙喚小廝掇皮箱出來,一面取天平伺候。只見一個小廝把四隻皮箱迭做一撞,兩隻手捧了出來,全不吃力。

  小山驚問道:「這四隻箱子有二百六七十斤重,怎麼一次就掇了出來?」小廝道:「便是這等古怪,前日掇進去是極重的,如今都屁輕了。不知甚麼原故?」小山吃了一驚,逐只把封皮驗過,都不曾動,忙取鑰匙開看,每箱原是二百錠,一錠也不少,才放了心。

  就把天平上一邊放了法馬,一邊取銀子來兌。拈一錠上來,果然是屁輕的,仔細一看,你道是甚麼東西?有《西江月》詞為證:

  硬紙一層作骨,外糊錫箔如銀。原來面上細絲紋,都是盔痕板印。
  看去自應五兩,稱來不上三分。下爐一試假和真,變做蝴蝶飛盡。

  原來都是些紙錠。小山把眼睛定了一會,對眾人道:「不好了,青天白日被鬼騙了,這四皮箱都是紙錠,要他何用?」

  眾人都去取看,果然不差,你看我,我看你,一個也不做聲。

  小山想了一會道:「怪道他說姓田,田字乃鬼字的頭;又說在豐都縣住,豐都乃出鬼的所在,詳來一些不差。只有原籍蘇州的話沒有道落。是便是了,我和他前世無冤,今世無仇,為甚麼裝這個圈套來弄我?」把紙錠捏了又看,中間隱隱躍躍卻像有行小字一般,拿到日頭底下仔細一認,果然有印板印的七個字道:

  不孝男王竺生奉。

  小山看了,嚇得寒毛直豎,手腳亂抖,對眾人道:「原原原來是王竺生的父親怪我去弄他的家事,變做人來報仇的。這等看來,又合著原籍蘇州的話了。」小山只說眾人都是共事的,一齊遇了鬼,大家都要害怕。那裡曉得鄉紳裡面有個不信鬼的,大喝一聲道:「老王,你把客人的銀子獨自一個藏了,故意鬼頭鬼腦弄這樣把戲來騙人。世上那有鬼會賭錢的?他要報仇,怕扯你不到閻王面前去,要這等斯斯文文來和你頑耍?好好拿銀子出來,不要胡說!」

  眾人起先都在驚疑之際,聽了這番正論,就一唱百和起來道:「正是,你把好好的人打發去了,如今說這樣鬼話。就真正是鬼,也留他在這邊,我們自會問鬼討帳,那個教你會了下來?這票上的字,若是鬼寫的就罷了;若是人寫的,不怕他少我們一厘!」小山被眾人說得有口難分,又且寡不敵眾,再向前分剖幾句,被眾人一頓「光棍奴才」。

  教家人一齊動手,打了一頓,將索子鎖住,只要送官。

  小山跪下討饒道:「列位老爺請回,待小人一一賠還就是。」

  眾人道:「要還就還,這個帳是冷不得的,任你田產屋業我們都要,只不許抬價。」小山思量道:「我這雞蛋怎麼對得石子過?」若還到官,官府自然有他體面;況且票上又不曾寫出「賭錢」二字,怎麼賴得?刑罰要受,監牢要坐,銀子依舊要賠,也是我數該如此,不如寫還了罷。」就喚小廝取出紙筆,照王竺生當日的寫法,一掃千張,不完不住。只消半日工夫,把賭場上騙來的產業與祖父遺下的田地,盡銅鑄鐘,送得乾乾淨淨,連花園也住不成,依舊退還原主去了。

  文書匣內剛剛留得一張欠票,做個海底遺珠,展開一看,原來是田客人欠下的五百兩賭債,約至三月後送還的。

  小山看了,又怕起來道:「他臨去之時,曾說生平再不失信,倘若三月後果然又來,如何了得?」只得叫幾個道士打了三日醮,將四皮箱紙錠連欠票一齊燒還,只求免來下顧。虧這一番懺悔,又活了三年才死。

  那些贏錢去的鄉紳,夜夜做夢,說田客人要來翻本,疑心成病,不上三年,也都陸續死盡。可見賭博一事,是極不好的。不但贏來的錢鈔做不得人家;就是送去了人家,也損於陰德。

  如今世上不知多少王小山在陽間趁錢,多少王繼軒在陰間歎氣。他雖未必個個到陽間來尋你,只怕你終有一日到陰間去就他。若閻羅王也是開賭場的便好,萬一不好此道,這場官司就要輸與原告了。

  奉勸世人,三十六行的生意樁樁做得,只除了這項錢財,不趁也好。

  (《連城璧外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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