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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貞女守貞來異謗 朋儕相謔致奇冤(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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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些起來,只說到殿上裝香,自然撞著,把夜間做夢如何如何的話,說與馬秀才知道。又叮囑道官,教他全要做得秘密,連自家的徒弟也不可使他得知;若還洩漏出來,要拿道官去打死。所以道官性命為重,熬了三年,不曾敢說出一字。 如今見官府升選去了,馬既閑的夫妻又十分相得,料想沒有反復之理,故此才敢吐出真情。 馬既閑夫妻聽了這番說話,雖然如夢初醒,如睡初覺,也還半信半疑。倒說這道官之言未必盡確,豈有做官的人,肯替百姓這等用心,這般出力,做得完完全全,一些馬腳也不露? 就作回文可假,難道那張供狀也是假得來的?死者的文理,死者的筆跡,分分明明,一毫不錯,怎麼說是做造出來的?況且供狀上面那些捶衣、燒火的話,句句都是真情,他當初又不曾看見,如何逆料得來?這畢竟是道官說慌,要以神明之力冒為己功,見得當初全虧了他,才有今日,要起發我人賞賜的意思,不要聽他。 直等又過三年,馬既閑聯科中了進士,在京師遇著包公,拜謝他昔日之恩,說:「當初這樁不幸之事,不知費老父師多少深心。且莫說別樣周全,即如假借回文一事,也使人感入骨髓。他人處此,無論不肯做,就做了也要露些形跡出來,怎麼能夠這般周到?」 包公聽了這些話,故作驚詫之容,說:「當日那角文書,的真是城隍的回牒,如何說『假借』二字?兄這些話,小弟甚是不解。」 馬既閑道:「老父師不必再瞞,其中情節門生都已知道了。某道官尚在,老父師在任,封得住他的口,如今高遷已久,他口上的封條也朽爛了,怎麼還禁止得住?只是門生聞得之後,又添了兩樁疑事,躊躇三載,再解說不出,如今正要請問。那張回文是出於老父師之手,不必說了;請問那張供狀,為何酷肖亡友之筆,捶衣、燒火二事,又從何處得來?快些賜教明白,省得門生終日疑心。」 包公見他說得對針,知道瞞不到底,就大笑起來道:「那角回文,果然是小弟扭捏出來的。令正受枉的情節,小弟胸中甚是了然,只因兄是當局之人,又且為先入之言所惑,所以執迷不解,若不把神道設教,如何扯得攏來?所以做出那樁欺人的勾當。捶衣、燒火之事,乃得之于盛婢之口。當初拘審的時節,小弟若還要他到官,有何難處?只消一紙關文,就提到了。只因他當日被兄拷打,胡招亂說了一次,若提到官,他必然懼怕,說私刑尚且熬不過,如何受得官刑?少不得略加捶楚,他就仍前亂說。 要曉得官府審事,重刑之下,必少真情;盛怒之時,決多冤獄。他在私下亂招,還作不得准,若在公堂之上,說幾句胡話出來,就使人移動不得了。所以不肯提他到官,要留在那邊,做個退步。若還賣在別處地方,還一時見他不著,又喜得賣在府城,小弟參謁上臺,不時往府,帶便問他一問,有何難處?所以那日回復諸兄,要待從容思想者,正是為此。後來往府公幹,拘他到寓處一鞫,就探出這種真情。若回來與兄直說,兄自然不信,沒奈何只得略施小巧,假口於既死之人,此討回文、索供狀之所由來也。既然要做這樁事,畢竟要做得周匝,不然反要弄巧成拙,貽笑于諸兄了。 小弟做官幾載,並不曾與薑生往來,何從知道他的文理,尋訪他的筆跡?只因小弟初到之時,曾季考一次,姜生與兄都取在優等,原卷尚在敝衙,搜尋出來一看,只見他文字之中工於對偶,筆下又來得溜亮,所以學他口氣,做了那篇四六供招,教內衙書辦摹仿他的筆跡謄寫出來,所以儼然無二。這段因緣,雖是小弟費了些心血,果然斷得不差;也還是兄與尊閫夙緣未斷,該當如此,故使小弟僥天之幸,不曾露得馬腳出來。不然道官口上的封條,不消三日就朽爛了,怎能夠熬到如今方才洩露?」說完又大笑了一場。 馬既閑聽了這些話,感激到極處,不覺掉下淚來,又跪倒在地,拜了幾拜,方才分別。 後來包知縣直做到尚書,子子孫孫富貴不絕,人以為虛心折獄之報。馬既閑只因自家妻子受過這番冤屈,又聽了包公許多金石之言,後來做官,無論大小詞論,都要原情度理,虛衷審鞫,不肯造次用刑,不敢草草定罪,也做到三品才住。 這回小說是做與貴官長者看的,但願當事諸公,人人都買一冊,不時翻閱翻閱,但學包知縣之存心,不必定要學他弄巧,若還學他弄巧,定有馬腳露出來,恐怕沒有許多封條封得住小民之口也。 (《連城璧》完,下接外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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