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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貞女守貞來異謗 朋儕相謔致奇冤(4)


  知縣對上官氏道:「這等看起來,他是決不要你的了。我今日替你斷過,男子另娶,女子另嫁,以後不得再起論端。」上官氏聽了這一句,就在堂上發起性來,說:「老爺是做官的人,一言之下,風化所關,豈有教一個婦人嫁兩個丈夫之理?他要娶任憑他娶,小婦人有死而已,決不二夫。」說了這幾句,就在衣袖裡面取出一把剃刀,竟要自刎。

  知縣慌了,連忙教他父母兄弟一齊扯住。又對馬既閑道:「但看這種光景,就知道是個貞節婦人,那樁疑事不辨而自明瞭。如今聽我解紛,還是與他完聚的是。」馬既閑只是搖頭,不肯依斷。

  知縣道:「你如今心上之疑,還有那幾樁不解?說來我聽。」

  馬既閑道:「別的事都可解說,只有『冷熱』二字解說不來。」

  知縣聽了這句話,不言不語,躊躇了一會,就對他道:「你這句話也說得有理,別的疑事,本縣方才都替他說明白了,只有『冷熱』二字不曾有個注解,如何服得你的心?這還是本縣思慮不到,以致如此。也罷,你們今日都且散去,待本縣慢慢的思想,思想出來,再替你審斷就是。」眾人一齊叩謝道:「但願如此。」

  當日各人散去,個個都說這個官府枉負了一世的清名,沒有決斷,有奸就說有奸,無奸就說無奸,何須要到背後去想?一連過了幾日,不見差人來喚複審,正要寫狀去催,誰想他又往府公幹去了,數日方回。眾人不等票拘,等他投文之後,就跪過去求審。

  知縣道:「這件事,本縣也曾大費揣摩,只是思想不出。就是思想出來,也只好自己肚裡明白;若還對諸兄說,諸兄也未必就肯釋然。古語說得好:『解鈴還用系鈴人。』當初那些話,原出於姜生員之口,如今要知虛實,除非還是問他。只是本縣乃陽世之言,不能審陰間之事,待我移一角文書到城隍司那邊去,煩他把薑生的魂魄提到面前,問他當日之言,是虛是實,討個的確回文過來,才好與諸兄定案。」

  眾人聽了這些話,大家都冷笑起來,道:「鬼神之事,極是渺茫,那有城隍司的回文是討得來的?」知縣道:「別的官府問他,他未必就答;只怕本縣發去的文書,他沒有不回之理。諸兄不信就試一試看。我如今若差衙役去投,恐怕討來的回文諸兄未必見信,不如就著馬生齎去,討了回文轉來,有奸無奸,自然明白,再沒有疑心的了。」

  就對馬既閑道:「你如今回去,預先齋戒沐浴起來,本縣退堂之後,就備一角牒文,明早給發與你。你齎到那邊,虔誠禱告一番,把文書燒了,當日不可回去,就宿在神位之旁。第二日起來,他定有回文給發;即使沒有回文,少不得夢也托一個與你,決不使你空返就是。」說了這幾句,竟自退堂進去了。

  眾人心上都不明白,對馬既閑道:「無論真假,你便去走一次,不要認做投文書,只當去求夢罷了。或者弄假成真,有些應驗,也不可知。」馬既閑回去,果然齋戒沐浴,發起一片誠心。到第二日,領了本縣的牒文,到居隍廟中投遞,少不得拜了幾拜,把以前的情節告訴一番,然後把牒文化去。

  當晚就在神位之前和衣而睡,只說回文斷斷沒有,或者日之所思,夜之所夢,無論驗不驗,定有些夢境也不可知。誰想昏昏沉沉睡了一夜,不見半毫影響。

  清早起來,又在神位前坐了一會,也不見一毫動靜。正要轉身回去,只見本廟的道官進來裝香,劈面撞著馬既閑,把他相了幾眼,卻像認得的一般,口裡唧唧噥噥,只管說:「奇事,奇事!」

  馬既閑問他是甚麼奇事,那道官道:「小道是本司掌印的道官,今夜三更時候,忽然夢見城隍老爺喚我帶印上堂,說要印一角牒文,回到縣裡去。我果然帶印上來,走到老爺眼前,老爺遞一角文書、一個封套與我,我就在文書年月上用了一顆,掛號處用了一顆,封筒鈐縫之處用了兩顆,共是四顆印信。老爺又教我黏封好了,遞與本告拿去,小道遞與一人,那面孔模樣至今儼然在目,竟與老相公一般,所以方才撞見,詫為奇事。請問老相公為何到此?」

  馬既閑聽見這些話,也吃了一大驚,就把本縣父母教他齎牒前來,並討回文的話,說了一遍。兩個人驚詫不已,只是回文不見,使人疑惑。馬既閑又等一會,不見響動,只得走回家中,要吃些點心,好去回復知縣。

  那些狀內有名的朋友,聽說馬既閑轉來,大家不約而齊都來問信,馬既閑先把夢與回文兩件俱無的話,略說幾句,又把道士撞見,驚奇說夢的話,細述一番,眾人也驚詫不已。

  內中有幾個聰明的道:「神道的回文,豈有與人看見之理?或者就在夢中發去,本縣的父母也在夢中拆看,也不可知。我們換了衣服,同去見他,他畢竟有些話說。」

  馬既閑就在眾人面前脫去見神的色衣,換了見官的青衣,不想就在換衣之際,胸前掉下一角文書,眾人大驚,拾起來一看,上面寫著兩行字道:

  定安縣城隍司牒文一角,仰本告齎赴定安縣正堂包當堂開拆

  那封筒鈐縫之處,果然有印二顆,就是城隍道紀司的印信,那年月之旁,又有幾個小字道:

  內貳件

  眾人見了這角文書,大家你看了我,我看了你,都覺得毛骨竦然,就一齊讚歎道:「這等看起來,本縣的父母不但是包龍圖的後身,竟是包龍圖的正身了。只是縣裡發去的文書,只得一件,如今為何有兩件,難道連前文也發回不成?」有幾個少年的要私自咶開一看,然後送與包公;那些老成的不肯,說:「私開官府文書,尚且有罪,何況赫赫有靈的神道,是兒戲得的?還是齎送與官,當堂求看的是。」

  就大家換了衣服,走到縣前,恰好遇著知縣坐堂,一齊挨擠上去,說:「城隍司的回文有了,求老父師當堂開拆看。」

  馬既閑遞與門子,門子放在知縣面前,眾人巴不得早些拆開,好看城隍腹中的文理,鬼判寫來的字跡。誰想包知縣故意作難,不肯就拆,且抽一枝火簽,差人去提上官氏與他父母兄弟,並那做干證的醫生。

  直等這些人犯一齊拘到面前,方才拆開文書。仔細一看,就大笑起來道:「原來是這個原故。」叫上官氏過來,「那一日你丈夫不在家,姜秀才來尋他的時節,還是冷天,還是熱天?」

  上官氏道:「是十月初旬,熱天過了,正是初冷的時節。」

  知縣道:「這等你穿甚麼衣服,坐在那裡,做甚麼事?丫鬟穿甚麼衣服,坐在那裡,做甚麼事?都被姜秀才看見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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