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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貞女守貞來異謗 朋儕相謔致奇冤(2)


  眾人都說他是戲謔之詞,就對薑念茲道:「謔浪詼諧,雖是我輩的常事,只是也要存些大體。自古道:『朋友妻,不可嬉。』甚麼笑話說不是,定要把朋友的內眷來做戲談,該罰你一碗冷酒才是。」

  薑念茲道:「小弟方才的言語句句是真,列位不要認做笑話。若還不信,待我把他尊嫂與盛婢身體上的光景略說幾句,且看對不對就是了。」就對馬既閑道:「老兄莫怪小弟說,你那位尊嫂,姿容態度果然嫵媚,只是身上肉少骨多,又且寒冷,沒有一毫溫柔之趣。別處冷還冷得好,獨有豚尖上那兩塊肉,分外冷得怕人,小弟的賤腿方才被他冰了一冰,直到如今還不得熱。倒不如那位盛婢,容貌雖不甚佳,身上的肌肉倒暖得有趣。別處雖暖,還與尋常婦人差不多,獨有胸前那一塊,可稱至寶,隨你甚麼婦人,再沒有那種熱法。據小弟評品起來,尊嫂中看不中用,盛婢中用不中看。若還把兩個並做一個,存其所長,去其所短,則為絕世之佳人,古之所謂溫柔鄉,不是過矣。」

  眾人見他說到這個地步,一發替馬既閑不平,大家走起身來道:「你如今若不受罰,我們滿席的人都要激變起來了。」就把起先零星折下的冷酒,共有一大碗,放在薑念茲面前,又委一個催酒的人,限三催要幹,如遲倍罰。

  薑念茲道:「諸公若要罰我,寧可換一碗熱的,我方才行了房事,吃不得冷酒;若還逼我吃下去,豈不弄出陰症病來?」

  眾人起先見他說得有憑有據,卻像是樁真事一般,心上正有些疑惑;如今聽了這一句,一發疑上加疑,正要借這一碗冷酒,試驗他的真假出來,那裡肯換?就把一席的人分做三班,揪耳的揪耳,撚手的撚手,灌酒的灌酒,不上兩口氣,灌個傾江倒海,一瀉無遺。

  姜念茲原是已醉人之人,又加了這一碗冷酒,自然把持不定,一吐之後,不覺狂躁起來,連衣服也穿不住,都脫去了。

  眾人見他醉得不堪,就著家人扶送回去。大家再吃幾鐘,也就散了。

  卻說馬既閑聽了這些話,心上十分狐疑,思量自家的妻子平素為人正氣,難道一旦做出這樣事來?若還沒些影響,他為甚麼平空白地造出此言來差辱我?我妻子身上骨多肉少其實是真,只不十分寒冷;婢女生得肥胖,身上暖熱也是真的,只是胸前一塊也與身上一般,不覺得十分詫異。止有這句說得不像,其餘的話句句逼真。天下的事盡有不可意料的,或者人身上的血氣,一日之間,有時而衰,有時而旺,衰者愈覺其冷,旺者愈覺其熱,也不可知。我如今急急走回去,各人驗他一驗就知道了。想到此處,就巴不得跨進大門,把兩步並做一步,急急的趕到家,只說要與妻子行房,把他扯進房去,不由情願,將上身的衣服盡數解開,渾身一摸,竟像一朵水仙花,但覺寒韻侵人,不見溫香襲體,往常受用的光景,似有高唐、洛浦之分;再把褲帶解開,將他兩豚一摸,果然冷得異常,與上身較量起來,又有涼水、寒冰之別矣。

  馬既閑十分的疑心,已有五六分開交不得了,就托故爬起身來,不果行房,做了件請客不誠,虛邀見意之事。

  走出房去,又到廚下尋著丫鬟,也像調戲他的一般,從背後一把摟住。別樣的暖法都是往常領教過的,不消再試,只有胸前那塊至寶,雖然也曾靠著幾次,只是家主偷婢,大約在慌忙急遽之時,就如蜻蜓點水,一著便開,也不知水冷水熱,直到此時用意撫摩,才曉得是兩袋溫香,一片暖玉,果然有些詫異,不愧至寶之名。

  馬既閑到了此時,已十分開交不得了,就放下臉來道:「我方才出去之後,曾有人來尋我不曾?」丫鬟道:「有一位姜相公來尋相公說話,我回道不在家,他就去了。」馬既閑道:「只怕未必肯就去,這等娘子與他相見不曾?」

  丫鬟道:「他立在籬笆外面張得一張,看見娘子,就像沒趣的一般,連忙走了開去。他又不曾進門,娘子為何與他相見?」馬既閑道:「只怕也未必就肯沒趣。這等你與他近身說話不曾?」丫鬟道:「我與大娘時刻不離,大娘不見面,我也不見面了,為何與他近起身來?這些話都問得好笑。」

  馬既閑滿肚不平之氣要發洩出來,只見他答應的時節舉止如常,顏色不變,還有個理直氣壯,不肯讓人,要與家主說個明白的光景。馬既閑十分疑心,看見這種氣象,就減了一二分,只得隱忍住了,且慢慢的察其動靜。晚間與妻子睡在一處,不住的把言語試他,也有可信之處,也有可疑之處。既閑躊躇了一夜,再不能決其有無。

  到第二日起來,雖然沒有實據,也覺得有些羞慚,不好出去見朋友。心上思量道:「他若是酒後出的狂言,今日朋友對他說了,他畢竟要來請罪;若還不來請罪,就愈加可疑,不但不是酒後出狂言,還是酒後吐真言了。」誰想等了一日,不見人來。到第二日又等一日,也不見人來。

  等到第三日,有些熬不住了,就吩咐一個書僮到外面去打聽:「看姜相公與眾位相公連日相會不相會,說我不說我?」只見書僮去了一會,轉來回復道:「眾位相公都在一處,只有姜相公不曾出來,聞得害了陰症病,睡在家裡,起身不得。眾位相公相約了要去看他,不知相公也去不去?」

  馬既閑聽了這一句,不覺面色鐵青,頭毛直豎,連身上都發寒發熱起來,知道這樁醜事是千真萬確的了。還要等薑念茲病好之後,別尋他一樁過答,面叱他一場,然後與他絕交;絕交之後,也別尋妻子一樁過失,休他回去,以塞眾人之口,省得貽笑於鄉鄰。

  誰想天下的事,再不由人計較,你要塞人的口,天不肯塞人的口,偏要與你傳播開來。再過幾日,薑念茲竟死了,那「陰症脖」的三個字,是他未曾得病之先,自己逆料出來的,難道好替他賴做別的症候?淫欲某人妻子的話,是他不肯隱過,自己表白出來的,難道好說沒有這樁事情?往常人家閨閫之事,沒些影響,尚且有人捕風捉影,生出話來;何況這樁實實有憑、鑿鑿可據之事,沒有談論之理?

  馬既閑休妻之念到了此時,即欲不決,也不能夠了。心上思量道:「我要休他,少不得要把這樁事情說個明白,才好塞他的口,使他沒得分辯。要說明白,少不得要把那壞事的丫鬟嚴刑拷打,方才肯招。只是招出之後我要休他,他賴死賴活不肯回去,也是一樁難處的事。不如且瞞了他,把丫鬟帶到別處拷問一番,真情出於丫鬟之口,就當得他自己的招供了,那怕他不服?只消寫封休書,遣他回去就是,何必定要說明?」主意定了,就生個計較出來。

  他有個嫡親妹子嫁在近處,只說叫丫鬟去看妹子。丫鬟先去,自己也隨在後邊。走到妹子家中,就叫丫鬟跪下,把那日自己出門,家中做出醜事的話,叫他直招。

  丫鬟不但不招,反說家主:「青天白日見神見鬼,想是自己平日做慣疵事,故此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在這邊胡猜亂試。豈有沒緣沒故,一個男子進門,就與他通姦之理?就作主母要做此事,難道不怕丫鬟礙眼;丫鬟要做此事,難道不怕主母害羞?這樣沒志氣的話,虧你說得出口?」

  馬既閑被他以前那些硬話掩飾過一次,後來分外可疑,如今就說得理直氣壯,也不信了。思量不加刑罰,那裡肯招?就把他渾身衣服盡皆剝去,又把一根索子將他兩手兩腳懸空吊起,自己執了皮鞭,打個不數,直等招了才住。那丫鬟是個精赤的身子,被他打了數百,不但皮破血流,亦且筋傷骨損,就喊叫道:「相公不消再打,待我招來就是。」

  馬既閑就放下皮鞭,聽他細說。

  丫鬟道:「那日姜相公進來,並不曾敢調戲娘子,只扯我一個到廚下去說話是真。」馬既閑道:「這等你被他奸了不曾?」丫鬟道:「我扯他不過,被他強姦一次,也是真的,娘子並不曾失節,不敢亂招。」馬既閑道:「我家又沒有三層廳、四層屋,不過幾間破房子,豈有丫鬟被奸、主母不曾失節之理?難道袖了一雙手,立在旁邊看你們做事不成?這等說起來,不必再審,自然是千真萬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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