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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吃新醋正室蒙冤 續舊歡家堂和事(3)


  楊氏是無心的人,聽見叫喊,只得穿了衣服走出來,看為甚麼原故。那裡曉得那位表兄是從被裡扯出來的,赤條條的一個身子,沒有一件東西不露在外面。起先在暗處打,楊氏還不曉得,後來被一卿拖到亮處來,楊氏忽然看見,才曉得自家失體,羞得滿面通紅,掉轉頭來要走,不想一把頭髮已被丈夫揪住,就捺在空房之中,也像令表兄一般,打個無數。

  楊氏只說自己不該出來,看見男子出身露體,原有可打之道,還不曉得那樁冤情。直等陳氏教許多丫鬟把一卿扯了進去,細問原由,方才說出楊氏與他表兄當初附耳綢繆、如今暗中摸索的話。陳氏替他苦辯,說:「大娘是個正氣之人,決無此事。」

  一卿只是不聽。

  等到天明,要拿姦夫與楊氏一齊送官,不想那人自打之後,就開門走了。一卿寫下一封休書,教了一乘轎子,要休楊氏到娘家去。

  楊氏道:「我不曾做甚麼歹事,你怎麼休得我?」一卿道:「姦夫都扒上床來,還說不做歹事?」楊氏道:「或者他有歹意,進來奸我,也不可知。我其實不曾約他進來。」一卿道:「你既不曾約他,把二門開了等那一個?」楊氏賭神罰咒,說不曾開門,一卿那裡肯信?不由他情願,要勉強扯進轎子。

  楊氏痛哭道:「幾年恩愛夫妻,虧你下得這雙毒手。就要休我,也等訪的實了,休也未遲。昨夜上床的人,你又不曾看見他的面貌,聽見他的聲音,胡裡胡塗,焉知不是做夢?就是二門開了,或者是手下人忘記,不曾關也不可知。我如今為這樁冤枉的事休了回去,就死也不得甘心。求你積個陰德,暫且留我在家,細細的查訪,若還沒有歹事,你還替我做夫妻;若有一毫形跡,憑你處死就是了,何須休得?」說完,悲悲切切,好不哭得傷心。

  一卿聽了,有些過意不去,也不叫走,也不叫住,低了頭只不則聲。陳氏料他決要中止,故意跪下來討饒,說:「求你恕他個初犯,以後若再不正氣,一總處他就是了。」又對楊氏道:「從今以後要改過自新,不可再蹈前轍。」一卿原要留他,故意把虛人情做在陳氏面上,就發落他進房去了。

  從此以後,留便留在家中,日間不共桌,夜裡不同床,楊氏只吃得他一碗飯,其實也只當休了的一般。他只說那夜進房的果然是表兄,無緣無故走來沾汙人的清名,心上恨他不過,每日起來,定在家堂香火面前狠咒一次。不說表兄的姓名,只說走來算計我的,教他如何如何;我若約他進來,教我如何如何。定要求菩薩神明昭雪我的冤枉,好待丈夫回心轉發意。咒了許多時,也不見丈夫回心,也不見表兄有甚麼災難。

  忽然一夜,一卿與陳氏並頭睡到三更,一齊醒來,下身兩件東西,無心湊在一處,不知不覺自然會運動起來,覺得比往夜更加有趣。

  完事之後,一卿問道:「同是一般取樂,為甚麼今夜的光景有些不同?」一連問了幾聲,再不見答應一句。

  只說他怕羞不好開口,誰想過了一會,忽然流下淚來。一卿問是甚麼原故,他究竟不肯回言。從三更哭起,哭到五更,再勸不住,一卿只得摟了同睡。

  睡到天明,正要問他夜間的原故,誰想睜眼一看,不是陳氏,卻是楊氏,把一卿嚇了一跳。思量昨夜明明與陳氏一齊上床,一齊睡去,為甚麼換了他來?想過一會,又疑心道:「這畢竟是陳氏要替我兩個和事,怕我不肯,故意睡到半夜,自己走過來,把他送了來,一定是這個原故了。」起先不知,是摟著的;如今曉得,就把身離開了。

  卻說楊氏昨夜原在自家房裡一獨宿,誰想半夜之後夢中醒來,忽然與丈夫睡在一處,只說他念我結髮之情,一向在那邊睡不過意,半夜想起,特地走來請罪的。所以丈夫問他,再不答應,只因生疏了許久,不好就說肉麻的話,想起前情,唯有痛哭而已。

  及至睡到天明,掀開帳子一看,竟不在自己房中,卻睡在陳氏的床上,又疑心,又沒趣,急急爬下床來,尋衣服穿,誰想裙襖褶褲都是陳氏所穿之物,自己的衣服半件也沒有。

  正要張惶之際,只見陳氏倒穿了他的衣服走進房來,掀開帳子,對著一卿罵道:「好奸烏龜,做的好事!你心上割捨不得,要與他私和,就該到他房裡去睡,為甚麼在睡夢之中把我抬過去,把他扯過來,難道我該替他守空房,他該替我做實事的麼?」

  一卿只說陳氏做定圈套,替他和了事,故意來取笑他,就答應道:「你倒趁我睡著了,走去換別人來,我不埋怨你就勾了,你反裝聾做啞來罵我!」陳氏又變下臉來,對楊氏道:「就是他扯你過來,你也該自重,你有你的床,我有我的鋪,為甚麼把我的氈條褥子墊了你們做把戲?難道你自家的被席只該留與表兄睡的麼?」楊氏羞得頓口無言,只得也穿了陳氏的衣服走過房去。夫妻三個都像做夢一般,一日疑心到晚,再想不著是甚麼原故。

  及至點燈的時節,陳氏對一卿道:「你心上丟不得他,趁早過去,不要睡到半夜三更,又把我當了死屍抬來抬去!」一卿道:「除非是鬼攝去的,我並不曾抬你。」兩人脫衣上床,陳氏兩隻手死緊把一卿摟住,睡夢裡也不肯放鬆,只怕自己被人抬去。

  上床一覺直睡到天明,及至醒來一看,摟的是個竹夫人,丈夫不知那裡去了。流水爬起來,披了衣服,趕到楊氏房中,掀開帳子一看,只見丈夫與楊氏四隻手摟做一團,嘴對嘴,鼻對鼻,一線也不差,只有下身的嘴鼻蓋在被中,不知對與不對。

  陳氏氣得亂抖,就趁他在睡夢之中,把丈夫一個嘴巴,連楊氏一齊嚇醒。各人睜開眼睛,你相我,我相你,不知又是幾時湊著的。

  陳氏罵道:「奸烏龜,巧忘八!教你明明白白的過來,偏生不肯,定要到半夜三更瞞了人來做賊。我前夜著了鬼,你難道昨夜也著了鬼不成?好好起來對我說個明白!」一卿道:「我昨夜不曾動一動,為甚麼會到這邊來,這樁事著實有些古怪。」陳氏不信,又與他爭了一番。

  一卿道:「我有個法子,今夜我在你房裡睡,把兩邊門都鎖了,且看可有變動。若平安無事,就是我的詭計;萬一再有怪事出來,就無疑是鬼了,畢竟要請個道士來遣送。難道一家的人把他當做傀儡,今日挈過東、明日挈過西不成?」陳氏道:「也說得是。」到了晚間,先把楊氏的房門鎖了。二人一齊進房,教丫鬟外面加鎖,裡面加栓。脫衣上床,依舊摟做一處。這一夜只怕鬼,二人都睡不著,一直醒到四更,不見一些響動,直到雞啼方才睡去。

  一卿醒轉來,天還未明,伸手把陳氏一摸,竟不見了。只說去上馬桶,連喚幾聲,不見答應,就著了忙。叫丫鬟快點起燈來,把房門開了,各處搜尋,不見一毫形跡。

  及至尋到毛坑隔壁,只見他披頭散髮,在豬圈之中摟著一個癩豬同睡。喚也不醒,推也不動,竟像吃酒醉的一般。一卿要教丫鬟抬他進去,又怕醒轉來,自己不曉得,反要胡賴別人;要丟他在那邊,自己去睡,心上又不忍。只得坐在豬圈外,守他醒來。楊氏也坐在那邊,一來看他,二來與一卿做伴。

  一卿歎口氣道:「好好一分人家,弄出這許多怪事,自然是妖怪了,將來怎麼被他攪擾得過?」楊氏道:「你昨日說要請道士遣送,如今再遲不得了。」一卿道:「口便是這等說,如今的道士個個是騙人的,那裡有甚麼法術?」楊氏道:「遣得去遣不去,也要做做看,難道好由他不成?」兩個不曾說完,只見陳氏在豬圈裡伸腰歎氣,丫鬟曉得要醒了,走到身邊把他搖兩搖道:「二娘,快醒來,這裡不便,請進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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