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基 > 劉伯溫文集1 | 上頁 下頁
述志賦


  鮮餘生之眇眇兮,荷後皇之深仁。具五氣以成形兮,受明命而為人。體乾坤之粹精兮,晞日月之景光。漱飛泉之華滋兮,浥灝露之醇英。制杜蘅以為衣兮,藉茝若之菲菲。佩琳璆之玲瓏兮,帶文藻之葳蕤。朝濯發于蘭池兮,夕偃息乎瓊苑。願馳鶩以遠遊兮,及白日之未晚。駕輕軺之將將兮,服蒼虯之瀼。遵大路以周流兮,曳虹霓之委蛇。挾長離而乘鵷兮,款閶闔之九門。豐隆為餘先導兮,百靈為餘駿奔。前燭陰以啟途兮,揚凱風使清埃。覲北斗于文昌兮,朝玉皇於帝台。食玄圃之丹荑兮,澡天潢之芳津。激微焱于桂枝兮,輕波起而龍鱗。清都不可以久留兮,忽乘雲而遐征。

  浮江湖之浩溔兮,陵山嶽之崢嶸。野莽蒼以多榛兮,路險隘而紆曲。猰渼貐炰烋而攫噬兮,蝮蛇蜿蜒以當陸。鬱忡忡以怵惕兮,算皇皇以營營。雨淫淫而不止兮,霧黯黯以晝冥。烏鳶號以成群兮,鳳孤棲而無所。楚屈原之獨醒兮,眾皆以之為咎。欲振迅以高舉兮,無六翮以奮飛。將抑志以從俗兮,非餘心之所怡。長太息以增欷兮,哀時世之異常。棄韶夏而非聽兮,登僸佅于中堂。芼軒於以和羹兮,醃鮑魚而實俎。斫楩楠以給爨兮,束荊棘而為柱。施罾綍於丘陵兮,怨魴鯉之弗獲。虎兕逸于山林兮,循戶庭以求索。前蒙瞍以指途兮,疆楊子使操轅。命侏儒令舉鼎兮,刖都盧使守閽。歲冉冉而將頹兮,日曖曖以就昧。松柏摧而根死兮,江河化而為澮。秣余馬於不周兮,整余轡于樊桐。無蓍龜以決疑兮,迷不知餘所從。

  摶扶搖以為輿兮,攬列缺以為輈。驂青鸞之茇茇兮,超煙靄而上浮。梁天津以濟河兮,睇紫微之神闕。開明怒目而電視兮,貔豹吼而山裂。進無人以為之先容兮,欲自獻而不敢。氣勃鬱以憑中兮,心惻傷以憯懍。過少微而曆明堂兮,就軒轅而陳情。雷霆砰其隱轔兮,馬辟易而不行。訪六符於泰階兮,求民極之所在。咎繇不可以作兮,競狂直以為罪。淩天街以徑度兮,造旬始而瞻西清。眾畏讒而捲舌兮,孰能白予之忠誠?怊愮其無止兮,默悄悄以狐疑。要傅說於箕尾兮,命靈龜使占之。曰有名必有實兮,若形影之相因。相福極出自天兮,又何尤乎世之人!鼎胡峙而不烹兮,旗胡張而弗麾。弧不可以射侯兮,駟不可以策而馳。眾蠕蠕以朵頤兮,若頹波之東趍。謂翬翟為弗章兮,愛羸豕之負塗。方不可刓而規兮,白不可涅而黑。悲桂椒之芬芳兮,與朝菌而偕落。殷比干之剖心兮,時豈不知其為聖人?魯仲尼之過化兮,焉役役而無所容其身!由強義而罹殃兮,惠直道而被黜。子胥忠而殞命兮,伯夷清而不食。將登山而迷路兮,欲涉水而無航。東西南北安所之兮?顧焉擇其所長。

  神冥冥而不下兮,龜又厭而弗告。思糾結而不抽兮,意恍惚以震悼。忽濫泛以遐舉兮,行游目於大荒。羲和不可扳而留兮,恐年歲之弗將。駕廣漠而南征兮,叫重華於九疑。山岑岑以蔽天兮,江淼淼而不可窺。吾道夫西陲兮,聽鳴鳳于岐陽。慨禾黍之離離兮,梧桐摧而不生。浮龍門以溯河兮,訪夏後之遺跡。川瀆混而不分兮,鯨鯢起而人立。攬轡而回芃兮,謁陶唐之舊京。無衣裳以禦寒兮,哀蟋蟀之悲鳴。心悢悢以增傷兮,神夢夢其若醉。淚落落以交流兮,憂湛湛而來會。傅說之版築兮,無武丁其誰舉?夷吾不逢夫鮑叔兮,竟淪沒於囹圄。推竭心以服勤兮,上介山而立枯。種霸越而滅吳兮,終刎頸於屬鏤。樂毅升于金台兮,何遁逃而走趙?周條侯之耿介兮,卒含怨以餓殍。忠有蔽而不昭兮,道有塞而不行。名不可而立兮,功不可期而成。李斯上書以相秦兮,空自陷於罪尤。買臣顯而壒辱兮,豈如負薪之無憂!魚赴餌以中鉤兮,雉慕媒而膺鏑。鳳凰翔於丹穴兮,又何患乎矰弋!

  返餘旆之旖旎兮,還余車之轔轔。采薇蕨于山阿兮,擷芹藻于水濱。列玄泉以瑩心兮,坐素石以怡情。聆嚶鳴之悅豫兮,玩卉木之敷榮。挹清風之泠泠兮,照秋月之娟娟。登高丘以詠歌兮,聊逍遙以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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