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基集卷十一(3)

卷十一(3)

　　◇題謝皋羽傳後

　　阮籍哭窮途，墨翟哭素絲。
　　賈誼上書期寤主，卞和抱玉無人知。
　　人生有情不可塞，謝生慟哭非狂癡。
　　神奔鬼遁天地革，龍魚貓虎三辰黑。
　　黼裳玄袞換氈裘，鞮唱羌歌滿中國。
　　生也何辜逢此時，有才不用空男兒。
　　伯益丘墟管仲沒，孤根弱植誰扶持？
　　既不能學申胥頓首血沾臆，卻具再建荊社稷；
　　又不能學鄒衍長號徹帝關，飛霜六月淒燕山。
　　空將淚灑荒岡雨，添作秋濤撼江浦。
　　君不見杞梁之妻善哭夫，哭得城崩又何補？
　　夜猿叫罷天晦冥，哭聲搖動虛危星。
　　瀟湘竹死鳳凰去，但見白波連洞庭。
　　嗚呼此士今安在？金石可銷心不改。
　　應將魂魄化精衛，銜取南山填北海。

　　◇松陽周處士冰壺歌

　　冰壺者，栝蒼周處士之所以自號也。夫冰，太陰寒水之凝；而壺者，器也。水凝為冰，至柔而變為剛，天下之剛莫尚焉。壺之貴者，以玉為之，雖栗而冰乎其腹，僕切異之。於是乎歌以誶焉。歌曰：

　　陰風吹空寒凜冽，玉壺夜半玄冰結。
　　十二樓中瑣翠鸞，太微宮裡縣明月。
　　明月流光照玉壺，珠飛上天滄海枯。
　　青女煉霜封貝闕，燧人爇犀龍泣血。
　　銀河淩澌膠北斗，五色石裂媧皇走。
　　相看一笑天茫然，回首人間三萬年。

　　◇寶林同講師渴馬圖歌

　　天廄馬，神龍姿，目如明星耳如錐。
　　拳花鬃毛雲陸離，揚鬐掉尾虹飛。
　　天廄馬，閑且驕，縶以青絲勒以鑣。
　　渴不得飲瑤池泉，饑不得食瓊田苗。
　　豆粟不實中腸枵，口不能語足屢蹻。
　　天廄馬，壯且武，食主之食須報主。
　　莝秣失時，罪在牧圉，無如宋牂怨不得嚼咀，喪厥元戎殄師旅。
　　天廄馬，爾不聞趙國廉將軍，一飯斗米肉十斤。
　　被甲據鞍走若雲，北斬栗腹西拒秦。
　　負荊謝藺不為身，至今天下稱良臣。
　　又不聞漢季劉荊州，有牛千斤角曲觩。
　　啖食十倍于常牛，負重不若一牝麀。
　　老瞞度江俘楚囚，骨肉解割庖刃遊。
　　天廄馬，飽爾食，草間封狼逭誅殛。
　　威弧撥剌矢不直，嗟爾神駿須盡力。
　　他年定遇田子方，櫪上優遊終主德。

　　◇青羅山房歌寄宋景濂

　　若有人兮，乃在大江之南，浙河之東。
　　連山掎拔瀛海上，上與河鼓天津通。
　　憶昔四女下天來，遺鬟墮髢根龐鴻。
　　仙華傑出最怪異，望之如雲浮太空。
　　嶔峛崺霡齧不可上，薈蔚雜樹昏朣朧。
　　虎龍咆號猿鶴叫，山鬼呵生悲風。
　　嗟哉若人兮，胡為乎其中？
　　梁檀楠兮柱桂楓，結青蘿兮以帡幪。
　　不剪不伐兮，不盬以攻。
　　晨嵐暮藹滴晴雨，煙條霧葉相蒙蘢。
　　縿々兮纚々，菶々兮蓬蓬。
　　繚糾要紹兮，若蒼龍垂胡降玄穹。
　　棽麗披離兮，若翠鸞振迅飛蕤氃。
　　鸝黃和鳴桑扈應，仿佛牙曠之絲桐。
　　幽泉發竇鏘玲瓏，六月赤日收蘊隆。
　　陽淩陰蓄春融融，岩花澗草紛白紅。
　　有時皇初平，清夜騎羊朝帝君。
　　瓊蕤羽蓋冰玉佩，華月閃爍光成虹。
　　松吹笙兮竹舞翿，影旆旆兮聲霝。
　　娛目悅耳兮樂不可言，世間塵土何夢夢。
　　山有芝，隰有豐，石鑿鑿兮水枿枿。
　　猗若人兮美且充，饑食倦息兮可以保我躬。
　　逍遙兮棲遲，又何必訪廣成於崆峒！

　　◇題仲山和尚群魚圖

　　濠梁之樂誰能寫？袁蟻死後無畫者。
　　上人安知身非魚，援毫貌出態更殊。
　　剡藤素拂秋雲冷，眼前驚見滄江永。
　　翠尾輕披水上萍，玉鱗倒漾空中影。
　　前行十二相回環，吹澇喣沫淵沄間。
　　最後群趨儼成列，皎若寒霄舞流雪。
　　卻思昨夜風雨來，赤鯉已去隨奔雷。
　　鯫鮮不作霄漢夢，潛心泳暖何悠哉！
　　贈言還畫重太息，芒鞋竹杖今何適？
　　慎勿作海水洶湧龍崢嶸，空令素壁凝塵生。

　　◇為本大師題唐臨晉帖

　　乾符天子萬機暇，宮中扈從多儒冠。
　　玉堂開宴出晉帖，翠氣蕩搖山雪寒。
　　侍臣模寫各臻妙，碧樹瓊柯相照耀。
　　令孜嗟歎至尊喜，內官拜舞宮娥笑。
　　日斜宴罷歸內園，外門有事人不言。
　　君不見——
　　關東夜飛赤白丸，昭陵玉匣秋風酸！

　　◇題老翁騎牛圖

　　白日上悠悠，竹梢霧已收。
　　晴天不易得，及時當放牛。
　　鄰家放牛多兒童，我家無兒只老翁。
　　寒衣在機織未就，原上烈烈多高風。
　　勿言衰老筋力簿，有牛可放殊不惡。
　　但願天公不相惱，牛背閑眠饑亦好。

　　◇題也先進德祖母徐氏節義傳後

　　進德之祖以戰死，時其祖母年尚少

　　凰乃鳳之匹，麒乃麟之儔。
　　錦衾角枕期白髮，誰知不得同山丘。
　　丈夫殉節殞烽矢，英靈在世何曾死！
　　兩龍未合延平津，白日無光天色紫。
　　君不見青松與兔絲，引蔓相纏縈。
　　松摧絲蔓斷，結根猶作千歲苓。
　　洞房含風霜露早，孤兒啞啞在懷抱。
　　皇天可憐兒長成，相見黃泉情亦好。

　　◇題金穀園圖

　　君不見石家名園擬黃屋，蜀錦作圍金作穀。
　　暖香烘日浮紫霄，冰紈火布鮫人綃。
　　燕釵十二歌《白苧》，珊瑚玲瓏綠珠舞。
　　月榭吹笙引鳳凰，霧幄傳觴語鸚鵡。
　　爨下蠟光宵未歇，樓上佳人碎瓊雪。
　　空將遺恨寄丹青，留作千年覆車轍。

　　◇初夏即景

　　前日大熱釋我裘，昨日一雨涼如秋。
　　寒暄倏忽反復手，冰炭著體何由瘳！
　　今朝初晴又欲暖，園中草芽軋複抽。
　　嗚呼安得伶倫吹嶰竹，四氣不愆同王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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