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華 > 李遐叔文集 | 上頁 下頁
卷四


  ▼祭劉評事兄文

  維乾元二年歲次已亥六月乙未朔三日丁酉,趙郡李華祭于劉三兄之靈。

  惟兄高韻曠度,拔于時倫。德契中和,道符深仁。泉明其照,情性其文。疏近無二,心冥則親。雅敦名教,素遠權利。夷險一節,通塞一致。有時不適,與道偕醉。事隨沉浮,量混同異。白雲何遠,清風自至。人或知兄,王佐之器。豈人無福,而兄夭年。浙東幕庭,喪此一賢。識與不識,辛酸泫然。秦失五羖,舂不相杵。清標高志,行乃動主。繄我夫子,列在中士。職無所統,談笑而已。居室言善,感於千里。綿江越湖,掩涕相視。追懷曩晨,道則同謀。定交梁國,周旋兩都。更相默喜,吾道不孤。契闊艱難,誰榮誰枯。良願再諧,握手東吳。羈旅情倍,天倫豈殊。去歲季冬,將膺使檄。累辱來召,陵江掛席。持酒歡酣,憂懷頓釋。攜手終日,晤言竟夕。無食不均,無衣不易。題序申餞,清深義激。贈言綢繆,寵我行役。涉泗而還,遽承遘癘,猶複垂念,尺書相繼。將慶有瘳,俄哀永逝。萎我盛德,天胡不惠。嗚呼痛哉!

  華,江濱憔悴,風濕所侵。疾不果問,喪不果臨。無由執紼,從茲破琴。異鄉之慟,于此何心?不言少別,便為古今。嗚呼痛哉!

  光烈幕府,親兄重兄。恩深撫孤,義感平生。臨吊盡哀,行路涕零。躬護喪事,推以信誠。古風複存,今見哀榮。嗚呼痛哉!

  孀妻晝哭,弱子縗絰。蕭蕭旅塋,空對江月。想像游處,心呼鬱結。羽毛相依,忍此凋闕。寢門之悲,淒斷吳越。蘇門朗嘯,於此長絕。泣戒將命,往申微醊,此如不祭,祇益酸咽。兄性與道合,棲心福庭。故於是奠,不列葷腥。願垂惠照,以濟幽靈。值佛開法,長為弟兄。素心惟此,敢告冥冥。尚享。

  ▼祭劉左丞文

  維年月日,左補闕趙郡李華,謹奉清酌微奠,祭於故國子祭酒劉十六兄之靈:

  痛矣夫!時方刑措,誼傳長沙;運丁中興,衍廢於家。命與道乖,末如之何。先師微言,行已堙塞,續儒濟德,俾世為則。專門繼起,人用不惑,季孟叔仲,並華于國。文傾遷、固,理破楊、墨。濁斯渾清,曲莫容直。孤玉沉韻,高鴻墜翼。疇昔之年,逆藩悖天,帝命西平董戎于關。上宰奸回,蔽明怙權,阻以監撫,海內翻然,督哥舒將,盍不速轅。

  兄在西陲,飛章上言。諭引古今,易亡為存。時憚奸邪,不聞帝閽。文武房公,慷慨獨論。迎吠狺狺,竟寢斯文。華忝諫官,亦嘗披肝。千里同氣,寤寐永歎。請授監帥,用鎮豐安。乞固上黨,乞備太原。心竭犬馬,事屈群頑。哥舒表華,掌記轅門。明明仁兄,紹介三軍。舉族在此,懼為禍原。竟迫方寸,辜天負恩。

  聖朝孝理,未忍行戮。爰詔三司,伏念哀鞠。網釋烏鳥,恩開桎梏。實賴仁人,再春枯木。房公介然,明華於朝。兄志提挈,出泥登霄。言于宰司,大啟學徒。陳沉泊華,可備師儒。堂堂昌言,光我囚拘。楮中不行,何日忘諸。功曹垂侍,恩比天倫。手足是比,榮枯一人。友愛惟深,憐眷益親。難阨流離,存亡永分。冀遊門閫,以慰酸辛。誰謂凋落,今惟二人。嗚呼哀哉!

  弟參邦憲,兄鎮海夷。雲去存歿,共彼有期。謂天無親,胡與善違。孺子攀號,遠奉裳帷。季氏呼天,割我四支。平生故人,橫涕交頤。寄窆空原,時追興師。官尊地偏,禮不成儀。回望舊邦,素車遲遲。潯陽地古,舉目淒悲。執紼流慟,誰堪此時。餘生易感,況已衰羸。泣薦潢污,魂兮臨之。尚享。

  ▼祭亡友揚州功曹蕭公文

  乾元三年二月十日,孤子李華,以清酌之奠,致祭于亡友故揚州功曹蘭陵蕭公之靈。嗚呼茂挺!平生相知,情體如一,歲月之別,俄成古今,天乎喪予,此痛何極!華釁罰深重,艱棘所鐘,殊方永慕,觸目號裂。孤窮易感,況哭故人。以足下才惟挺生,名蓋天下,道孤命屈,淪阨終身。避亂全絜,忠也;冒危遷祔,孝也。有王佐之才,先師之訓,而歿于道路,何負於天?天乎痛哉!

  華疇昔之歲,幸忝周旋。足下不棄愚劣,一言契合。古稱管、鮑,今則蕭李。有過必規,無文不講。知名當世,實賴吾人。循環往復,何日忘此?而況泣血千里,羈旅相依,聞此一哀,心骨皆斷。痛之至者,言不能宣。是欲寄辭,秖益填塞。茂挺茂挺,君其降靈。尚饗!

  ▼祭亡友張五兄文

  維永泰二年,歲次庚午正月某朔日,趙郡李華謹遣從侄詹事府丞亷,以茶乳疏果之奠,敬祭于亡友張兄博士之靈。

  嗚呼痛哉!先生之終,人倫不幸,況乎小子,最飽道風,何悲如之?先生以道為貴,以德為富,以樂天知命為壽,則非其道而貴者賤也,非其德而富者貧也,不樂天不知命而壽者天也。然先生道貴德富,加以樂天知命之壽,固無限矣。所痛者,仁而無後,天道何以為善與?神理何以為正直?滔滔江水,此慟何窮?嗚呼哀哉!

  華殘年衰病,足不履地,撫膺而哭,欲往無由。千里申奠,不任酸咽。仁兄先生,俯鑒悲懷。尚饗。

  ▼德先生誄

  或問曰:「德先生者奚氏?」

  餘曰:「南陽張姓,有略其名,維之其字也。」

  或曰:「與古誰倫?可造七十子乎?」

  餘曰:「七十子或賢或恒,人方于賢,原憲、宓不齊其比也。」

  或曰:「大哉!」

  餘曰:「七十子親聖人之道者也。七十子得聖人疆畛之際,維之得聖人衣冠之潤。向使獲親聖人,則鱗差、耕雍也。」

  或曰:「何咎而瞽?」

  餘曰:「聖賢偕時,故春秋之亂,冉耕惡疾,左丘明、卜商皆瞽。聖如夫子,失司寇,饑于陳蔡;忠如萇弘,明謀尊王室而戮死。君子道消,故仁賢窮。維之鄰道,昌黎韓極亦以德聞,與維之同病。不幸二子不以病為僉不喪中明者也。」

  或曰:「夫如是,得無誄之?」

  餘誄之曰:「神胡病後之人而奪先生?噫嘻哀夫人德甫,余將疇兄。」

  ▼吊古戰場文

  浩浩兮平沙無垠,夐不見人。河水縈帶,群山糾紛。黯兮慘悴,風悲日曛。蓬斷草枯,凜若霜晨。鳥飛不下,獸挺亡群。亭長告予曰:「此古戰場也,嘗覆三軍,往往鬼哭,天陰則聞。」傷心哉!秦歟?漢歟?將近代歟?

  吾聞夫齊、魏徭戍,荊、韓召募。萬里奔走,連年暴露。沙草晨牧,河冰夜渡。地闊天長,不知歸路。寄身鋒刃,腷臆誰愬?秦、漢而還,多事四夷。中州耗斁,無世無之。古稱戎夏,不抗王師。文教失宣,武臣用奇。奇兵有異于仁義,王道迂闊而莫為。

  嗚呼噫嘻!吾想夫北風振漠,敵兵伺便。主將驕敵,期門受戰。野豎旄旗,川回組練。法重心駭,威尊命賤。利鏃穿骨,驚沙入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聲析江河,勢崩雷電。

  至若窮陰凝閉,凜冽海隅,積雪沒脛,堅冰在須。鷙鳥休巢,征馬踟躕,繒纊無溫,墮指裂膚。當此苦寒,天假強徒,憑淩殺氣,以相剪屠。徑截輜重,橫攻士卒。都尉新降,將軍覆沒。屍填巨港之岸,血滿長城之窟。無貴無賤,同為枯骨,可勝言哉!

  鼓衰兮力盡,矢竭兮弦絕。白刃交兮寶刀折,兩軍蹙兮生死決。降矣哉,終身夷狄。戰矣哉,暴骨沙礫。鳥無聲兮山寂寂,夜正長兮風淅淅。魂魄結兮天沉沉,鬼神聚兮雲羃羃。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傷心慘目,有如是耶!

  吾聞之,牧用趙卒,大破林胡,開地千里,遁逃匈奴。漢傾天下,財殫力痡。任人而已,其在多乎。周逐獫狁,北至太原,既城朔方,全師而還。飲至策勳,和樂且閒,穆穆棣棣,君臣之間。秦起長城,竟海為關,荼毒生人,萬里朱殷。漢擊匈奴,雖得陰山,枕骸遍野,功不補患。

  蒼蒼蒸民,誰無父母?提攜捧負,畏其不壽。誰無兄弟,如足如手。誰無夫婦,如賓如友。生也何恩,殺之何咎?其存其沒,家莫聞知。人或有言,將信將疑。悁悁心目,寢寐見之。布奠傾觴,哭望天涯。天為之愁,草木淒悲。弔祭不至,精魂無依。必有凶年,人其流離。嗚呼噫嘻!時耶命耶?從古如斯。為之奈何,守在四夷。

  ▼賢之用舍

  上之於賢也,患不能好之;好之也,患不能求之;求之也,患不能知之;知之也,患不能任之;任之也,患不能終之;終之也,患不能同其心而化於道。是故士貴夫遇,懼夫遇而不盡也。

  ▼君之牧人

  古之帝者,非不欲厚其養,泰其身,固揣于變化之原,而要之以極,亦至矣。蓋以為上逸則下困,困百眾,逸一人,而非天意也。極非天意,亦不忍為也。故下逸而上困,帝者甘心焉。況百姓逸,君孰與困?《書》曰:「元後作民父母。」父母勞于養子,則繈褓之疾弭;〔闕〕,則父母之心泰。推是而求之,聖人志于儉薄,不得不爾也。

  ▼國之興亡解

  為國者同於理身,身或不和,則藥石之,針炙之。若夫扶疾而不攻,疾病則斃,扶之者屍也。齊、隋之亡也,以貞於終始為惑,苟而無恥為明,慢於事職為高賢,見義不為為長者。繩違用法,則附強而潰弱也;議於得失,則異寡而同眾也。尚學希古謂之誕,趣便中時謂之工,觀其燥濕而輕重之,候其成敗而褒貶之。肉食之尊,以滋味餬口,忍危亡而僥祿利。自是而下,則曰:「上司猶如之,我于國何有?」設能憤發,則逆為備豫,動開束闑,氣沮志衰,志亦從化。幸於生者,炎炎而四合;死於正者,求援而無繼。麒麟悲鳴,鳳鳥垂翅,鴟鼓害翼,犬呀毒喙,則蛇鴆虎狼之徒,其可向耶?

  嗟乎!心腹支體一也,為病者萬焉。雖有岐緩而不請,岐緩視之而不救。噫!齊、隋不亡,得哉?反是而理,則王道易易也。

  ▼材之小大

  攀巢之雛,羽翼將成,習飛而從其母,不幸為烏鳶所震,墮於塵轍。伐冰之家,有侈女焉,琱車繡茵,過於中陌,遇而憐之,薦以白玉之笥,粒以清江之稻。胡然而然?材小為貴,養而玩之,易為力也。充轅之牛,望若山行。其生也,任重致遠,以利天下;其死也,筋角皮骨,皆為器用。水旱寒暑之不時,鞭驅竭乏,登降重岡,踣起塗潦,蹄離節坼,力氣皆頓。病矣,目猶睨人。盜烏爪其背,嘴其肉,猶恨啄噉之未逞。烏烏而相呼,群犬引其腸胃,狺狺而爭之,車馬往復於傍,以千萬計,不顧也。胡然而然?材大為累,扶而救之,難為功也。向若不憚斯須之勞而存之,其利固厚矣。

  悲夫!材之大也為累,材之小也為貴,戾於理,悖于道,莫甚焉。君天下者辨而返之,則不世而仁矣。

  ▼木蘭賦(並序)

  華容石門山有木蘭樹,鄉人不識,伐以為薪。余一本方撡柯未下。縣令李韶行春見之,息馬其陰,喟然歎曰:「功列桐君之書,名載騷人之詞。生於遐深,委於薪燎,天地之產珍物,將焉用之?」爰戒虞衡,禁其剪伐。案本草:木蘭似桂而香,去風熱,明耳目,在木部上篇。乃采斫而歸,理疾多驗。由是遠近從而采之,斡剖枝分,殆枯槁矣。士之生世,出處語默難乎哉!韶,餘之從子也,嘗為餘言,感而為賦云:

  泝長江以遐覽,愛楚山之寂寥。山有嘉樹兮名木蘭,鬱森森以苕苕。當聖政之文明,降元和於九霄。更祲沴之為虐,貫霜雪而不凋。白波潤其根柢,玄雪暢其枝條。沐春雨之濯濯,鳴秋風以蕭蕭。素膚紫肌,綠葉緗蒂。疏密聳附,高卑蔭蔽。華如霜雪,實若星麗。節勁松竹,香濃蘭桂。宜不植於人間,聊獨立於天際。徒翳薈兮為鄰,挺堅芳兮此身。嘉名列於道書,墜露飲乎騷人。至若靈山霧歇,藹藹林樾。當楚澤之晨霞,映洞庭之夜月。發清明於視聽,洗煩濁於心骨。韻眾壑之空峒,澹微雲之滅沒。露草白兮山淒淒,鶴既唳兮猿複啼。窅深林以冥冥,覆百仞之玄溪。

  彼逸人兮有所思,戀芳陰兮步遲遲。悵幽獨兮人莫知,懷馨香兮將為誰?惋樵父之無惠,混眾木而皆盡。指群類而揮斤,遇仁人之不忍。方甘心而剿絕,俄固扺於傾殞。憐春華而搴芳,顧落日而回軫。達者有言,巧勞智憂。養命蠲疫,人胡不求。枝殘體剝,澤盡枯留。顦顇空山,離披素秋。鳥避弋而高翔,魚畏網而深遊。不材則終其天年,能鳴則免於爼羞。奚此木之不終,獨隱見而罹憂。

  自昔淪芳於朝市,墜實于林丘,徒欝咽而無聲,可勝言而計籌者哉!吾聞曰:人助者信,神聽者直,則臧倉譖言,宣尼失職;出處語默,與時消息,則子雲投閣,方回受殛。故知天地無心,死生同域,紜紜品物,物有其極。至人者,委性循于自然,甯任夫智之與力也。雖賢愚各全其好,草木不夭其生植,已而已而,翳蔽不可得。

  ▼言醫

  晉侯方圖秦,既而有疾,秦伯使醫和視之。將行,戒之曰:「鄰國相病,大夫何以為行?」對曰:「臣不發藥石,請以詞痊晉侯,而國無害。」秦伯悅,以卿禮遣之。和至於晉,晉君幄銅鞮之宮,憑豐肥,倚柔容,更衣被珠玉者百許人,膳夫列鼎於庭,而後延客。客辭曰:「始受命於寡君,以除君疾為役。今大國反以色與食病臣,非臣所及也。」

  中軍師對曰:「此寡君待先生之禮也,不意為過,敬惟所擇。」客曰:「臣轡而馳千里,形甚勞而氣不足。所欲者,酒一盛,果一器,腒鱐佐飯而已,其餘不敢煩大國。」再拜受賜,而診之曰:「君聲流而陽,氣濁而浮,色寒而容壯,與楚王相若,亦可為也,亦不可為也。」晉侯曰:「楚子何如而方寡人?」客曰:「臣嘗聘楚,楚境大而富山川林藪之盛,逾淮而竟南海,晉與齊、秦不敵也。」晉侯曰:「寡人未嘗涉楚,且置楚王,願聞其國之說。」

  客曰:「君不念臣,亦未究楚封疆之事,直以所見言之。楚也近郊,去郢尚三百里。引車登岡,平視諸宮。丹素燭天,仰不見空。如水漂浮,半在其中。滄波動揺,低昂隨風。藹藹南極,山松不盡。乍伏乍起,參差高卑。流雲重輕,或滅或明。道路綿綿,縈山繞川。車蓋如軒,稍覺登原。赤霄冒頂,舉手摩天。向之高者,乃在車下。陰溪冥冥,投石無聲。狀其乳苑之內,則連山黯以當戶,容杳杳而嶪嶪。若堅刃與慢塗,呀將拆而複合。露封隙之嵌空,聲小往而大答。聳崖峴以日爌,穿偃僕而雲罯。濱江皋衍,百里芳草,往往白沙日炙。皛溔綠墅芊綿,走舉蒼連箘簵楩梓橘柚之林,密孕元氣,寒暑若一。翳不流風,幽不漏日。猨狙飛走,經息百態。啾啾互號,終昕竟晦。墜英紛目,如雪蔽路。四望無人,移足沒屨。黃鳥時鳴,白鷳飛度。

  臨險瞰江,江隗為潭,庱庱不動。常有神怪,龜魚涵泳,露鱗出介。纎草以颻,風颭波起。崩濤迸沫,勢不得止。精怖魂怕,毛骨洗然。攀木瞑眸,猶懼踣泉。頹麓疏冗,繁源鼻歕。支流瀯瀯,合注湯湯。晝夜有聲,當暑清涼。透崖撲湍,躍而後逝。初疑可及,忽似無際。旋眩回榾,淜泊兌宕,輥石敵磨,火發川上,才夷又亞,傾沙委浪。白煙微蒼,盈波滿望。澹澹灩灩,久而生垠。浙浙飛雨,冥冥起雲。沅湘春生,蒼梧日晚。聲與聽盡,色隨望遠。蘋荇荷華,組繡一川。愕羽族之多名,紛合散于水間。泛隨流而將下,時逆浪而複還。喧呼雷駭,沈起雲翻。兩不相傷,貌豫體閒。緣涯迭觀,照江成霞。碧水漣漪,淺深見沙。旁經闈闥,溢浸欄檻。上有嬪嬙,綿音入雲。侵杳眇而將絕,隨隤風而複聞。齊、宋、鄭、衛之樂,張于宮中,撞金擊石,草木競發,堅城雉圻,崇山峰墜。鳥獸狂悸,淮湖皆沸。首飾戴千金,一膳傾千家,恥不相及者以粒計。倉祿之眾,半于平人;秣馬之費,倍於租人。其餘奇麗之富,奉養之侈,率與是侔。楚王甚泰,而楚人甚病,申叔請老而不與政。」

  言未畢,晉侯舒氣而伸幹曰:「向先生言,亦可為也,何哉?」客曰:「此未足累楚,故曰可為也。若張而無厭,則不可為也。」晉侯色生力起,斥禦者撤膳羞而請曰:「先生終說,寡人病幸間矣。」客乘時而動之曰:「『楚使令尹司馬理兵於北疆,以臨敝邑。敝邑大夫,少者則請開關以戰,老者則曰『君務息人』。楚恃其富強,因侈生欲,未足畏也』。寡君乃發府將賙而四境。寡小君以四時之用為請,寡君曰:『是出於人而歸於人,無人則無是,夫何愛焉』?申命上大夫,布幣于人而謝之曰:『孤不德,使爾父兄子弟不自保于楚師,故罄以相勞』。秦人感君皆泣,婦人處子亦請執報楚。楚朝聞而夕卷師,君臣震伏,而受職于秦。此先王不戰之術也。」晉侯洸然,以楚事而照于晉,遂輟謀秦。由是大國修好,小國來朝,戎狄皆附。客果以詞痊晉,故曰《言醫》。

  ▼韓公廟碑銘(並序)

  唐之元老,有大庇于生人,曰韓公。公盡力天朝,位尊將相,三城立廟,軍帥乞靈則祠之。天寶季歲,華奉使朔方,展敬祠下,式瞻風采,像與神合,沈沈如生。嗚呼!生以功為臣,歿以靈為神,神乎宜奉。公總戎疆外,懸衡審政,拒隴循河,綿亙萬里,堅城雄防,扞蔽三輔。介胄之士,垂十萬人,瞻我麾節,以為進退。先是,突厥犯塞,乘勝入朔方,游騎至安定,守軍不到,經略失守。虜乃驅監牧之騋牝,退存廬帳,進圍聚邑,鳴弓躍馬,規複漠南。邊人揺心,元聖軫念,節將更至,鹹以為請。縉紳獻議,則以和親為便,中宗未之許也。初以公耋老,且重煩之。及卜師于太宮之庭,惟公之吉。至尊親臨前殿,授以兵符。公承命徂征,北蕃逆駭。記所謂「君子有其時,有其命」,公得其二而伸其一者也。

  公忠貫神明,慮幾造化,鎮以長策,潰其奸謀。一麾偏師,屠名王,複喪馬,奪壍拂雲,維而城之。並河之阿,列築三鎮,將精士銳,談笑就役。匈奴莫敢南視,雷哭而遁。老幼望公,以相震怖。不然,則乘冰轉鬥,無日無之。既而據河山玩其動靜,納行旅歸之袵席,憑墉而望,匹馬單兵,不匿形影。虜由是械手足而刳腹心,朝廷無草竊之虞,天下減征役之半矣。《詩》云:「文武吉甫,萬邦為憲。」又曰:「方叔元老,克壯其猷。」公之謂也。

  帳下之廝,尚有存者,曰:「公號令素嚴,人無違禁。自將吏騎卒,鹹有旗表,節不常出,出則賞罰隨之。賞無非功,罰無非罪,上流而下競,心行而事從,謀全功成,由此術也。」三城既就,刊木標櫓,記之種落,刻其降年,後皆如之。豈挺生上將之龜策也,奇鑒先物之然也?夫鳥獸草木,出其倫輩,猶或利害憑焉,況殊績功勳,終始天地,翼輔先聖,寵綏元元,有茅社之尊,符節之重。後奉者果一勝,遂一謀,庸非明神幽贊之效。

  《雅》有「吉甫」「薄伐」,「至於太原」,「王命南仲」,「城彼朔方」。《傳》稱齊桓伐戎攘狄,以其病燕滅衛;魏絳和戎狄,合諸侯,從古及今,以為大功。其餘秦恬、漢青之倫,才丘垤耳,尚或筮頌揚之,簡策貴之。況忠武卓異,屨屐今昔,而詠歌無之,非古也。竊感趙孟懷隨武之德,寤寐永歎,奉銘神宮。其文曰:

  赫爾韓公,司武有經。受命北伐,渠魁就刑。
  敢或不順,鼓行風霆。崇岱壓卵,滄波灌螢。
  沈泉雷動,機發冥冥。功奮三城,人揺億齡。
  謀出先後,構危于寧。張天之威,恢廟之靈。
  北狄頓顙,山戎來庭。萬里寢析,緣河罷扃。
  趨拜故祠,德謝惟馨。翔望何有,群山青青。
  感激遺風,徘徊涕零。吾誰與歸,式薦斯銘。

  ▼唐故東光縣主神道碑銘(並序)

  先朝宗室之望曰紀王,太宗第十子也。惟帝族母師曰東光縣主,紀王第三女也。自天降祐,生有令德。年八歲,王不豫,循環左右,不食累日。王撫首諭焉,為之進膳。縣主察起居未複,憂色如初,動於神祇,王疾用間,周文、樂正之養不過焉。至若天人之秀,元氣之純,積于中,文於外,其容可知也。孝以奉親,慈以臨下,尊師傅,服澣濯,其德可知也。禮、傳為簪珥,詩、書為佩玉,原心而顧身,體訓而成教,其言可知也。降尊而處下,推泰而從約,詣繡繪之妙,適飲膳之和,其功可知也。年十八,受封邑,王擇聞喜公以妻之。聞喜有王佐之材,委會藩邸;縣主以皇孫之貴,和鳴侯家,陰德莫違,輝動邦教。養先姑如甯膝下,奉君子如見大賓。以徽柔睦娣姒,以莊敬端幼賤,鵲巢之化存焉。

  太后臨朝,諸武專政,魯衛之國,剪焉丘墟。紀王流竄巴濮,薨于道路。縣主承訊,崩心嘔血,每一發聲,飛鳥哀鳴,草木無色。外除之後,衣裳無純彩,杯棬無甘食,耳不聽聲,首不加飾。自朝廷達於宇內,罔不哀之。太后復辟,中宗出《震》,日升暘谷,天下文明,雷破群陰,品物鹹遂。以王懿親盛德,詔有司備禮物,陪塟昭陵。聞喜公時為孝義令,詔書至河,縣主聞之,嘔血而絕,絕而復蘇,告諸子曰:「家國再造,冤酷獲申,為我謝中外親親,下見先王,瞑目無恨。」言未畢而薨,春秋五十有四,時神龍元年二月二十二日。

  有司以聞,中宗震悼,召聞喜公問,公悉以對。上歔欷久之,殿省垂泣,六宮悽愴,乃下詔褒美,史官撰德,弔祭賵贈,禮過其備矣。深於《春秋》者歎曰:「孝之至,不忘其親;忠之至,乃心王室。自古賢士大夫莫能備舉,惟縣主有焉。」紀王之陷非罪也,泣血以終哀;中宗之撫興運也,則感深而殞絕。忠孝兩極,首其人倫,使百代之下,聞其風者,有以勸焉,其為不匱遠矣。

  嗚呼!天輔善人,宜其有後。男十人,女十人。四子至大夫,曰遇,曰遘,曰邁。邁仁則踐修,孝惟明發。少子德位兼盛曰迥,今河南尹兼東都留守上柱國,祿益厚而慕益深,不逮劬勞之報,故也銜涕投簡,而命下吏。敬銘三章,式表幽宅。其文曰:

  肅雍王門,天帝之孫。因心則孝,懷盛敬尊。
  配美良士,如賓禮存。泣血終身,豈惟霜露。
  慶集家國,魂清冡墓。壽絕哀歡,事高緗素。
  天作邙山,萬化攸歸。地閉金印,泉深袞衣。
  國風悽愴,彤管無輝。

  ▼台州乾元國清寺碑

  天寶十五載,逆將犯闕,塵翳郊廟。上皇哀蒼生,避狄幸蜀。皇帝誓複君父之恥,理兵于朔方。避狄,仁之盛也;複恥,孝之大也。惟仁盛孝大,故不逾年而收京師,奉陵寢,凶孽走而天降之戮,化氣和而人至於道,巍巍乎堯舜之烈,不足比崇。天子齊心玄默,運行慈煦,為元吉卿士妙講化之宗,以為五帝三王之道,皆如來六度之餘也。厥初生人,降及中古,君臣父子,日用而不知,故玄聖升竺乾而師有古。先師宣尼有言:三皇五帝皆非聖者,而西方有聖人,其為大千之尊,乳育群聖明矣。

  夫玉帛非為禮之本,舍玉帛則無以為禮;象飾豈施教之源,舍象飾則無以為教。建塔廟尊威容,履霜堅冰,物有其漸。於是卿士從,兆人從,九圍之中,列刹相望矣。盈川非古邑也,襟東江西山,因而城之。寺在遠郊,信者勞止。自官吏耆耋,至於商旅,咸以津梁未建,為愧為羞。邑城之西,有淨名廢寺,背連山而面盈川。杉栝晝暝,緇褐經行,寒潭夕清,車馬無聲。境勝心閑,十金果成。耆壽徐君贊、錄事徐知古等請于縣令隴西李公平,平請于前刺史趙郡李公丹,丹請于河南等五道度支使禦史中丞京兆第五公琦,琦聞于天子,墨制曰「可。」

  僧義璿等,伏以乾元之初,元惡掃除,國步既清,廟易名牓,因改曰「乾元國清寺」,昭睿功也。自所志洎於天下,各州縣之長,僚吏以降,多舍清白之俸,征梓人,求繪工,為民儲福,為佛成宮。高殿倚雲,長廊生風,蓮花出界,開在空中,自江南無有是刹。上座某等至某,都維那某,奉前佛之心印,得輪王之髻珠。第五公以上智利國,人登宰輔。李使君以全德公才,持憲為郎。今刺史陳郡殷公日用,忠武傑出,長城江海,專知官。司馬隴西李公乾嘉,峻能操綱,清可匡俗。縣令李令,宗室大儒,政之善者,皆易簡詣於真境,清淨符於度門。醍醐勝味,甘露妙源,正性無說,弘之在言。其詞曰:

  東裔名刹,西方樂土。吳山倚垣,越水當戶。檉松黝藹,下有象潭。龍在泉中,水容耽耽。景象光澈,江湖氣含。天清寶界,地湧靈龕。大聖蒸蒸,動乎天地。百神奔走,戎服既備。命將誓師,殄殲逆類。奉迎太上,開闢正位。神人什憤,品物鹹遂。鼓舞賡歌,上通元氣。無思不泊,雜遝禎瑞。輪帝禦宇,像法昭融。須彌四洲,建大蓮宮。倬彼盈川,秀冠越中。縣有德政,州有名公。奉宣睿謀,爰度崇工。梵侶開士,慈雲惠風。願言上報,聖壽無窮。建表勒名,堂堂乎鐘。

  ▼杭州開元寺新塔碑

  漢永平中,佛教初至洛陽,始置寺,度騰蘭三德。古者官之庭府稱寺,蓋敬而尊之,比于曹署,此其源也。杭州開元寺,梁天監四年,豫州刺史譙郡戴朔舍宅為寺,寺號方興。名僧惠圜營建之。後處士戴玄範賓恭増飾之。至開元二十六年,改為開元寺。庭基坦方,雙塔樹起。日月逝矣,材朽將傾。廣德三年三月,西塔壞。凶荒之後,人願莫展。太常卿兼杭州刺史張公伯儀,忠簡帝心,威靜吳越,駐車跪禮,徘徊感歎。乃舍清白之俸,為君為親,修而複之。兵部員外郎兼侍御史范公倫,人之珪璋,國之俊彥〔四字一作「望者」〕法師什曇獻、上座什雲卿、寺主什崇遠、都維那什惠達、什法祥、長樂寺什曇景等,戒香扶其永誓,道力護其成功。

  於是劍南荊揚之巨材,諸郡倕輸之懿匠,竭耗神明,三年畢事。乙栗結仡,穿貫顥氣,晃爚景象,烘若鎔金。距卑躋高,凡為七級,級有佛事,環回㫬轉,幢網盈映,如梵什宮,踐乎上府。俯視萬井,有若棊布,仰瞻天宇,雲在身下,傍眺江山,列在掌端,過乎阯隈,傾峰動崖,岌嶪其側。既鏤以丹素,飾以青紫,〔九字一作「既雕既鏤,以素以青,浴綠漬紫」〕掀腸閃目,百變百移。如有靈物,礧峗棱層,雷嵬攅欒,摽江壓湖,孤島突天,不可名也。霞照丹戶,如開日宮,風揺和鈴,若下天樂。聲徹有頂,輪蔭空界,影入清江,形鎮大地,所濟者廣,巍巍度門。先大德什懷亮,住持之固,如山不動。先法師什道貞,《華嚴》秘宗,香象至底,先法師什藏暉,三藏扃鑰,吾方啟之。過去人緣,在世慈願,不有偈頌,其如佛恩。華嘗官是邦,感深霜露,忝太常一面,與兵部為寮,敬申其美,以佐法門之宏觀。其文曰:

  亭亭揭堅,迥出江甸。秋天泬寥,百里獨見。
  如海浮來,如地踴現。以壯州邑,以調群心。
  餌藥解病,依舟濟深。卿曹郎署,共布黃金。

  ▼杭州余杭縣龍泉寺故大律師碑

  大樸既雕,淳源不復。生人溺於迷妄,自拔無由。我梵惟哀之力,現靈東方,雷起群蟄,間生龍象,調禦人天。巍巍乎大明燭幽,而品物知向矣。噫!稠林枝幹,榮枯不息;火宅煙熖,起滅相尋。于眾生速壞之身,有諸佛常存之性。垢衣纒寶而不見,濁水求珠而未得。法無高下,根有淺深。由是啟禪那證入之門,立毗尼攝護之藏。土因水而成器,火得薪而待燃。惟此二宗,更相為用。律行嚴,奉則淨無瑕缺;戒光深,照則測見本源。次修定門,而自調伏。雲何為大定?地雖傾而不動;雲何為修我?心雖寂而無住。然後登般若之岸,上楞伽之峰,以此身為法身,了無得為真得。或有默修玄契于文義,受教頓悟于宗師,不由門階,徑造堂室,微塵學者,時得一人。複有大悲空隘而不窮,弘誓海涸而不盡,俯從像法,以導世間,則我大律師其人也。

  師諱道一,字法鑰,余杭嚴氏。生族姓之家,是為因地;作如來之子,寧有本緣?故祖考不書,尊上乘也。禮峻山嶽,神閒江海,機對敏洽,應受融明。自繈褓至於成童,顏色無違,視聽皆正。年甫八歲,辭親就師。鴻鵠入冥,自然方外;蓮花出水,不染泥間。十七預剃度,隸龍泉寺,受具于光州崖律師。行相珠圓,滌流鏡澈。始就山陰聽崖講涅槃經。師既歸而為眾敷闡,同時聽者,奉以為師。恭惟此經,佛最後說,教旨深圓,故草玄著義。法華經大事因緣,授聲聞記,口誦心奉,誓盡當來。金綱經滅度無邊,悉離諸相。誦起信論,滌除邪妄,開導心宗。常所受持,皆為義什。于華嚴入普賢性海,於維摩得不二法門。凡曆見聞,莫非心證。從文悟理也,白日頓明於世界,飛鳥自在於空中,從理乘如也。嘗謂天臺觀門,往誓深教,吾所歸也。

  夫垢因戒淨,惠定以生,未有愛尚存而坐登三昧。每歎曰:「持心系於刹那,求道本于清淨。使學徒解怠,由軌範不明,教之興衰,在我而已矣。」乃獲一席,信心必隨。嘗講《大乘》,方攝齊登座,侍者布席,微爽律文,即命撤席澣衣,以俟明日。其檢身激下,皆此類也。自是江南律學,砥礪彌精矣。至若齊場星列,談座雲繞,四眾仰山王之高,萬里赴龍宮之會。遠夷逾海而來聽,長老順風而請益。至仁生滅,至辨成簡。判析疑問,若陽和解冰;弘敷妙理,如止水觀月。化童蒙為上智,伏我慢為調柔。引諸佛戒定之池,浴眾生輕重之垢。垢自流去,池常湛然。又以儒墨者,般若之笙簧;詞賦者,伽陀之鼓吹。故博通外學,時複著文,在我法中,無非佛事。

  故李大理升期、崔河南希逸,嘗撫本州,麾幢往復;故成禦史廣業令廬、華州元裕、兵部韓員外賞,屈身郡邑,䑳舸洄洽。及鄉人故汴州何司戶寒,同與叩絕韻于清風,味玄機於永夕。廬山師友,今古一時。誠願密弘,崇修本寺,導容纓綱,高殿棟宇,工人殫其百櫨,信士竭其千金。佛宮嚴麗,一方勝絕。寫《大藏經》,手自刊校,學者賴焉。席常住因,通給無閡,凡聖均焉。於天竺寺造慈氏變相,憑高為台,與眾均福,光靈肹蠁,如在會中,永以報生育劬勞之恩,光先師訓誘之德,不離宴坐,應者如歸。

  天寶十三年春,忽灑飾道場,端理經論,惟銅瓶錫仗,留置左右。具見五天大德、十八羅漢,幡蓋迎引,請與俱西。二月八日,恬然化滅,報齡七十六,僧臘五十七。生以其日,滅亦如之。昔同如來舍位之辰,今是菩薩往生之日。古先大士,無此明征。先時院庭有百合兩本,對發白花,光如月輪,照於昏夜。

  嗚呼!慈雲既歸,花亦雕萎,物感如是,人哀可知。至某月日,遷厝於寺之西偏。江嶺淮湖,緇麻縞素,茶毗之會,聲動山川,寂寥原野,人亡地古,悲夫!一為人師,六十年矣。遠名利,故不游京國,樂閒安,故不出戶庭,有請方去,故深慈密行,莫得而究焉。門人之冠者,一行禪師、惠罕法師、律梁寺乾應律師、蘇州東林寺懷哲律師、湖州開元寺惠燈少明之記,長者寶藏,修身執持。導師化城,無處瞻仰。眷屬之賢,有若族人神都等,如來影中,怖畏都盡,力生今地,哀號不窮。以華悅曾史之風,尚竺乾之道,追書本行,見托斯文。銘曰:

  苕溪教源,因戒生定。百千人俱,見性清淨。
  裂除意網,磨拂心鏡。雖會一乘,終修萬行。
  說法登壇,天龍諦聽。須彌峰頂,白月孤映。
  彼迷方者,從我得正。報盡生盡,歸自法身。
  最朝涕泣,江上門人。炬滅陰夜,舟沉海津。
  雪山靈草,無複青春。欲報之德,蒼蒼罔極。
  既斷言語,又非空色。假言喻空,觀我為則。

  ▼衢州龍興寺故律師體公碑

  器為外物,挹泉者器,有以濟饑渇也;身為妄聚,奉道者身,有以成大覺也。泉不離器,道不離身。器存則饑渇洗除,身修則大覺無礙。故律為知見根本,開入扃戶,持其要、得其宗者,有若長老體公,蓋毗尼之堂室,屍羅之燈炬,三昧之舟筏也。信安有名山名川,山秀川清,家為將宗。母曰徐性,地靈開祐,降神而生。徐氏既孕,夢婆羅門告曰:「姊當生男,詔興大法。」長老既齔,好聚沙,起窣堵波,焚草為香,採花為供。年十有五,瓊章鶴姿。兄為淨安寺上首,乃往從學,日誦萬言。兄歎曰:「吾祖父昆弟六人,出家受習之速,無其比也。」

  年二十一,通大乘、小乘千紙。如意年中,配度淨安寺。遊歷會稽,遇光律師,受其戒。誦戒至三日,屬眾僧布席,登座宣說,無有遺文。住洛京五年,與本州策律師、東陽超至法師同講問,為法門儀錶。萬歲元年,歸信安,稟受者千人。由是江南律范,端嚴第一。衲衣袒肩,跣足行乞,手蒔松竹,繕造僧房。苦行貫天地,大慈包世界,於辨才得自在,于文義得解脫,於人法得無我,於觀照得甚深。刺史徐嶠之率參佐、縣吏、耆艾以降,請居龍興寺。迎供者多,不知同日紛然辨鬥,聞于長老曰:「吾修無諍三昧,不唯自利,弘願利人。咄因吾身,生彼嗔恨。」

  乃別立一室,室才方丈,晏然安居,不踐門閾。刺史李暢跪請移居大方,至於涕淚,俯如其請。因入法華三昧,口不息誦,身不親席,大事因緣,我得心證。請左溪大師講止觀,鑄鐘七千斤。鄰州長吏,稽首延請,結艦浮川,幢蓋彌望,瞻禮萬計。行無住悲,建講堂、門樓、廚庫、房宇,畫諸佛刹,鑿放生池。聞者敬,觀者信,聽者悟。日月無私之照,江湖不言之潤,如來權實之門,其至矣哉!收材江湖,方構佛殿,群盜據州,寺半為墟,址如鳥巢,形若枯木。凶猾棄刃,稽首歸仁。

  寶應二年六月九日,自升繩床,跌坐而滅,享齡九十二,僧臘七十一。緇素號慟,楚越淒悲。至廣德元年十二月三日,焚於州西某原,起塔安神,諸佛之遺教也。唯長老貌清神遠,仁深行獨,卓為道器,注為法源,謙非外儀,質乃內至。若調伏住持之固,禮誦跪繞之勤,耄期不衰,寒暑如一。學窮必究,理精必詣。猶自以為功微道淺,未足為師,真金純金,萬寶之最也。趺滅之夕,則異香滿室;閉塔之日,則群鶴翔鳴。

  信安王禕、趙太常頤真、鄭庶子倬、李中丞丹、前相國李梁公峴,皆為此州,躬往圍繞。趙太常敬因長老,立文殊萬聖之象;李梁公増感先人,泣下雙林之間。長老在世,靈征繁多。日輪降照于梁端,大龍修敬于池上。寒筍挺擢於冰下,彩芝炫瑩於禪室。慶雲覆會,仰歎千人,此其盛者。弟子僧會藏,爰自童蒙,服勤左右,四十年矣。惠命阿難,結集如來之言;顏氏之子,鑽仰素王之道。杭州靈隱寺大德惠遠、婺州開元寺大德清辨、本州六度寺大德惠炬、大乘寺主浩然、本寺上座惠達、寺主法會、都維那神爽等,輪王之位,我敬奉之;妙光之法,我敬行之。爰請伽陁,式播玄烈。銘曰:

  付囑戒藏,遵行威儀。光還性靜,翼具禽飛。
  止法根本,深仁得之。蓮花不濡,性本清淨。
  彼上人者,無時非定。定不離儀,儀不離性。
  色身雖滅,此滅皆寂。寂然不動,斯為正真。
  鎔金起塔,哀斷門人。

  ▼荊州南泉大雲寺故蘭若和尚碑

  肇有含氣,則鷹鸇逐鳥,虎狼噬人,人最靈於其間。嗜欲萌而六根動,利害交而五兵作。文演乾坤,至於性命;老陳道德,循於天下。不究因緣之本,不知大千之廣。而內盜方扇,心塵益悖。長圍合於三界,猛熖流於四生。乘時雷雨,惟佛能救。於是超六度之岸,轉三乘之輪。馭指南于迷路,建高燈於黑夜。翻海滅焰,擎山潰圍。蒼生既孤,再獲慈母。人天之奉,大矣遠矣。微塵法門,吾道一貫。承此印者,歸乎上仁。

  和尚諱惠真,南陽冠族張氏也。父大禮,銀青光祿大夫坊州刺史。靈降右闕,慶延仁宗。太夫人陳氏誦法華經,屢有祥應。既誕和尚,體益康寧,而衾褥彌潔。每啼,聞誦經則止而聽之。六歲法言,輒諧經義。七歲誦書,日記萬言,默誦《法華經·安樂行品》。因舍儒學,專精大乘。

  年十三剃度,隸西京開業寺,事高僧滿意。意公門人,皆釋侶珪璋,和尚年幼道尊,以為之冠。十六受十戒,持護峻整,名重京師。進具經旨,遍覽毗尼,意謂未圓,尋文果闕,乃往天竺求梵本。至海上,遇淨三藏自摩竭陀還,淨公謂曰:「西方學者,亦殊宗貫,假欲詮正,如異執柯?」因悉授所齎律集,與之俱返。才二年間,罔不懸解,績成手部,名曰《毘尼孤濟藴》。始以五月十六日結夏安居,僧聞盡愕,喧然雷動。門人來問,答曰:「迦利底迦星,此其候。」門人未達。既而無畏三藏以五月十五日至京師,眾僧怪而問故,三藏曰:「五視迦利底迦星合時來,正當日結夏耳。迦利底迦星,即火星也。」由是緇林聳歎,與聖合符。

  梵僧長老尚多初至長安,和尚修謁,膜拜方半,多公喜曰:「爾非真耶?」留之座隅,密付心要。當陽弘景禪師,國都教宗,帝室尊奉,欲以上法靈境,歸之和尚。表請京輔大德一十四人,同住南泉,以和尚為首。昔智者大師受法于衡岳祖師,至和尚六葉,福種荊土,龍象相承。步至南泉,曆詮幽勝,因起蘭若居焉。地與心寂,同吾定力;室與空明,同吾惠照。躬行勤儉,以率門人。人所不堪,我將禪悅。至於舍寢息,齊寒暑,食止一味,茶不非時。

  嘗遇歲荒,野人茹草,和尚如之。門人勸諭,對曰:「順正行事,亦如來教也。」中宗聞之,將以禮召。時弘景禪師在座,啟於上曰:「此人遙敬則可,願陛下不知強也。」撰《菩提心記》,示心初因,開佛知見,升堂入室者,則必親受,此外秘之。立教之宗,以律斷身嫌,戒降心過,應舍而常在,無行而不息。離心色則淨淨,皆亦離則無生。內外中間,無非實際。要因四攝,成就五身。始以上觀悟入,終於蓮花正受,平等法門,究竟於此。師子國目加三藏來謁,歎曰:「印度聞仁者名,以為古人不知在世本國奉持心記久矣。」其尊稱微言,冥究佛心,而神扃遐域。

  一行禪師服勤規訓,聰明辨達,首出當。既奉詔征,泣辭和尚而自咎曰:「弟子于和尚法中,痛無少分。」後與無畏譯《昆盧經》,義有不安,日以求正,決於一言,聞者洗心。每謂以法授人,不宜容易,從人受法,鮮克有終。故善來眾生,悉蒙慈覆,至於悟戒承法,千無一焉。或問:「南北教門,豈無差別?」對曰:「家家門外有長安道。」又問曰:「修行功用,遠近當殊?」答曰:「滴水下岩,則知朝海。」又問「人無信根,如何勸發?」曰:「兒喉既閉,乳母號慟。大悲無緣,亦為歔欷。」端嚴簡重,慈而有威,其門能進者寡矣。弟尚書右丞紹真,行備乎身,德及乎人。元老太保陸公象先、名臣韓京兆朝宗、宋兵部鼎、常刑部虛舟,僉契慈緣,而承善誘,如其仁哉!

  天寶十載二月既望,北首右脅臥,入禪定,中夜而滅,享齡七十九,經夏六十。報年之限,涅槃之時,同於如來,昔未曾有。遺命門人曰:「聖教無服,慎勿行之。」弟子正知、法璨等哀聞大千,感動他界。先時雙泉竭,大霧昏,白光照室,半若橫血,法門無蔭之征也。

  刑部韋侍郎時臨荊州,躬護喪事,以三月一日厝於西岩。山林變衰,鳥獸號咽,有意於道者,莫不摧心灑涕。和尚質孤晴山,神瑩澄海,妙聲宣佈,而剛強淒感,慈眼運照,而濁惱清涼。使祥光洞明,枯木蕃榮,得舍利于神人,教天龍於冥晦。其玄慈幽護,則病者愈,死者生。高僧遙請而帝夢葉,學徒聽法而天樂下。昭聞殊方,不可殫載。初聞一行終,天子賜諡曰「大惠禪師。」及和尚滅度,追諡同之。二方如來,皆同一號,此其證也。正知者,闍梨持和尚心印,璨法闍梨轉和尚義輪,以華聞風永懷,俾強名道。其辭曰:

  荊南正法,大士相傳。灌頂尊記,乃吾師焉。
  備修眾善,不染群緣。法華三昧,惠照無邊。
  菩薩普門,我願亦然。煩惱牙折,菩提鏡懸。
  戒比秋月,法若春泉。不動南楚,仁周大千。
  本來常淨,自性無遷。漸則生頓,光依魄圓。
  隨順生死,芭蕉豈堅。蕭蕭塔樹,永對爐煙。

  ▼杭州刺史廳壁記

  唐虞之代,四嶽十二牧,分掌諸侯。宗周有方伯連帥之職,秦有監郡。漢魏以還,初曰部刺史,後曰州牧。近代罷州牧,複為郡太守。太守刺史,無恒其稱,職同九卿,假以符節。雖親如魯衛,貴若周召,任功安人,往往除拜。

  天寶中,朝廷以尚書郎人物之高選,二千石元元之性命,始以省郎臨大部。若密邇京師,或控壓沖會,萬商所聚,百貨所殖,將擇良吏,重難之。杭州東南名郡,後漢分會稽為吳郡、錢塘屬隋平陳,置此州。咽喉吳越,勢雄江海。國家阜成兆人,戶口日益増。領九縣,所臨蒞者多當時名公。宋丞相、劉僕射、崔尚書籲謨大政,其間劉尚書、裴給事之盛德遠業,魏左丞、蘇吏部之公望遺愛在人,韋太原、崔河南、劉右丞、侯中丞節制方隅。

  有事已來,承制權假以相國元公。旬朔之間,生人受賜。由是望甲余州,名士良將,遞臨此部。況郊海門,池浙江,三山動搖於掌端,靈濤歕激於城下。水牽卉服,陸控山夷,駢穡二十里,開肆三萬室。近歲災沴繁興,寇盜連起,百戰之後,城池獨存。王師雷動,元惡授首,乳哺疲人,分命賢哲。詔以兵部郎中范陽盧公幼平為之。公體仁而清,直方簡亮,文以輔德,武以靜人,澄況有清江之姿,巍峨有秋山之狀。麾幢戾止,未逾三月,降者遷忠義,歸者喜生育,旌次讓利,轅門無聲,人鹹曰休哉!以卿佐之才,遵王澤,敷德政,吾見其為公為侯,福履宜之,未見其極也。刺史冠服印綬,《甲令》載之,故不書。詞尚體要,古史之遺也。永泰元年七月二十五日記。

  ▼衢州刺史廳壁記

  有漢已還,州統郡,郡或連十城,州或部十郡。江南多大郡,如會稽、丹陽,鎮領遐闊,分置部都尉。自富春而南,太末一縣,抵于建安。今此州即古會稽西部之地也。雖官明吏修,如曠阻何。厥後相因,損益無恒,時更亂離,罷置紛糅。聖朝字育元元,納于大中。自衛公累單于,英公滅句麗,天下和平,戶口繁衍。元聖溥《行葦》《蓼蕭》之澤於下,廷延公卿,議割州邑。謂疆與府近,則易為理;人與吏親,則易為安。以婺州封畛為廣,分置衢州,領六縣,猶為大郡。近歲析玉山全邑,洎須江南鄉益信州,而不為寡。去年江湖不登,茲境稍穰,故浙右流離,多就遺秉,凡増萬餘室,而不為眾。吳越地卑,而此方高厚,居者無疾,人斯永年。名山大川,既麗且清,俗尚文學,有古遺風。國朝不以州領郡,郡與州更相為號,遷複從宜,事之當也。置觀察之司而董臨之,此州長吏之選,甲於他部。忠貞之老,則武威公李僕射傑;親賢之望,則信安郡王禕。遺政行為故事,名位光於屋壁。

  開元天寶中,始以尚書郎超拜名郡,賀蘭大夫為之,李郎中為之。自徼外悖天地之慈,犯雷霆之誅,賀蘭起北海之師,郎中佐浙東之幕,有文有武,家頌戶歌。元惡天討,餘凶稔罪,聖恩示以鈇鉞之威,未即大刑,以為不教人戰,是謂棄之,乃分諸州,置節度以鎮之。州有防禦軍,刺史為之使,俾與夫持節某州諸軍事,名實副焉。以此州密邇山陰,爰隸浙東,廳事馮高,戟戶臨江,武文左右,麾幢成列。千夫長、百夫長,上寮郡椽,屬邑官吏,進退無聲,趨拜風生,仕不登州,談不為榮。

  凡為州者,儒不毅勇則頓威,攻守所由敗也;勇不儒和則失人,邦國所由困也。故二千石之任,方今為難。至尊垂憂勤於兆人,延俊乂於高位,以蘇州刺史陳郡殷公,文可以成政,武可以安人,明斷良謀,忠在王室。其理也,寬不容怠,嚴不拒情,清白貫於神明,簡易契于黃老,德必有鄰,歌聲宜繼,由是命公典此邦也。至若建置城府之年月,升降品第之等差,風俗貢賦之宜,男女堤封之數,圖諜備矣,老幼傳之。今之所書,略舉勳德也。

  元年建寅月二十一日,左補闕趙郡李華于江州附述。

  ▼常州刺史廳壁記

  晉分丹陽為毘陵,後改為晉陵。隋置常熟縣,剏常州理之。無何,常熟隸蘇州,始為晉陵置常州。當楚越之襟束,居三吳之高爽,其地恒穰,故有嘉稱。領五縣,版圖十余萬,望高地劇,此關外名邦。自強敵侵擾,江湖流毒,地荒人亡,十里一室。天子詔宰政審可以安人者,以工部侍郎贊皇公覽允,帝俞,拜為此邦。

  昔齊人聞石相將至,舉國大理。贊皇東轅,明詔先下,吏愉人泰,如時之春,視之猶身,歸者遍野。贊皇公以為易簡本乎悠久,久於其道而化成,封章上請,求理三歲。詔書寵異,進品正議大夫,優賢報功,于時為盛。自吳通上國,越盟諸夏,秦裂郡國,智如伍員,才若鴟夷,以及我國家賢良臨州者甚眾,未有濬河渠,引大江,漕有餘之波,溉不足之川。溝延申浦,至於城下,廢二埭之隘,促數州之程。海夷浮舶,弦發望至,出古人剏物之知,見君子濟眾之心。大矣哉!一境清淨,無為而理,此舉大略也。

  漢制,刺史部領郡國,遷為太守,太守課最,入為公卿。及魏晉以來,或稱州牧。國朝州刺史郡太守更相為名,親賢如寧、岐,弼諧如狄、宋,皆拜焉。在部視侯伯,入朝亞卿尹。其車服,皂蓋朱轓,華蟲七梳,進賢兩梁冠,玉珮青綬。古有銅獸竹使符,太守不假節,刺史臨兵則持節。今雖無事,亦稱使持節,戒不虞也。降銅魚詔書合之,代獸符也。夫子門人高弟者眾,唯稱雍也可為諸侯。至哉!古之為理,本于德行。贊皇公秉心宣猷,盡瘁王室,愷悌君子,民之父母,為王者輔,宜哉!永泰二年二月庚戌,贊皇公從子檢校吏部員外郎華述。

  ▼唐丞相故太保贈太師韓國公苗公墓誌銘(並序)

  永泰元年四月戊子,唐舊相太保韓國公薨,天子輟朝,群臣出次。五月壬午,贈太師。七月丙子,詔使中謁者蒞祭,京兆少尹護喪,龍旗輤車,鹵簿哀導,加於一等,園塋封樹,碑版垂後,盛於當朝。葬我韓國公。夫人,名本於宏才,非此運不揚元勳出於忠烈。非死之中,登日月九天之上,乾坤閉而復辟,均軸折而再駕。故肅宗皇帝于行在見公,曰:「欲求良弼,其在茲乎?」

  公諱晉卿,字元輔,上党壼關人。祖龔夔,贈太子太師。父殆庶,贈禮部尚書。公成童好學,弱冠工文,二登甲科,三入高等。始自郡邑台省之任,終乎廊廟台輔之器。至如牧四郡,使四道,在人為政之絕跡,於公能事之常格,故不足敘。天寶之末,奸党亂常,公身在陷穽,心圖遼廓。謁至尊於幕殿,議大計於轅門。天子壯之,拜為左相。公于時與兵部尚書汾陽郡王經略大業,翊贊中興。公撫于內,汾陽營於外,克二京,複九廟,尊先帝,返上皇,公之功也。

  乾元二年,元兇授首,陳希烈等四十八人,議在殊死。公抗疏上論,以「四方猶虞,罪當寬宥。」三司質定,其事不行。於戲!慶緒之誅也,不用公議,使有思明之難。朝議之減,複行公計。果今天下大安,仁人之言,不可已已。上元二年,玄宗升遐,詔公攝政,肅宗違代,令公當國。道合君臣,時契雲龍於二主;功高宇宙,德鐘社稷於一身。夫平計之,勃安之,總有平、勃之勳;伊攝之,霍立之,再當伊、霍之任。人臣貴極,今古罕儔。公晚嬰衰疾,屬辭樞務,遂得特紆聖眷,俯降臣禮。赤墀之下,杖策來朝;宣室之中,肩輿入見。此則明主上德而屈體,忠臣感恩而忘形,君臣之間,斯為盛矣。

  無何,有詔冊授太保,軍國大務,仍諮訪焉。公至和為心,太素為體。以虛舟應物,世累不能幹其神;以公器濟時,江海不能開其慮。故軒裳鐘鼎,於我如浮雲;大位遐年,在生為逆旅。享年七十有七,歷任二十有四,順如也。

  夫人韓國夫人博陵崔氏,詩書之門,金玉其度,先公而歿,今則祔焉。嗣子發、丕、堅、粲、垂、向、呂、稷、望、鹹等,並強學懿文,保家繼代,忠足以勵行,孝足以揚名。敘德立銘,願昭先烈,掌文之客,敢忘大猷。其詞曰:

  有唐宗臣,為國元老。清明淳粹,全德體道。
  磊落臣節,深沈廟謨。智能逃難,忠則忘軀。
  幽薊弄兵,咸秦振盪。舉族南棄,拔身北向。
  一見先皇,其言甚壯。指麾籌畫,爰立作相。
  天地反正,蒼生之望。伊昔南狩,衣冠下從。
  三司獻議,萬乘將同。諫書一出,天下稱公。
  二聖登遐,萬方是荷。聖皇在闇,務輟宸坐。
  稱政臨朝,非公不可。彼蒼不仁,殲我鼎臣。
  天歸說夢,岳降申神。嵯峨碑版,突兀封樹。
  嗚呼!相國韓公之墓。

  ▼雜詩〔六首〕

  黃鐘叩元音,律呂更循環。邪氣悖正聲,鄭衛生其間。典樂忽涓微,波浪與天渾。嘈嘈鴟梟動,好鳥徒綿蠻。王吉歸鄉里,甘心長閉關。

  玄黃與丹青,五氣之正色。聖人端其源,上下皆有則。齊侯好紫衣,魏帝婦人飾。女奴厭金翠,傾海未滿臆。何忍嚴子陵,羊裘死荊棘。

  甘酸不私人,元和運五行。生人受其用,味正心亦平。爪牙相殘傷,日與性命爭。聖人不能絕,鑽燧與炮烹。嗜欲乘此熾,百金資一傾。正消神耗衰,邪勝體充盈。顏子有餘樂,瓢中寒水清。

  陰魄淪宇宙,太陽假其明。臣道不敢專,由此見虧盈。未聞東菑稼,一氣嘉谷成。上天降寒暑,地利乃可生。葛藟附柔木,繁陰蔽曾原。風霜摧枝幹,不復庇本根。女蘿依松柏,然後得長存。

  孔光尊董賢,胡廣慚李固。儒風冠天下,而乃敗王度。絳侯與博陸,忠朴受遺顧。求名不考實,文弊反為蠧。

  結交得書生,書生鈍且直。爭權複爭利,終不得其力。我逢縱橫者,是我牙與翼。相旋如疾風,並命趨紫極。奔車得停軌,風火何相逼。仁義豈有常,肝膽反為賊。勿嫌書生直,鈍直深可憶。

  ▼寄趙七侍禦

  自餘幹溪行經弋陽至上饒,山川幽麗,思與雲卿同遊,邈不可得。因敘疇年之素,寄懷於篇雲。

  揺槳曙江流,江清山複重。
  心愜賞未足,川回失前峰。
  淩灘出極浦,曠若天池通。
  君陽青嵯峨,開坼混元中。
  九潭魚龍窟,仙成羽人宮。
  陰奧潛鬼物,精光動煙空。
  玄猿啼深蘢,白鳥戲蔥蒙。〔楚越謂竹樹深者為蘢〕
  飛湍鳴金石,激溜鼓雷風。
  雨濯萬木鮮,霞照千山濃。
  草閑長餘綠,花靜落幽紅。
  渚煙見晨釣,山月聞夜舂。
  覆溪窈窕波,涵石淘溶溶。
  丹丘忽聚散,素壁相奔沖。
  白日破昏靄,靈山出其東。
  勢排昊蒼上,氣壓吳越雄。
  回頭望雲卿,此恨發吾衷。
  昔日蕭邵游,四人才成童。〔華與趙七侍禦驊、故蕭十功曹穎士、故邵十六軫未冠遊太學,皆苦貧共弊。同年三人登科,相次典校,邵後三人及第也。〕
  屬詞慕孔門,入仕希上公。
  緯卿陷非罪,折我昆吾鋒。〔邵,字緯卿,以冤橫貶,卒南中。〕
  茂挺獨先覺,拔身渡京虹。
  斯人謝明代,百代墜鵷鴻。〔蕭,天寶末知亂,棄官往江東殯葬先人,游于汝南。〕
  世故墜橫流,與君哀路窮。〔敵人陷兩京,華與趙受辱賊中。〕
  相顧無死節,蒙恩逐殊封。〔華貶杭州司功,趙貶泉州晉江尉。〕
  天波洗其瑕,朱衣備朝容。〔華承恩累遷尚書郎,趙拜補闕禦史。〕
  一別凡十年,豈期複相從。
  餘生得攜手,遺此兩孱翁。
  群遷失鶯羽,後凋惜長松。
  衰旅難重別,淒淒滿心胸。
  遇勝悲獨遊,貪奇悵孤逢。
  禽尚彼何人,胡為束樊籠。
  吾師度門教,投弁躡遐蹤。

  ▼仙游寺有龍潭穴弄玉祠

  舍事入樵徑,雲木深谷口。
  萬壑移晦明,千峰轉前後。
  嶷然龍潭上,石勢若奔走。
  開坼秋天光,崩騰夏雷吼。
  靈溪自茲去,紆直互紛糾。
  聽聲靜複喧,望色無更有。
  冥冥翠微下,高殿映杉栁。
  滴滴洞穴中,懸泉響相扣。
  昔時秦王女,羽化年代久。
  日暮松風來,簫聲生左右。
  早窺神仙籙,願結芝木友。
  安得羨門方,青囊系吾肘。

  ▼詠史〔十一首〕

  昂藏獬豸獸,出自太平年。
  亂代乃潛伏,縱人為禍愆。
  常聞斷馬劍,每壯朱雲賢。
  身死名不滅,寒風吹墓田。
  精靈如有在,幽憤滿松煙。

  漢皇修雅樂,乘輿臨太學。
  三老與五更,天王親割牲。
  一人調風俗,萬國和且平。
  單于驟款塞,武庫欲銷兵。
  文物此朝盛,君臣何穆清。
  至今壝壇下,如聞簫韶聲。

  巢許在嵩潁,陶唐不得臣。
  九州尚洗耳,一命安能親。
  綿邈數千祀,丘中誰隱淪。
  朝遊公卿府,夕是山林人。
  蒲帛揚側陋,薜蘿為縉紳。
  九重念入夢,三事思降神。
  且設庭中燎,寧窺泉下鱗。

  漢時征百越,楊僕將樓船。
  幕府功未立,江湖已騷然。
  島夷非敢亂,政暴地仍偏。
  得罪因懷璧,防身輒控弦。
  三軍求裂土,萬里詎聞天。
  魏闕心猶在,旗門首已懸。
  如何得良吏,一為制方圓。

  秦滅漢帝興,南山有遺老。
  危冠揖萬乘,幸得厭征討。
  當君逐鹿時,臣等已栝槁。
  寧知市朝變,但覺林泉好。
  高臥三十年,相看成四皓。
  帝言翁甚善,見顧何不早。
  咸稱太子仁,重義亦尊道。
  側聞驪姬事,申生不自保。
  暫出商山雲,朅來趨灑掃。
  東宮成羽翼,楚舞傷懷抱。
  後代無其人,戾園滿秋草。

  日照昆侖上,羽人披羽衣。
  乘龍駕雲霧,欲往心無違。
  此山在西北,乃是神仙國。
  靈氣皆自然,求之不可得。
  何為漢武帝,精思徧群山。
  糜費巨萬計,宮車終不還。
  蒼蒼茂陵樹,足以戒人間。

  天生忠與義,本以佐雍熈。
  何意李司隸,而當昬亂時。
  古墳襄城野,斜徑橫秋陂。
  況不禁樵采,茅莎無孑遺。
  高標尚可仰,精爽今何之。
  一忤中常侍,銜冤誰見知。
  嘗觀黨錮傳,撫卷不勝悲。

  文侯耽鄭衛,一聽一忘餐。
  白雪燕姬舞,朱弦趙女彈。
  滛聲流不返,惂蕩日無端。
  獻歲受朝時,鳴鐘燕百官。
  兩床陳管磬,九奏殊未闌。
  對此唯恐臥,更能整衣冠。

  蜀主相諸葛,功高名亦尊。
  驅馳千萬眾,怒目瞰中原。
  曹伯任公孫,國亡身不存。
  社宮久蕪沒,白鴈猶飛翻。
  勿言君臣合,可以濟黎元。
  為蜀諒不易,如曹難複論。

  六國韓最弱,末年尤畏秦。
  鄭生為韓計,且欲疲秦人。
  利物可分社,原情堪滅身。
  咸陽古城下,萬頃稻苗新。

  沂水春可涉,泮宮映楊葉。
  麗色異人間,珊珊搖佩環。
  展禽恒獨處,深巷生禾黍。
  城上飛海雪,城中暗春雨。
  適來鳴佩者,複是誰家女。
  泥沾珠綴履,雨濕翠毛簪。
  電影開蓮臉,雷聲飛蕙心。
  自言沂水曲,采萍兼采菉。
  歸徑雖可尋,天陰光景促。
  憐君貞且獨,願許君家宿。
  徒勞惜衾枕,了不顧雙蛾。
  豔質誠可重,淫風如禮何。
  周王惑褒姒,城闕成陂陁。

  ▼春遊吟

  初春遍芳甸,千里藹盈矚。
  美人摘新英,步步玩春綠。
  所思杳何處,宛在吳江曲。
  可憐不得共芳菲,日暮歸來淚滿衣。

  ▼長門怨

  弱體鴛鴦薦,啼妝翡翠衾。
  鴉鳴秋殿曉,人靜禁門深。
  每憶椒房寵,那堪永巷陰。
  自驚羅帶緩,非復舊來心。

  ▼奉使朔方贈郭都護

  絕塞臨光祿,孤營佐貳師。
  鐵衣山月冷,金鼓朔風悲。
  都護徵兵日,將軍破虜時。
  揚鞭玉關道,回首望旌旗。

  ▼尚書都堂瓦松

  華省秘仙蹤,高堂露瓦松。
  葉因春後長,花為雨來濃。
  影混鴛鴦色,光含翡翠容。
  天然斯所寄,地勢太無從。
  接棟臨雙闕,連甍近九重。
  寧知深澗底,霜雪歲兼封。

  ▼海上生明月〔科試〕

  皎皎秋中月,團團海上生。
  影開金鏡滿,輪抱玉壺清。
  漸出三山岊,將淩一漢橫。
  素娥嘗藥去,烏鵲遶枝驚。
  照水光偏白,浮雲色最明。
  此時堯砌下,蓂莢自將榮。

  ▼晚日湖上寄所思

  與君為近別,不啻遠相思。
  落日平湖上,看山對此時。

  ▼寄從弟

  眼病身亦病,浮生已半空。
  迢迢千里月,應與惠連同。

  ▼奉寄彭城公

  公子三千客,人人願報恩。
  應憐抱關者,貧病老夷門。

  ▼春行寄興

  宜陽城下草萋萋,澗水東流複向西。
  芳樹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