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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如是我聞三(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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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芍亭家扶乩,其仙自稱邱長春,懸筆而書,疾於風雨,字如顛素之狂草。客或拜求丹方,乩判曰:「神仙有丹訣,無丹方,丹方是燒煉金石之術也。《參同契》爐鼎鉛汞,皆是寓名,非言燒煉。方士轉相附會,遂貽害無窮。夫金石燥烈,益以火力,亢陽鼓蕩,血脈僨張,故筋力似倍加強壯,而消鑠真氣,伏禍亦深。觀藝花者,培以硫黃,則冒寒吐蕊,然盛開之後,其樹必枯。蓋鬱熱蒸於下,則精華湧於上,湧盡則立槁耳。何必縱數年之欲,擲千金之軀乎?」其人悚然而起。後芍亭以告田白岩,白岩曰:「乩仙大抵皆託名,此仙能作此語,或真是邱長春歟?」 吳雲岩家扶乩,其仙亦雲邱長春。一客問曰:「《西遊記》果仙師所作,以演金丹奧旨乎?」批曰:「然。」又問:「仙師書作于元初,其中祭賽國之錦衣衛,朱紫國之司禮監,滅法國之東城兵馬司,唐太宗之太學士,翰林院中書科,皆同明制。何也?」乩忽不動,再問之不復答。知已詞窮而遁矣。然則《西遊記》為明人依託,無疑也。 文安王氏姨母,先太夫人第五妹也。言未嫁時,坐度帆樓中,遙見河畔停一船,有宦家中年婦,伏窗而哭,觀者如堵。乳媼啟後戶往視,言是某知府夫人,晝寢船中,夢其亡女為人執縛宰割,呼號慘切,悸而寤,聲猶在耳,似出鄰船,遣婢尋視,則方屠一豚子,瀉血於盎,未竟也。夢中見女縛足以繩,縛手以紅帶,複視其前足,信然,益悲愴欲絕,乃倍價贖而瘞之。其僮僕私言,此女十六而歿,存日極柔婉,惟嗜食雞,每飯必具,或不具則不舉箸,每歲恒割雞七八百,蓋殺業雲。 交河有書生,日暮獨步田野間,遙見似有女子避入秫田,疑蕩婦之赴幽期者。逼往視之,寂無所睹。疑其竄伏深叢,不復追跡。歸而大發寒熱,且作譫語曰:「我餓鬼也。以君有祿相,不敢觸忤,故潛匿草間。不虞忽相顧盼,枉步相尋,既爾有情,便當從君索食,乞惠薄奠,即從此辭。」其家為具紙錢肴酒,霍然而愈。蘇進士語年曰:「此君本無邪心,以偶爾多事,遂為此鬼所乘。小人之于君子,恒伺隙而中之也,言動可不慎哉?」 炎涼轉瞬,即鬼魅亦然。程魚門編修曰:「王文莊公遇陪祀北郊,必借宿安定門外一墳園。園故有祟,文莊弗睹也。一歲,燈下有所睹,越半載而文莊卒矣。所謂山鬼能知一歲事耶?」 太原申鐵蟾言,昔自蘇州北上,以舵牙觸損,泊舟興濟之南。荒塍野岸,寂無一人,而夜聞草際有哦詩聲,心知是鬼,與其友諦聽之,所誦凡數十篇,幽咽斷續,不甚可辨,鐵蟾惟聽得一句曰:「寒星炯炯生芒角。」其友聽得二句曰:「夜深翁仲語,月黑鬼車來。」 張完質舍人,僦居一宅,或言有狐。移入之次日,書室筆硯皆開動,又失紅柬一方,紛紜詢問間,忽一錢錚然落幾上,若償紅柬之值也。俄喧言所失紅柬,黏宅後空屋,完質往視,則楷書「內室止步」四字,亦頗端正。完質曰:「此狐狡獪。」恐其將來惡作劇,乃遷去。聞此宅在保安寺街,疑即翁覃溪宅也。 李又聃先生言,東光某宅有狐,一日,忽擲磚瓦,傷盆盎。某氏詈之。夜聞人叩窗語曰:「君睡否?我有一言。鄰里鄉黨,比戶而居,小兒女或相觸犯,事理之常,可恕則恕之,必不可恕,告其父兄,自當處置。遽加以惡聲,于理毋乃不可。且我輩出入無形,往來不測,皆君聞見所不及,提防所不到。而君攘臂以為難,庸有幸乎?於勢亦必不敵。君熟計之。」某氏披衣起謝,自是遂相安。會親串中有以僮僕微釁,釀為爭鬥,幾成大獄者,又聃先生歎曰:「殊令人憶某氏狐。」 北河總督署有樓五楹,為蝙蝠所據多年矣。大小不知凡幾,中一白者,巨如車輪,乃其魁也,能為變怪。歷任總督,皆扃鑰弗居。福建李公清時,延正一真人劾治,果皆徙去。不久,李公卒。蝙蝠複歸。自是無敢問之者。余謂湯文正公驅五通神,除民害也。蝙蝠自處一樓,與人無患,李公此舉,誠為可已而不已。至於猝捐館舍,則適值其時,不得謂蝙蝠為祟。修短有數,豈妖魅能操其權乎? 余七八歲時,見奴子趙平,自負其膽,老僕施祥搖手曰:「爾勿恃膽,吾已以恃膽敗矣。吾少年氣最盛,聞某家凶宅,無人敢居,逕攜襆被臥其內。夜將半,剨然有聲,承塵中裂,忽墮下一人臂,跳擲不已;俄又墮一臂,又墮兩足,又墮其身,最後乃墮其首,並滿屋迸躍如猿猱。吾錯愕不知所為。俄已合為一人,刀痕杖跡,腥血淋漓,舉手直來搦吾頸。幸夏夜納涼,掛窗未闔,急自窗躍出,狂奔而免,自是心膽並碎,至今猶不敢獨宿也。汝恃膽不已,無乃不免如我乎?」平意不謂然,曰:「丈原大誤。何不先捉其一段,使不能湊合成形?」後夜飲醉歸,果為群鬼所遮,掖入糞坑中,幾於滅頂。 同年鐘上庭言,官寧德日,有幕友病亟。方服藥,恍惚見二鬼曰:「冥司有某獄待君往質,藥可勿服也。」幕友言:「此猶已五十餘年,今何尚未了?」鬼曰:「冥司法至嚴,而用法至慎,但涉疑似,雖明知其事,證人不具,終不為獄成,故恒待至數十年。」問:「如是,不稽延拖累乎?」曰:「此亦千萬之一,不恒有也。」是夕果卒。然則果報有時不驗,或緣此歟?又小說所載,多有生魂赴鞫者,或宜遲宜速,各因其輕重緩急歟?要之早晚雖殊,神理終不憒憒,則鑿然可信也。 田氏媼詭言其家事狐神,婦女多焚香問休咎,頗獲利。俄而群狐大集,需索酒食,罄所獲不足供,乃被擊破甕盎,燒損衣物。哀乞不能遣,怖而他投。瀕行時,聞屋上大笑曰:「爾還敢假名斂財否?」自是遂寂。亦遂不徙,然並其先有之資,耗大半矣。此余幼時聞先太夫人說。又有道士稱奉王靈官,擲錢卜事時有驗,祈禱亦盛。偶惡少數輩,挾妓入廟,為所阻。乃陰從伶人假靈官鬼卒衣冠,乘其夜醮,突自屋脊躍下,據坐訶責其惑眾,命鬼卒縛之,持鐵藜將拷問。道士惶怖伏罪,具陳虛誑取錢狀。乃哄堂一笑,脫衣冠高唱而出。次日覓道士,則已竄矣。此雍正甲寅七月事。余隨先姚安公宿沙河橋,聞逆旅主人說。 安邑宋半塘,嘗官鄞縣。言鄞有一生,頗工文,而偃蹇不第。病中夢至大官署,察其形狀,知為冥司。遇一吏乃其故人,因叩其:「此病得死否?」曰:「君壽未盡而祿盡,恐不久來此。」生言:「生平以館穀糊口,無過分之暴殄,祿何以先盡?」吏太息曰:「正為受人館穀,而疏於訓課,冥司謂無功竊食,即屬虛糜,銷除其應得之祿,補所探支,故壽未盡而祿盡也。蓋在三之義,名分本尊,利人修脯,誤人子弟,譴責亦最重。有官祿者減官祿,無官祿者則減食祿,一錙一銖,計較不爽。世徒見才士通儒或貧或夭,動言天道之難明,焉知自誤生平,罪多坐此哉!」生悵然而寤,病果不起。臨歿,舉以戒所親。故人得知其事雲。 道士龐鬥樞,雄縣人,嘗客獻縣高鴻臚家。先姚安公幼時,見其手撮棋子布幾上,中間橫斜縈帶,不甚可辨,外為八門,則井然可數。投一小鼠,從生門入,則曲折尋隙而出,從死門入,則盤旋終日,不得出。以此信魚腹陣圖,定非虛語。然鬥樞謂此特戲劇耳。至國之興亡,系乎天命,兵之勝敗,在乎人謀,一切術數,皆無所用。從古及今,有以壬遁星禽成事者,即如符咒厭劾,世多是術,亦頗有驗時。然數千年來,戰爭割據之世,是時豈竟無傳,亦未聞某帝某王某將某相死於敵國之魘魅也。其他可類推矣。姚安公曰:「此語非術士所能言,此理亦非術士所能知。」 從舅安公介然言,佃戶劉子明,家粗裕。有狐居其倉屋中,數十年一無所擾。惟歲時祭以酒五盞,雞子數枚而已。或遇火盜,輒叩門窗作聲,使主人知之。相安已久。一日,忽聞吃吃笑不止,問之不答。笑彌甚,怒而訶之,忽應曰:「吾自笑厚結盟之兄弟,而疾其親兄弟者也; 吾自笑厚其妻前夫之子,而疾其前妻之子者也,何預於君,而見怒如是?」劉大慚,無以應。俄聞屋上朗誦《論語》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語之言,能無悅乎?繹之為貴。」太息數聲而寂。劉自是稍改其所為。後余以告邵暗谷,暗穀曰:「此至親密友所難言,而狐能言之;此正言莊論所難入,而狐以詼諧悟之,東方曼倩何加焉?子倘到劉氏倉屋,當向門三揖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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