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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如是我聞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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曩撰《灤陽消夏錄》屬草未定,遽為書肆所竊刊,非所願也。然博雅君子,或不以為紕繆,且有以新續告者。因補綴舊聞,又成四卷。歐陽公曰:「物嘗聚於所好。」豈不信哉!緣是知一有偏嗜,必有浸淫而不自已者。天下事往往如斯,亦可以深長思也。辛亥乾隆五十六年七月二十一日題。 太原折生遇蘭言,其鄉有扶乩者,降壇大書一詩曰:「一代英雄付逝波,壯懷空握魯陽戈。廟堂有策軍書急,天地無情戰骨多。故壘春滋新草木,遊魂夜覽舊山河。陳濤十郡良家子,杜老酸吟意若何。」署名曰「柿園敗將」。皆悚然,知為白谷孫公也。柿園之役,敗於中旨之促戰,罪不在公。詩乃以房琯車戰自比,引為已過。正人君子用心,視王化貞輩僨轅誤國,猶百計卸責於人者,真三光之於九泉矣。大同杜生宜滋,亦錄有此詩,空握作辜負,春滋作春添,意若何作竟若何,凡四字不同。蓋傳寫偶異,大旨則無殊也。 許南金先生言,康熙乙未,過阜城之漫河。夏雨泥濘,馬疲不進,息路旁樹下,坐而假寐。恍惚見女子拜言曰:「妾黃保甯妻湯氏也。在此為強暴所逼,以死捍拒,卒被數刃而死。官雖捕賊駢誅,然以妾已被汙,竟不旌表。冥官哀其貞烈,俾居此地,為橫死諸魂長,今四十餘年矣。夫異鄉丐婦,踽踽獨行,猝遇三健男子執縛於樹,肆行淫毒,除罵賊求死,別無他術。其齧齒受玷,由力不敵,非節之不固也。司讞者苛責無已,不亦冤乎?公狀貌似儒者,當必明理,乞為白之。」夢中欲詢其裡居,霍然已醒。後問阜城士大夫,無知其事者。問諸老吏,亦不得其案牘。蓋當時不以為烈婦,湮沒久矣。 京師某觀,故有狐。道士建醮,醵多金。蕆事後,與其徒在神座燈前,會計出入,尚闕數金。師謂徒幹沒,徒謂師誤算,盤珠格格,至三鼓未休。忽梁上語曰:「新秋涼爽,我倦欲眠,汝何必在此相聒?此數金,非汝欲買媚藥置懷中,過後巷劉二姐家,二姐索金指環,汝乘醉探付彼耶?何竟忘也?」徒轉面掩口。道士乃默然斂簿出。剃工魏福,時寓觀內,親聞之。言其聲咿咿呦呦,如小兒女雲。 旱魃為虐,見雲漢之詩,是事出經典矣。《山海經》實以女魃,似因詩語而附會。然據其所言,特一妖神焉耳。近世所雲旱魃則皆僵屍,掘而焚之,亦往往致雨。夫雨為天地之訢合,一僵屍之氣焰,竟能彌塞乾坤,使隔絕不通乎?雨亦有龍所做者,一僵屍之伎倆,竟能驅逐神物,使畏避不前乎?是何說以解之?又狐避雷劫,自宋以來,見於雜說者不一。夫狐無罪歟,雷霆克期而擊之,是淫刑也,天道不如是也。狐有罪歟,何時不可以誅,而必限以某日某刻,使先知早避,即一時暫免;又何時不可以誅,乃過此一時,竟不復追理,是佚罰也。天道亦不如是也。是又何說以解之?偶閱近人《夜談叢錄》,見所載焚旱魃一事、狐避劫二事,因記所疑,俟格物窮理者詳之。 虎坊橋西一宅,南皮張公子畏故居也,今劉雲房副憲居之。中有一井,子午二時汲則甘,余時則否。其理莫明。或曰:「陰起午中,陽生子半,與地氣應也。」然元氣氤氳,充滿天地,何他井不與地氣應,此井獨應乎?西士最講格物學,《職方外紀》載:「其地有水,一旦十二潮,與晷漏不差杪忽。有欲窮其理者,構廬水側,晝夜測之,迄不能喻,至恚而自沉。」此井抑亦是類耳。 張讀《宣室志》曰:「俗傳人死數日,當有禽自柩中出,曰煞。太和中有鄭生者,網得一巨鳥,色蒼,高五尺餘。忽無所見,訪裡中民訊之,有對者曰:『裡中有人死且數日,蔔者言今日煞當去。其家伺而視之,有巨鳥色蒼,自柩中出,君所獲果是乎?』」此即今所謂煞神也。徐鉉《稽神錄》曰:「彭虎子少壯有膂力,嘗謂無鬼神。母死,俗巫戒之曰:『某日殃煞當還,重有所殺,宜出避之。』合家細弱,悉出逃隱,虎子獨留不去。夜中有人推門入,虎子皇遽無計,先有一甕,便入其中,以板蓋頭,覺母在板上,有人問:『板下無人耶?』母曰:『無。』」此即今所謂回煞也。俗雲殤子未生齒者,死無煞;有齒者即有煞。巫覡能預克其期。家奴孫文舉、宋文皆通是術。余嘗索視其書,特以年月日時干支推算,別無奇奧。其某日逢其凶煞,當用某符禳解,則詭詞取財而已。或有室廬逼仄,無地避煞者,又有壓制之法。使伏而不出,謂之斬殃,尤為荒誕。然家奴宋遇婦死,遇召巫斬殃,迄今所居室中,夜恒作響,小兒女亦多見其形,似又不盡誣矣。天地之大,何所不有;幽明之理,莫得而窮。不必曲為之詞,亦不必力攻其說。 人死者,魂隸冥籍矣。然地球圓九萬里,徑三萬里,國土不可以數計。其人當百倍中土,鬼亦當百倍中土,何游冥司者,所見皆中土之鬼,無一徼外之鬼耶?其在在各有閻羅王耶?顧郎中德懋,攝陰官者也,嘗以問之,弗能答。人不死者,名列仙籍矣。然赤松廣成,聞于上古,何後代所遇之仙,皆出近世?劉向以下之所記,悉無聞耶?豈終歸于盡,如朱子之論魏伯陽耶?婁真人,近垣領道教者也,嘗以問之,亦弗能答。 裡人閻勳,疑其妻與表弟通,遂攜銃擊殺其表弟,複歸而殺妻。剚刀于胸,格格然如中鐵石,迄不能傷。或曰:「是鬼神湣其枉死,陰相之也。」然枉死者多,鬼神何不盡陰相歟?當由別有善行,故默邀護佑耳。 景州申君學坤,謙居先生子也,純厚樸拙,不墜家風,信道學甚篤。嘗謂從兄懋園曰:「曩在某寺,見僧以福田誘財物,供酒肉資。因著一論,戒勿施捨。夜夢一神,似彼教所謂伽藍者,與餘侃侃爭曰:『君勿爾也。以佛法論,廣大慈悲,萬物平等,彼僧尼非萬物之一耶?施食及於鳥鳶,愛惜及於蟲鼠,欲其生也。此輩藉施捨以生,君必使之饑而死,曾視之不若鳥鳶蟲鼠耶?其間破壞戒律自墮泥犁者,誠比比皆是。然因有梟鳥而盡戕羽族,因有破獍而盡戕獸類,有是理耶?以世法論,田不足授,不能不使百姓自謀食。彼僧尼亦百姓之一種,彼募化亦謀食之一道,必以其不耕不織為蠹國耗民,彼不耕不織而蠹國耗民者,獨僧尼耶?君何不一一著論禁之也?且天地之大,此輩豈止數十萬,一旦絕其衣食之源,羸弱者轉乎溝壑,姑勿具論;桀黠者鋌而走險,君何以善其後耶?昌黎辟佛,尚曰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君無策以養而徒朘其生,豈但非佛意,恐亦非孔孟意也。駟不及舌,君其圖之。』餘夢中欲與辯,忽然已覺,其語歷歷可憶,公以所論何如?」懋園沉思良久曰:「君所持者正,彼所見者大。然人情所向,匪今始今,豈君一論所能遏?此神剌剌不休,殊多此一爭耳。」 同年金門高,吳縣人,嘗夜泊淮陰之間,見岸上二叟相遇,就坐水次草亭上。一叟曰:「君近何事?」一叟曰:「主人避暑園林,吾日日入其水閣,觀活秘戲圖,百媚橫生,亦殊可玩。其第五姬尤妖豔,見其與主人剪髮為誓,約他年燕子樓中作關盼盼,又約似玉簫再世重侍韋皋,主人為之感泣。然偶聞其與母竊議,則謂主人已老,宜早儲金帛,為別抱琵琶計也。君謂此輩可信乎?」相與太息久之。一叟又曰:「聞其嫡甚賢,信乎?」一叟掉頭曰:「天下之善妒人也,何賢之雲?夫妒而囂爭,是為淵驅魚者也。此婦於妾媵之來,弱者撫之以恩,縱其出入冶遊,不復防制,使流於淫佚,其夫自愧而去之;強者待之以禮,陽尊之與己匹,而陰道之與夫抗,使養成驕悍,其夫不堪而去之;有二術所不能餌者,則密相煽構,務使參商兩敗者,又多有之。幸不即敗,而一門之內,詬誶時聞,使其夫入妾之室,則怨語愁顏;入妻之室,乃柔聲怡色。其去就不問而知矣。此天下之善妒人也,何賢之雲?」門高竊聽所言,服其中理,而不解其日入水閣語。方凝思間,有官舫鳴鉦來,收帆欲泊,二叟轉瞬已不見。乃悟其非人也。 先兄晴湖曰:「飲鹵汁者,血凝而死,無藥可醫。裡有婦人飲此者,方張皇莫措,忽一媼排闥入,曰:『可急取隔壁賣腐家所磨豆漿灌之,鹵得豆漿,則凝漿為腐而不凝血。我是前村老狐,曾聞仙人言此方也。』語訖不見,試之,果見蘇。」劉涓子有鬼遺方,此可稱狐遺方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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