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昀 > 姑妄聽之 | 上頁 下頁
一九八


  冠瀛久困名場,意殊抑鬱,嘗語餘及雪崖曰:「聞舊家一宅,留宿者夜輒遭魘,或鬼或狐,莫能明也。一生有膽力,欲伺為祟者何物,故寢其中。二更後,果有黑影瞥落地,似前似卻,聞生轉側,即伏不動。知其畏人,佯睡以俟之。漸作鼾聲。俄覺自足而上,稍及胸腹,即覺昏沉,急奮右手搏之,執得其尾,即以左手扼其項。噭然一聲,作人言求釋。急呼燈視之,乃一黑狐。眾共捺制,刃穿其髀,貫以索,而自系于左臂。度不能幻化,乃持刀問其作祟意。狐哀鳴曰:『凡狐之靈者,皆修煉求仙。最上者調息煉神,講坎離龍虎之旨;吸精服氣,餌日月星斗之華,用以內結金丹,蛻形羽化。是須仙授,亦須仙才,若是者吾不能。次則修容成素女之術,妖媚蠱惑,攝精補益,內外配合,亦可成丹。然所采少則道不成,所采多則戕人利己,不幹冥謫,必有天刑。若是者吾不敢。故以剽竊之功,為獵取之計,乘人酣睡,仰鼻息以收餘氣,如蜂采蕊,無損於花,湊合漸多,融結為一,亦可元神不散,歲久通靈。即我輩是也。雖道淺術疏,積功亦苦,如不見釋,則百年精力,盡付東流,惟君子哀而恕之!』生憫其詞切,竟縱之使去。此事在雍正末年,相傳已久。吾因是以思科場上者,鴻才碩學,吾亦不能;次者行險僥倖,吾亦不敢;下者剽竊獵取,庶幾能之,而吾又有所不肯。吾道窮矣。二君皆早掇科第,其何以教我乎?」

  雪崖戲曰:「以君作江村後身,如香山之為白老矣。惟此一念,當是身異性存。此病至深,僕輩實無藥相救也。」

  相與一笑而罷。蓋冠瀛為文,喜戛戛生造,硬語盤空,屢躓有司,率多坐是。故雪崖用以為戲。《賈長江集》有「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一聯,句下夾註一詩,曰:

  「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

  千古畸人,其意見略相似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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