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昀 > 姑妄聽之 | 上頁 下頁
九九


  先師裘文達公言,有郭生,剛直負氣。偶中秋燕集,與朋友論鬼神,自雲不畏。眾請宿某凶宅以驗之,郭慨然仗劍往。宅約數十間,秋草滿庭,荒蕪蒙翳。扃戶獨坐,寂無見聞。四鼓後,有人當戶立,郭奮劍欲起。其人揮袖一拂,覺口噤體僵,有如夢魘,然心目仍了了。其人磬折致詞曰:「君固豪士,為人所激,因至此。好勝者常情,亦不怪君。既蒙枉顧,本應稍盡賓主意,然今日佳節,眷屬皆出賞月,禮別內外,實不欲公見。公又夜深無所歸,今籌一策,擬請君入甕,幸君勿嗔;觴酒豆肉,聊以破悶,亦幸勿見棄。遂有數人舁郭置大荷缸中,上覆方桌,壓以巨石。俄隔缸笑語雜遝,約男婦數十,呼酒行炙,一一可辨。忽覺酒香觸鼻,暗中摸索,有壺一杯一小盤四,橫擱象箸二。方苦饑渴,且姑飲啖。複有數童子繞缸唱豔歌,有人扣缸語曰:「主人命娛賓也。」

  亦靡靡可聽。良久又扣缸語曰:「郭君勿罪。大眾皆醉,不能舉巨石。君且姑耐,貴友行至矣。」

  語訖遂寂。次日,眾見門不啟,疑有變,逾垣而入。郭聞人聲,在缸內大號,眾竭力移石,乃闖然出。述所見聞,莫不拊掌。視缸中器具,似皆己物;還家訊問,則昨夕家燕,並酒肴失之,方詬誶大索也。此魅可雲狡獪矣。然聞之使人笑不使人怒,當出甕時,雖郭生亦自啞然也。真惡作劇哉。余容若曰:「是猶玩弄為戲也。」

  曩客秦隴間,聞有少年隨塾師讀書山寺。相傳寺樓有魅,時出媚人。私念狐女必絕豔,每夕詣樓外禱以媟詞,冀有所遇。一夜,徘徊樹下,見小鬟招手,心知狐女至,躍然相就。小鬟悄語曰:「君是解人,不煩絮說。娘子甚悅君,然此何等事,乃公然致祝!主人怒君甚,以君貴人,不敢祟,惟約束娘子頗嚴。今夜幸他出,娘子使來私招君,君宜速往。」

  少年隨之行,覺深閨曲弄,都非寺內舊門徑。至一房,朱隔半開,雖無燈,隱隱見床帳。小鬟曰:「娘子初會,覺靦覥,已臥帳內。君第解衣,逕登榻,無出一言,恐他婢聞也。」

  語訖逕去。少年喜不自禁,遽揭其被,擁於懷而接唇。忽其人驚起大呼。卻立愕視,則室廬皆不見,乃塾師睡簷下乘涼也。塾師怒,大施夏楚。不得已吐實,竟遭斥逐。此乃真惡作劇矣。文達公曰:「郭生恃客氣,故僅為魅侮;此生懷邪心,故竟為魅陷。二生各自取耳,豈魅有善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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