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昀 > 姑妄聽之 | 上頁 下頁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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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詩曰:「徘徊映歌扇,似月雲中見;相見不相親,不如不相見。」 此為冶遊言也。人家夫婦有睽離阻隔,而日日相見者,則不知是何因果矣。郭石洲言,中州有李生者,娶婦旬餘而母病,夫婦更番守侍,衣不解結者七八月。母歿後,謹守禮法,三載不內宿。後貧甚,同依外家。外家亦僅僅溫飽,屋宇無多,掃一室留居。未匝月,外姑之弟遠就館,送母來依姊。無室可容,乃以母與女共一室,而李生別榻書齋,僅早晚同案食耳。閱兩載,李生入京規進取,外舅亦攜家就幕江西。後得信,雲婦已卒。李生意氣懊喪,益落拓不自存,仍附舟南下覓外舅。外舅已別易主人,隨往他所。無所棲托,姑賣字糊口。一日,市中遇雄偉丈夫,取視其字曰:「君書大好,能一歲三四十金,為人書記乎?」 李生喜出望外,即同登舟。煙水渺茫,不知何處。至家供張亦甚盛,及觀所屬筆劄,則綠林豪客也。無可如何,姑且依止。慮有後患,因詭易裡籍姓名。主人性豪侈,聲伎滿前,不甚避客。每張樂必召李生。偶見一姬酷肖其婦,疑為鬼。姬亦時時目李生,似曾相識。然彼此不敢通一語。蓋其外舅江行,適為此盜所劫,見婦有姿首,並掠以去。外舅以為大辱,急市薄槥,詭言女中傷死,偽為哭斂,載以歸。婦憚死失身,已充盜後房。故於是相遇。然李生信婦已死,婦又不知李生改姓名,疑為貌似,故兩相失。大抵三五日必一見,見慣亦不復相目矣。如是六七年。一日,主人呼李生曰:「吾事且敗,君文士,不必與此難。此黃金五十兩,君可懷之,藏某處叢荻間。候兵退,速覓漁舟返,此地人皆識君,不慮其不相送也。」 語訖,揮手使急去伏匿。未幾,聞哄然格鬥聲。既而聞傳呼曰:「盜已全隊揚帆去,且籍其金帛婦女!」 時已曛黑,火光中窺見諸樂伎皆披髮肉袒,反接系頸,以鞭杖驅之行。此姬亦在內,驚怖戰慄,使人心惻。明日,島上無一人,癡立水次。良久,忽一人棹小舟呼曰:「某先生耶?大王故無恙,且送先生返。」 行一日夜,至岸。懼遭物色,乃懷金北歸,至則外舅已先返。仍住其家。貨所攜,漸豐裕。念夫婦至相愛,而結褵十載始終無一月共枕席,今物力稍充,不忍終以薄槥葬。擬易佳木,且欲一睹其遺骨,亦夙昔之情。外舅力沮不能止,詞窮吐實。急兼程至豫章,冀合樂昌之鏡。則所俘樂伎,分賞已久,不知流落何所矣。每回憶六七年中,咫尺千里,輒惘然如失。又回憶被俘時,縲絏鞭笞之狀,不知以後摧折,更複若何,又輒腸斷也。從此不娶。聞後竟為僧。戈芥舟前輩曰:「此事竟可作傳奇,惜末無結束,與《桃花扇》相等。雖曲終不見,江上峰青,綿邈含情,正在煙波不盡,究未免增人怊悵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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