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昀 > 姑妄聽之 | 上頁 下頁
三四


  滄州李媼,余乳母也。其子曰柱兒,言昔往海上放青時(海濱空曠之地,茂草叢生,土人驅牛馬往牧,謂之放青。),有灶丁(海上煮鹽之戶,謂之灶丁。)夜方寢,聞室內窸窣有聲。時月明穿牖,諦視無人,以為蟲鼠類也。俄聞人語嘈雜,自遠而至,有人連呼曰:「竄入此屋矣!」

  疑訝間已到窗外,扣窗問曰:「某在此乎?」

  室內泣應曰:「在。」

  又問:「留汝乎?」

  泣應曰:「留。」

  又問:「汝同床乎?別宿乎?」

  泣良久,乃應曰:「不同床,誰肯留也?」

  窗外頓足曰:「敗矣!」

  忽一婦大笑曰:「我度其出投他所,人必不相饒。汝以為未必。今竟何如?尚有面目攜歸乎?」

  此語之後,惟聞索索人行聲,不聞再語。既而婦又大笑曰:「此尚不決,汝為何物乎?」

  扣窗呼灶丁曰:「我家逃婢投汝家,既已留宿,義無歸理。此非爾協誘,老奴無詞以仇汝;即或仇汝,有我在,老奴無能為也。爾等且寢,我去矣。」

  穴紙私窺,闃然無影;回顧枕畔,則一豔女橫陳。且喜且駭,問所自來。言:「身本狐女,為此塚狐買作妾。大婦妒甚,日日加棰楚。度不可住,逃出求生。所以不先告君者,慮恐怖不留,必為所執。故跧伏床角。俟其追至,始冒死言已失身,冀或相舍。今幸得脫,願生死隨君。灶丁慮無故得妻,或為人物色,致有他虞。女言:「能自隱形,不為人見。頃縮身為數寸,君頓忘耶?」

  遂留為夫婦。親操井臼,不異貧家,灶丁竟以小康。柱兒于灶丁為外兄,故知其審。李媼說此事時,雲女尚在,今四十餘年,不知如何矣。此婢遭逢患難,不辭詭語以自汙,可謂鋌而走險。然既已自汙,則其夫留之為無理,其嫡去之為有詞,此冒險之計,實亦決勝之計也,婢亦黠矣哉。惟其夫初既不顧其後,後又不為之所,使此婢援絕路窮,至一決而橫潰,又何如度德量力,早省此一舉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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