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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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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異類,狐則在人物之間;幽明異路,狐則在幽明之間;仙妖殊途,狐則在仙妖之間。故謂遇狐為怪,可;謂遇狐為常,亦可。三代以上無可考。《史記·陳涉世家》稱:「篝火作狐鳴,曰:『大楚興,陳勝王。』必當時已有是怪,是以托之。」 吳均《西京雜記》稱:「廣川王發欒書塚,擊傷塚中狐,後夢見老翁報冤。」 是初化人形,見於漢代。張鷟《朝野僉載》稱:「唐初已來,百姓多事狐神。當時諺曰:『無狐魅,不成村。』」 是至唐代乃最多。《太平廣記》載狐事十二卷,唐代居十之九,是可以證矣。諸書記載不一,其源流始末,則劉師退先生所述為詳。蓋舊滄州南一學究與狐友,師退因介學究與相見,軀幹短小,貌如五六十人,衣冠不古不時,乃類道士。拜揖亦安詳謙謹。寒溫畢,問枉顧意。師退曰:「世與貴族相接者,傳聞異詞,其間頗有所未明。聞君豁達,不自諱,故請祛所惑。」 狐笑曰:「天生萬物,各命以名。狐名狐,正如人名人耳。呼狐為狐,正如呼人為人耳,何諱之有?至我輩之中。好醜不一,亦如人類之內,良莠不齊,人不諱人之惡,狐何諱狐之惡乎?第言無隱。」 師退問:「狐有別乎?」 曰:「凡狐皆可以修道,而最靈者曰貔狐,此如農家讀書者少,儒家讀書者多也。」 問:「貔狐生而皆靈乎?」 曰:「此系乎其種類。未成道者所生,則為常狐;已成道者所生,則自能變化也。」 問:「既成道矣,自必駐顏,而小說載狐,亦有翁媼,何也?」 曰:「所謂成道,成人道也。其飲食男女,生老病死,亦與人同。若夫飛升霞舉,又自一事。此如千百人中,有一二人求仕宦,其煉形服氣者,如積學以成名;其媚惑采補者,如捷徑以求售。然遊仙島,登天曹者,必煉形服氣乃能。其媚惑采補,傷害或多,往往幹天律也。」 問:「禁令賞罰,孰司之乎?』曰:「小賞罰統於長,其大賞罰,則地界鬼神鑒察之。苟無禁令,則往來無形,出入無跡,何事不可為乎?」 問:「媚惑采補,既非正道,何不列諸禁令,必俟傷人乃治乎?」 曰:「此譬諸巧誘人財,使人喜助,王法無禁也。至奪人殺人,斯論抵耳。《列仙傳》載酒家嫗,何嘗幹冥誅乎?」 問:「聞狐為人生子,不聞人為狐生子,何也?」 微哂曰:「此不足論。蓋有所取,無所與耳。」 問:「支機別贈,不憚牽牛妒乎?」 又哂曰:「公太放言,殊未知其審。凡女則如季姬鄶子之故事,可自擇配,婦則既有定偶,弗敢逾防。若夫贈芍采蘭,偶然越禮,人情物理,大抵不殊,固可比例而知耳。」 問:「或居人家,或居曠野,何也?」 曰:「未成道者,未離乎獸,利於遠人,非山林弗便也。已成道者,事事與人同,利於近人,非城市弗便也。其道行高者,則城市山林皆可居,如大富大貴家,其力百物皆可致,住荒村僻壤與通都大邑,一也。」 師退與縱談,其大旨惟勸人學道,曰:「吾曹辛苦一二百年,始化人身,公等現是人身,功成已抵大半,而悠悠忽忽,與草木同朽,殊可惜也。」 師退腹笥三藏,引與談禪,則謝曰:「佛家地位絕高,然或修持未到,一入輪回,便迷卻本來面目,不如且求不死,為有把握。吾亦屢逢善知識,不敢見異而遷也。」 師退臨別曰:「今日相逢,亦是天幸,君有一言贈我乎?」 躊躇良久,曰:「三代以下,恐不好名,此為下等人言。自古聖賢,卻是心氣和平,無一毫做作。洛閩諸儒,撐眉努目,便生出如許葛藤。先生其念之。」 師退憮然自失。蓋師退崖岸太峻,時或過當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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