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昀 > 灤陽消夏錄 | 上頁 下頁
一八八


  東光馬大還,嘗夏夜裸臥資勝寺藏經閣,覺有人曳其臂曰:「起!起!勿褻佛經。」

  醒見一老人在旁,問汝為誰,曰:「我守藏神也。」

  大還天性疏曠,亦不恐怖,時月明如晝,因呼坐對談,曰:「君何故守此藏?」

  曰:「天所命也。」

  問:「儒書汗牛充棟,不聞有神為之守,天其偏重佛經耶?」

  曰:「佛以神道設教,眾生或信或不信,故守之以神;儒以人道設教,凡人皆當敬守之,亦凡人皆知敬守之,故不煩神力,非偏重佛經也。」

  問:「然則天視三教如一乎?」

  曰:「儒以修己為體,以治人為用;道以靜為體,以柔為用;佛以定為體,以慈為用。其宗旨各別,不能一也。至教人為善,則無異;於物有濟,亦無異。其歸宿則略同。天固不能不並存也。然儒為生民立命,而操其本於身;釋道皆自為之學,而以餘力及於物。故以明人道者為主,明神道者則輔之,亦不能專以釋道治天下,此其不一而一,一而不一者也。蓋儒如五穀,一日不良則饑,數日則必死;釋道如藥餌,死生得失之關,喜怒哀樂之感,用以解釋冤愆,消除拂鬱,較儒家為最捷。其禍福因果之說,用以悚動下愚,亦較儒家為易入。特中病則止,不可專服常服,致偏勝為患耳。儒者或空談心性,與瞿曇老聃混而為一,或排擊二氏,如禦寇仇,皆一隅之見也。」

  問:「黃冠緇徒,恣為妖妄,不力攻之,不貽患于世道乎?」

  曰:「此論其本原耳。若其末流,豈特釋道貽患,儒之貽患豈少哉!即公醉而裸眠,恐亦未必周公孔子之禮法也。」

  大還愧謝,因縱談至曉,乃別去。竟不知為何神,或曰:「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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