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回部凱歌十二章謹序_紀昀

平定回部凱歌十二章謹序

　　臣聞五材並用，爰制干戈；九伐斯張，是聲鐘鼓。狼弧下指，王師握大順之機；虎旅長驅，天討據無前之勢。芒橫太乙，凌絕域而皆通；響激豐隆，摧凶鋒而立破。蓋參旗井鉞，六軍氣象原尊；故月竁星源，一統規模自遠。欽惟皇帝陛下，天樞高挈，地絡宏包。統馭三靈，昭宣七德。前以削平乎僭竊，遠出陽關；因而戢定其封疆，全收陰磧。六丁雷電，下臨烏戈之城；八陣風雲，直抵黃支之國。兜題立縛，組系降王；唐莋新歸，歌通譯使。雖有蝟鋒螳斧，敢繼起以憑陵；一經夔鼓龍旗，並相隨而掃蕩。錫南車以指路，妖霧全消；隨北斗以旋樞，將星齊動。應龍一下，蚩尤之仗都摧；妖鳥群呼，庭氏之弓莫避。荒山寂曆，長囚貳負之屍；大漠蕭條，誰作刑天之舞？玉笛平羌之曲，聲遍甘州；金笳入塞之吟，春回苦峪。營開萬里，新標定遠之名；壘築三城，盡是受降之地。大宛貢馬，無煩昧蔡之重封；勃律輸香，願受歸仁之舊號。惟逆回波羅泥都霍集占等，白題分部，群居蔥嶺之隈；赤阪為鄰，潛聚花門之種。弟兄相倚，僑如左右乎榮如；墟落遙通，突利聲援乎頡利。貪殘為性，虺毒潛吹；狡黠成風，豺牙宓厲。初遇莎車之勁，敵迫徙俞林；遂以蒲類之孱，王幽居阿惡。蕭蕭松柏，渠酋則縶若累俘；僕僕山川，部曲則役如臣妾。鯨吞靡盡，紈牛之畜牧全空；蠶食無涯，騎馬之金錢並竭。幸天兵之薄伐，得寬無弋之囚；因故國之重歸，竟脫貲姑之役。招攜舊部，五翖侯複得相從；營葺荒城，二昆莫依然並建。慕容順之封西海，已拜唐官；尉屠耆之入杅泥，實隨漢使。巢林春燕，久矣無家；銜索枯魚，倏焉得水。縱使白環以效貢，未足酬恩；乃當丹浦之陳師，反思助逆。陰山風吼，龜茲之四鎮相驚；瀚海塵飛，疏勒之孤軍遂困。星軺奉使，持虎節以無歸；雪嶺屯兵，阻龍堆而暫梗。鯨魚跋浪，竟興風雨之妖；梟鳥成群，敢犯雷霆之怒。九嬰相煽，甘自外於堯階；三蘖當鋤，難幸寬于湯鉞。皇上用是，靖茲邊徼，召司馬以搜兵；揚我軍鋒，射封狼而示戒。橫天玉弩，直捎太白之芒；出塞金鐃，大練中黃之土。牙旗晝樹，詔出甘泉；棡鼓宵鳴，路通鹽澤。千牛分衛禁營，宣控鶴之軍；萬馬揚鑣內苑，出飛龍之廄。索倫鼓勇，青羌之勁旅橫戈；蒙古從公，白霫之名王執梃。茫茫枯草，氣薄天山；颯颯長風，勢回地軸。沖車交舞，陣前之明月齊彎；突騎爭呼，城上之殘虹欲斷。乃以軍中失律，有殊細柳之行兵；因之徼外偷生，猶緩樓蘭之對簿。賴我皇上，明刑飭罰，易帥臨戎。俾軍紀之一明，乃士心之彌奮。牙璋迅速，再揭辰旗；玉帳森嚴，重屯戍校。

　　詔以臣兆惠為將軍，以臣富德為之副。窮搜二豎，務懸母寡之頭；先定諸城，預斷匈奴之臂。七百梯雪山之路，直搗蕃營；十三部鐵勒之兵，俱隨唐將。角聲吹月，中天躍弧矢之星；劍氣沖雲，列宿動旗鋒之象。桓桓驍騎，佇看日逐成禽；屹屹重關，早已夙沙自潰。連營鐃吹，驚屋瓦以皆飛；一路戈鋌，入城門而不閉。麗譙踏雪，不煩鵝鴨之聲；睥睨垂花，未試鸊鵜之刃。人無後至，冀得免於焚巢；兵有先聲，遂不殊於破竹。星芒一片，親摩大食之刀；月色三更，看采於闐之玉。是皆威弧在握，西人之膽先寒；所以武帳臨邊，南仲之師屢克。於是乘軍聲之大振，奮策前驅；及戰氣之方新，揚麾疾進。層冰冪路，細辨狐蹤；峭壁摩天，直探虎穴。掃欃槍於雁磧，志不空還；指彗孛于龍沙，義無反顧。

　　我皇上乃明操金鏡，照六合而無遺；高握璿樞，計萬全而不爽。赤囊未遞，先知鄭吉之圍；白羽遄飛，早解耿恭之困。爪牙是寄，奮我前茅；臂指相維，繼以後勁。驅來宛馬，久肥苜蓿之苗；統出燕犀，爭淬芙蓉之鍔。三花駿鬣，直教逐日而行；五色高牙，倏已自天而下。果遇臣兆惠等，乘虛深入，沖萬里之黃雲；據險相持，限一灣之黑水。日弓月矢，方轉鬥以無休；鐵額銅頭，竟屢摧而不退。蝥弧一奮，進尚搴旗；刁鬥相聞，退仍築寨。雲梯爭舞，合圍者不啻千群；星劍頻揮，拒敵者倏經三月。我援兵乃恭承神策，間道行師；迅赴戎機，擒生問路。幾重亭障，直過飲馬之泉；不盡關山，飛躡射雕之騎。初以馳驅乎遠道，魯縞未穿；既而迅發夫奇兵，鄭旗遂獲。銜枚卷甲，邊月微明；飛矢揚兵，陣雲忽起。寒飆凜冽，我軍乃倍覺驍騰；夜色昏黃，賊黨遂自相擊觸。驀坡注澗，誰當犀手三千；流血僵屍，已得蛇矛丈八。寥寥大野，星狼之焰全熸；孑孑殘兵，風鶴之聲尚恐。遂得二軍之合隊，立破重圍；繼乃兩路以興兵，直摩堅壘。

　　師行六月，正符吉甫之詩；時屆三年，宜奏鬼方之捷。為鵝為鸛，壁壘一新；如火如荼，旌旗倍壯。赤茸搖鞚，振玉隴而皆驚；朱鬕揮戈，蹋鐵山而欲碎。鷹鳶為幟，大軍之猛氣先揚；草木皆兵，餘孽之殘魂倍栗。燕方巢幕，原撫己以知危；猿更投林，冀依人以自活。河魁列帳，軍中之銅虎初行；山鬼潛蹤，階下之金駝早棄。震驚兵勢，有如蟄戶聞雷；揣度師期，竟似穴居知雨。荒城寥落，空留綠玉；河邊殘眾，扶將齊拜。碧油幢下，高墉不守。已因壘而皆降，壯士橫驅；乃長歌而竟入，收其版籍。隸在司徒，定其租庸；統于都護，封疆如故。奧鞬與窳匿相連候尉，增新譯長與君冬並設。銅山別鑄，全銷安息之錢；石廩不移，仍貯康居之穀。

　　突厥之東西，兩部盡入黃圖；單于之南北，二庭俱歸赤縣。遂乃吳鉤卻月，遠逐烏孫；漢箭捎雲，窮追白狄。驚蓬卷地，驅將校以爭先；荒草粘天，訊俘囚而得路。根敦城畔，吐谷渾雖已全逃；唐翼穀中，先零羌猶然未度。魚真在釜，安得揚鬐；狐欲渡河，無如曳尾。追及之于霍斯庫魯克：紅陽奮躍，蹋山石而皆穿；紫電交揮，激天風而倏起。黃塵匝地，格鬥者一可當千；白草迷蹤，披靡者十才剩五。呼聲合遝，狼頭之纛將摧；兵氣飛揚，燕尾之旗並舉。旄頭欲落，方戰苦而雲深；畫角猶鳴，乃途長而日暮。馬嘶空磧，幾縷霞紅；雁入遙天，一時月黑。以夜行而不辨，尚宵遁而未禽。

　　於是再礪戈矛，重張旗鼓。路通汃水，定窮回紇之蹤；地盡崦嵫，務斬郅支之首。再追及于阿爾楚爾：相其地勢，正阪陵溪穀之形；考以兵書，是刀盾矛□之所。整齊八纛，偏伍相承；部署五兵，方圓互用。上軍下軍之外，挈以中權；右角左角之間，導以前拒。八門已啟，儼成風後之圖；一鼓先登，竟躪月支之壘。排空直上，披榛莽以皆開；絕跡飛行，凌崎嶇而莫阻。錚鏦白刃，金鐵皆鳴；匼匝紅塵，風沙亂舞。半天霹靂，橫飛列缺之芒；萬仞巉岩，中裂巨靈之掌。層巒疊嶂，染山骨以皆紅；豐草深林，□雲根而並赭。長虹墮地，何處揚旗？短蜮含沙，一時卸弩。顛連失步，不矜九象之雄；瑟縮求生，僅作六騾之遁。爾乃青鳶揭旆，平驅逐北雄師；白鵠揚鞭，更簡征西勁卒。急躡之于伊西洱庫爾，左臨大澤，蒼茫積水之區；右界崇山，詰曲穿雲之路。青嵐崷崒，有甚蠶叢；白道縈回，難成鶴列。逆回等雉方帶箭，已經五采離披；虎尚負隅，自恃千盤鬱嵂。收其餘燼，重鳩漏網之徒；陟彼高岡，先據建瓴之勢。丹梯無路，難相接以短兵；紫焰沖雲，用遙攻以利器。千丈鼓赤龍之鬣，石角平摧；七星召朱鳥之神，金丸亂灑。火珠激射，乍驚吐火之民；雷鼓砰訇，忽震無雷之國。風煙澒洞，直疑海水皆翻；草樹焦蜷，遂使山精盡駭。衝鋒越險，摧輪雖似於羊腸；稽首呼降，棄甲竟齊于熊耳。力窮五技，鼯鼠方逃；戰閱三交，攝驄竟棄。奔如誇父，惟隨日影而行；走若蜚廉，冀免海隅之戮。

　　于時拔達克山汗素爾坦沙，仰懷聖德，負弩趨風；夙懾皇威，執殳效命。陳庭飛隼，本貫矢而相投；魏國驚鴻，遂聞弦而自落。駒支受令，用成犄角之形；長狄稱兵，終得春喉之禍。尺書所至，奮勇擒王；重譯而來，輸誠獻馘。裂肩有據，已申絕轡之誅；殘骨仍存，尚辨專車之狀。蕃庭飲器，降箋送未漆之頭；漢代槁街，驛使遞待懸之首。妖氛既淨，光耀三精；絕徼齊歸，地窮八柱。河山曼衍，萬年入白阜之圖；宮徵鏗鏘，十曲奏黃神之樂。仰見我皇上，文昭雲漢，四表同光；武奮雷硠，萬靈受職。戢兵禁暴，式彰有截之勳；和眾安民，永固無窮之業。

　　昔者冉駹大定，杜鵑申北向之心；今茲回鶻全平，天馬進西徠之頌。是皆睿謨獨斷，力排築室之謀；神武遐宣，克奏犁庭之績。溯達瓦齊就俘之日，才閱五年；計庫車城申討之時，僅餘兩載。三征三克，易若摧枯；再叛再平，驗如操券。渠魁授首，默德那之種落鹹歸；荒裔傾心，速魯檀之版圖並隸。疏通兩道，甯止萬三千里之遙；考定諸躔，已出二十八星之外。

　　臣開闢不臣之地，德邁羲軒；建古今未建之勳，業超舜禹。從此瓜沙左右，爭事春農；蒲海東西，無勞秋戍。正六符以育物，珠鬥經天；越九譯而來賓，金甌紀地。三十六國，群瞻有道之天；萬八千年，共祝無疆之壽。定知寰中之歌舞，雷動歡聲；寧惟閫外之麾幢，雪融喜氣。

　　臣金鼇侍直，叨列清班；玉虎征祥，躬逢盛世。天威遠播，欣聞吉語之來；聖烈昭垂，宜有頌聲之作。竊惟弦弧剡矢，所以保大而定功；鳴篪吹竽，所以建威而揚德。周官愷樂，職在太師；漢氏鐃歌，掌於協律。聲詞合寫，十八章舊調無傳；篇目相沿，廿二曲新聲數變。晉人仿古，始號凱歌；唐代承流，漸諧律體。緬維貞觀，初成五字之詩；亦越嘉州，遂創七言之制。考其節奏，雖開元以後之音；稽厥淵源，實常武諸篇之義。故當世或施弦管，而後來亦播詠歌。謹仿其體，為班師凱歌十二章，恭呈御覽。樂以象功，知莫罄高深之量；詩以言志，庶竊申忭舞之忱。其詞曰：

　　喧喧簫鼓凱歌音，半卷紅旗入鳳林。
　　曾是軒轅親教戰，霜天曉角尚龍吟。

　　妖星墮地響如雷，風卷陰雲萬里開。
　　邊月高高天似水，捷書一夜過輪台。

　　秋雁連天西海頭，六軍回馬唱涼州。
　　擒王破陣須臾事，誰賦金閨上翠樓？

　　故壘茫茫大夏城，蘆笳吹作入邊聲。
　　回頭博望浮槎地，曾是西來第一程。

　　鐃歌一路響寒雲，獵獵風生萬馬群。
　　行到來時曾戰地，降蕃猶認上將軍。

　　滿耳秋風入短簫，黃榆葉落草蕭蕭。
　　西蕃已破無征戰，只向高原試射雕。

　　赤土山前雪打圍，桃花叱撥繡弓衣。
　　風雲也稟天朝令，滿磧平沙靜不飛。

　　雕鶚飛揚大將旗，提兵兩度上崦嵫。
　　回軍卻過龜茲壘，一笑當年李靖碑。

　　勒石燕然莫更論，且看走馬定堅昆。
　　垂楊綠到其摩寺，寧止春光度玉門。

　　多少降羌逐馬蹄，芙蓉闕下貢文犀。
　　蕭關候吏如相問，家在條支更向西。

　　鷲翎長箭虎紋靫，歌舞還朝拜玉階。
　　今日方知神武略，書生何用議珠崖。

　　射盡鯨鯢海不波，洗兵真看挽銀河。
　　笛中一曲平西雅，誰數摩訶兜勒歌。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