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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 烏魯木齊雜詩


  餘謫烏魯木齊凡二載,鞅掌簿書,未遑吟詠。庚寅十二月,恩命賜環。辛卯二月,治裝東歸,時雪消泥濘,必夜深地凍而後行。旅館孤居,晝長多暇,乃追述風土,兼敘舊遊。自巴裡坤至哈密,得詩一百六十首。意到輒書,無複詮次,因命曰《烏魯木齊雜詩》。夫烏魯木齊,初西蕃一小部耳。神武耆定以來,休養生聚僅十餘年,而民物之蕃衍豐膴至於如此,此實一統之極盛。

  昔柳宗元有言:「思報國恩,惟有文章。」余雖罪廢之餘,嘗叨預承明之著作,歌詠休明,乃其舊職。今親履邊塞,纂綴見聞,將欲俾寰海外內,咸知聖天子威德郅隆,開闢絕徼,龍沙蔥雪,古來聲教不及者,今已為耕鑿弦誦之鄉,歌舞遊冶之地,用以昭示無極,實所至願。不但燈前酒下,供友朋之談助已也。

  乾隆辛卯三月朔日,河間舊史紀昀書

  *

  山圍芳草翠煙平,迢遞新城接舊城。
  行到叢祠歌舞榭,綠氍毹上看棋枰。

  〖城舊蔔東山之麓,觀禦史議,移今處以就水泉,故地勢頗卑,登城北關帝廟劇樓,城市皆俯視歷歷。〗

  廛肆鱗鱗兩面分,門前官樹綠如雲。
  夜深燈火人歸後,幾處琵琶月下聞。

  〖富商大賈聚居舊城,南北二關夜市既罷,往往吹竹彈絲,雲息勞苦,土俗然也。〗

  萬家煙火暖雲蒸,銷盡天山太古冰。
  臘雪清晨題牘背,紅絲硯水不曾凝。

  〖向來氣候極寒,數載以來漸同內地,人氣盛也。〗

  流雲潭沱雨廉纖,長夏高齋坐捲簾。
  放眼青山三十里,已經雪壓萬峰尖。

  〖城中夏日頗炎燠,山中則氣候長寒。每城中雨過,則遙見層巒疊嶂積雪皓然。〗

  雲滿西山雨便來,田家占候不須猜。
  向來只怪東峰頂,曉日明霞一片開。

  〖雲滿西山,即雨城。東博克達山之頂,日出前必有彩霞一片護其上,別峰則否,其理未喻。〗

  雪地冰天水自流,溶溶直瀉葦湖頭。
  殘冬曾到唐時壘,兩派青波綠似油。

  〖庚寅十二月在吉木薩,相度安兵之地,至唐北庭都護府廢城,水皆不冰;聞瑪納斯河亦不全凍,皆以流急故也。〗

  百道飛流似建瓴,陂陀不礙浪花鳴。
  遊人未到蕭關外,誰信山泉解倒行?

  〖水流迅急,能逆行越阪數重,宋進士昱極以為怪。不知水出懸崖往往高至數十里,下墜之勢既猛,則反激之力亦大,故遇坎不能禦也。〗

  山田龍口引泉澆,泉水惟憑積雪消。
  頭白蕃王年八十,不知春雨長禾苗。

  〖歲或不雨,雨亦僅一二次,惟資水灌田。故不患無田而患無水,水所不至,皆棄地也。其引水出山之處,俗謂之龍口。〗

  半城高阜半城低,城內清泉盡向西。
  金井銀床無用處,隨心引取到花畦。

  〖城內水皆西流,引以澆灌,啟閉由人,不假桔槔之力。〗

  界破山光一片青,溫暾流水碧泠泠。
  遊人儻有風沂興,只向將軍借幔亭。

  〖溫泉在城北十餘里,硫黃泉也,上無屋覆,浴必支帳。〗

  亂山倒影碧沉沉,十里龍湫萬丈深。
  一自沉牛答雲雨,飛流不斷到如今。

  〖博克達山,有龍湫,周環十餘里,深不可測,萬峰拱抱如蓮瓣;初苦田水不足,遣使祀以太牢,水即坌溢。〗

  長波一瀉細涓涓,截斷春山百尺泉。
  二道河旁親駐馬,方知世有漏沙田。

  〖二道河初設屯兵百名,後其田澆水輒涸,如漏卮然,俗謂之漏沙。乃分移其兵,于三台諸屯,黃河伏流再湧出地。初莫明其所以然,迨履視其地,始悟沙田不能貯水,故水至即下漏沙底;必有堅土乃能積沙,水至堅土,仍循而橫流。蓄水既多,仍聚而上湧,乃地勢非水性也。並識於此。〗

  南北封疆畫界勻,雲根兩面翠嶙峋。
  中間岩壑無人跡,合付山靈作守臣。

  〖山北屬烏魯木齊,山南屬回部。山中袤延深邃,舊無分界之處。〗

  雙城夾峙萬山圍,舊號雖存舊址非。
  孤木地旁秋草沒,降蕃指點尚依稀。

  〖烏魯木齊,舊地在今城北四五十里,約近孤木地屯,額魯特人能道之。今地俗稱「紅廟」,廟址在舊城之東,不知何代之廟,因以名地,亦不知始於何人也?〗

  峻阪連連疊七層,層層山骨翠崚嶒。
  行人只作蠶叢看,卻是西蕃下馬陵。

  〖根忒克西北,凡埈阪七重,最為險厄。番人過之,必肅然下馬,如見所尊,未喻其故。或曰畏博克達山之神也。〗

  斷壁苔花十里長,至今形勢控西羌。
  北庭故堞人猶識,賴有殘碑記大唐。

  〖吉木薩東北二十里有故城,週三十餘里,街市譙樓及城外敵樓十五處,制度皆如中國。城中一寺亦極雄闊,石佛半沒土中,尚高數尺,瓦徑尺余,尚有完者。相傳,有行人于土中得一金管,中有圓珠數顆,攜赴奇台不知所往,細詰其狀,蓋浮圖所藏佛舍利耳。額魯特,雲是唐城,然無碑誌可據。惟一銅鐘,字跡剝蝕不可辨,時有一兩字略剩點畫,似是八分書,其朝代亦不可考。後得唐《金滿縣碑》,乃知為唐北庭都護府城。〗

  古跡微茫半莫求,龍沙輿地定誰收?
  如何千尺青崖上,殘字分明認火州。

  〖哈拉火卓石壁上有「古火州」字,不知何時所勒。〗

  南山口對紫泥泉,(即白楊河。)
  回鶻荒塍尚宛然。
  只恨秋風吹雪早,至今蔓草冪寒煙。

  〖白楊河山口內有回部舊屯,基址尚存,約可百戶。然六七月往往降雪,僅可種青稞一季,故竟無墾種之者。〗

  城南風穴近山坳,一片濤聲萬木梢。
  相約春來牢蓋屋,夜深時卷數重茅。

  〖相傳鄂倫拜星有風穴,每聞城外林木聲如波濤,不半日風至矣。動輒髮屋,春月尤甚,庚寅一歲較少減。〗

  驚飆相戒避三泉,人馬輕如一葉旋。
  記得移營千戍卒,阻風港汊似江船。

  〖三個泉風力最猛,動輒飄失人馬。庚寅三月,西安兵移駐伊犁,阻風三日不得行。〗

  良田易得水難求,水到秋深卻漫流。
  我欲開渠建官閘,人言沙堰不能收。

  〖四五月需水之時,水多不至;秋月山雪消盡,水乃大來。餘欲建閘蓄水,咸言沙堰淺隘,閘之水必橫溢;若深浚其渠,又田高於水,水不能上。余又欲浚渠建閘,而多造龍骨車引之入田,眾以為庶幾未及議,而餘已東還矣。〗

  銀瓶隨意汲寒漿,鑿井家家近戶旁。
  只恨青春二三月,卻攜素綆上河梁。

  〖土性壁立,鑿井不圮,每工價一金即得一井,故家家有之。然至春月,雖至深之井亦涸,多取汲於城外河中。〗

  開畦不問種花辰,早晚參差各自新。
  還憶年前木司馬,手栽小盎四時春。

  〖諸花皆早種早開,晚種晚開,不分節候,木同。知署歲除,尚有盆種江西蠟。〗

  秋禾春麥隴相連,綠到晶河路幾千。
  三十四屯如繡錯,何勞轉粟上青天。

  〖中營七屯,左營六屯,右營八屯,吉木薩五屯,瑪納斯四屯,庫爾喀拉烏素二屯,晶河二屯,共屯兵五千七百人。一兵所獲,多者逾十八石,少者亦十三四石之上。〗

  金碧觚棱映翠嵐,崔嵬紫殿望東南。
  時時一曲升平樂,膜拜聞呼萬歲三。

  〖萬壽宮,在城東南隅。遇聖節朝賀,張樂坐班,一如內地。其軍民商賈,亦往往在宮前演劇謝恩,邊氓芹曝之忱,例所不禁。庫爾喀拉烏素亦同。〗

  煙嵐遙對翠芙蓉,鄂博猶存舊日蹤。
  縹緲靈山行不到,年年只拜虎頭峰。

  〖博克達山列在祀典,歲頒香帛致祭。山距城二百餘里,每年於城西虎頭峰額魯特舊立鄂博處,修望祀之禮。鄂博者,累碎石為蕞,以祀神,番人見之多下馬。〗

  綠塍田鼠紫茸毛,搜粟真堪賦老饕。
  八蠟祠成蹤跡絕,始知周禮重迎貓。

  〖舊有田鼠之患,自祠八蠟,迄今數歲不聞。〗

  痘神名姓是誰傳,日日紅裙化紙錢。
  那識烏孫成郡縣,中原地氣到西天。

  〖自設郡縣以後,嬰兒出痘與內地同。蓋輿圖混一,中原之氣已至也。裡俗不明此義,遂據《封神演義》,建痘神祠。〗

  槁砧不擬賦刀環,歲歲攜家出玉關。
  海燕雙棲春夢穩,何人重唱望夫山。

  〖安西提督所屬四營之兵,皆攜家而來,其未及攜家者,得請費於官為之津送,歲歲有之。〗

  烽燧全銷大漠清,弓刀閑掛只春耕。
  瓜期五載如彈指,誰怯輪台萬里行。

  〖攜家之兵,謂之眷兵。眷兵需糧較多,又三營耕而四營食,恐糧不足,更於內地調兵屯種以濟之,謂之差兵。每五年踐更,鹽菜餱糧皆加給,而內地之糧家屬支請如故,故多樂往。〗

  戍樓四面列高烽,半扼荒途半扼沖。
  惟有山南風雪後,許教移帳度殘冬。

  〖卡倫四處以詰逋逃,一曰紅山嘴,一曰吉木薩,皆據要衝;一曰他奔拖羅海,一曰伊拉裡克,皆僻徑也。其伊拉裡克卡倫,十月後即風狂雪阻,人不能行,戍卒亦難屯駐,許其移至紅山嘴,以度殘冬。〗

  戶籍題名五種分,雖然同住不同群。
  就中多賴鄉三老,雀鼠時時與解紛。

  〖烏魯木齊之民凡五種,由內地募往耕種及自往塞外認墾者,謂之民戶;因行賈而認墾者,謂之商戶;由軍士子弟認墾者,謂之兵戶;原擬邊外為民者,謂之安插戶;發往種地為奴、當差,年滿為民者,謂之遣戶。各以戶頭、鄉約統之,官衙有事亦多問之戶頭、鄉約。故充是役者,事權頗重。又有所謂園戶者,租官地以種瓜菜,每畝納銀一錢,時來時去,不在戶籍之數也。〗

  綠野青疇界限明,農夫有畔不須爭。
  江都留得均田法,只有如今塞外行。

  〖每戶給官田三十畝,其四至則注籍於官,故從無越隴之爭。〗

  一路青簾掛柳陰,西人總愛醉鄉深。
  誰知山郡才如鬥,酒債年年二萬金。

  〖西人嗜飲,每歲酒商東歸,率攜銀二三萬而去。〗

  雕鏤窗櫺彩畫椽,覆簷卻道土泥堅。
  春冰片片陶家瓦,不是劉青碧玉磚。

  〖惟神祠以瓦為之,餘皆作瓦屋形而覆以土,歲一圬之。雲磚瓦皆雜沙礫,易於碎裂。〗

  戍屯處處聚流人,百藝爭妍各自陳。
  攜得洋鐘才似栗,也能檢點九層輪。

  〖流人既多,百工略備,修理鐘錶至為巧技,有方正者能為之。〗

  涼州會罷又甘州,簫鼓迎神日不休。
  只怪城東賽羅祖,累人五日不梳頭。

  〖諸州商賈各立一會,更番賽神。剃工所奉,曰羅祖。每賽會,則剃工皆赴祠前,四五日不能執藝,雖呼之亦不敢來。〗

  冉冉春雲出手邊,逢人開篋不論錢。
  火神一殿千金直,檀越誰知是水煙。

  〖西人嗜水煙,遊手者多挈煙箱執火筒,逢人與吸不取其直,朔望乃登門斂資,火神廟費計千余金,乃鬻水煙者所醵,則人眾可知矣。〗

  客作登場打麥勞,左攜餅餌右松醪。
  雇錢鬥價煩籌計,一笑山丹蔡掾曹。

  〖打麥必倩客作,需客作太多,則麥價至不能償工價。印房蔡掾種麥估值三十金,客作乃需三十五金,旁皇無策;餘曰不如以五金遣之,省此一事,眾為絕倒。〗

  嫋嫋哀歌徹四鄰,冬冬畫鼓碎聲勻。
  雷桐那解西方病,只合椎羊夜賽神。

  〖有疾必禱,禱必以夜。唱歌擊鼓,聲徹城中。〗

  婚嫁無憑但論資,雄蜂雌蝶兩參差。
  春風多少盧郎怨,阿母錢多總不知。

  〖娶婦論財多,以逾壯之男而聘髫齔之女,土俗類然,未喻其說。〗

  茜紅衫子鸊鵜刀,駿馬朱纓氣便豪。
  不是當年溫節使,至今誰解重青袍。

  〖土俗以卒伍為正途,以千總、把總為甲族,自立學校,始解讀書。〗

  家家小史素參紅,短笠輕衫似畫中。
  留得吟詩張翰住,鱸魚忘卻憶江東。

  〖流人子弟多就食城中,故小奴至眾。〗

  半居城市半村間,陌上牽車日往還。
  贏得團圓對兒女,月明不唱念家山。

  〖烏魯木齊之民,有司皆不令出境,與巴裡坤異。〗

  䆉稏翻翻數寸零,桔槔到手不曾停。
  論園仿佛如朱荔,三月商家已買青。

  〖二三月間,田苗已長,商家以錢給農戶,俟熟收糧,謂之買青。〗

  到處歌樓到處花,塞垣此地擅繁華。
  軍郵歲歲飛官牒,只為遊人不憶家。

  〖商民流寓,往往不歸,詢之則曰,此地紅花。紅花者,土語繁華也。其父母乏養者,或呈請內地,移牒拘歸,乃官為解送,歲恒不一其人。〗

  藍帔青裙烏角簪,半操北語半南音。
  秋來多少流人婦,僑住城南小巷深。

  〖遣戶有妻者,秋成之後,多僑住舊城內外,開春耕作乃去。〗

  鱗鱗小屋似蜂衙,都是新屯遣戶家。
  斜照銜山門半掩,晚風時嫋一枝花。

  〖昌吉頭屯及蘆草溝屯,皆為民遣戶所居。〗

  卷卷兵書有姓名,羽林子弟到邊城。
  心情不逐秦風變,弦索時時作北聲。

  〖蒙古鑲藍旗綽爾捫等一百九十一人,謫入民籍,入綠營充伍,土人目之曰藍旗。雖隸西籍,而飲食起居皆迥,與西人不同。〗

  雞柵牛欄映草廬,人家各逐水田居。
  豆棚閒話如相過,曲港平橋半里餘。

  〖人居各逐所種之田,零星棋布,雖近鄰亦相距半里許。〗

  萬里攜家出塞行,男婚女嫁總邊城。
  多年無複還鄉夢,官府猶題舊裡名。

  〖戶民入籍已久,然自某州來者,官府仍謂之某州戶,相稱亦然。〗

  界畫棋枰綠幾層,一年一度換新塍。
  風流都似林和靖,擔糞從來謝不能。

  〖塞外之田,更番換種,以息地力,從無糞田之說。〗

  辛勤十指捋煙蕪,帶月何曾解荷鋤?
  怪底將軍求手鏟,吏人只道舊時無。

  〖田惟拔草,不知鋤治。伊犁將軍牒取手鏟,一時不知何物?轉於內地取之。〗

  麗譙未用夜誰何?寒犬霜牙利似磨。
  只怪深更齊吠影,不容好夢到南柯。

  〖人喜畜犬,家家有之,至暮多升屋而蹲,一犬吠則眾犬和,滿城響答,狺狺然徹夜不休,頗聒人睡。〗

  十里春疇雪作泥,不須分隴不須畦。
  珠璣信手紛紛落,一樣新秧出水齊。

  〖布種時以手灑之,疏密了無定則,南插北耩,皆所不知也。〗

  酒果新年對客陳,鵝黃寒具薦燒春。
  近來漸解中原味,浮盞牢丸一色勻。

  〖新年客至,必陳饊餌四器,佐以燒酒,比戶類然。近能以糯米作元夕粉團,但比內地稍堅實;其他糕餅,亦略同京師之制。〗

  閩海迢迢道路難,西人誰識小龍團?
  向來只說官茶暖,消得山泉沁骨寒。

  〖佳茗頗不易致,土人惟飲附茶,雲此地水寒傷胃,惟附茶性暖能解之。附茶者,商為官制易馬之茶,因而附運者也,初煎之色如琥珀,煎稍久則色如䃜。〗

  生愁蜂蝶鬧芳叢,但許桃花種水東。
  只有氈車經陌上,脂香粉氣偶春風。

  〖庫爾、喀拉、烏素三屯,兵丁遣犯,皆孤身,恐狂且佚。女或釀事端,自瑪納斯河以西,不許存一婦女。〗

  森嚴刁鬥夜丁當,牆子深深小徑長。
  莫遣月明花影動,金丸時打野鴛鴦。

  〖城中小巷,謂之牆子,夜設邏卒以禁淫奔,謂之查牆子。諸屯則日暮以後,驅逐外來男子,謂之搜牆子。〗

  半帶深青半帶黃,園蔬已老始登床。
  可憐除卻官廚宴,誰識春盤嫩甲香。

  〖鬻菜者,謂之菜床。瓜菜必極老之後,乃采以鬻,否則人嫌其嫩而不食;惟官種之園,乃有嘗新之事,此亦土俗之不可解者。〗

  赤繩隨意往來牽,頃刻能開並蒂蓮。
  管領春風無限事,莫嫌多剩賣花錢。

  〖遣戶男多而女少,爭委禽者,多雀角、鼠牙之訟。國同知立官媒二人,司其事,非官媒所指配,不得私相嫁娶也。〗

  山城是處有弦歌,錦帙牙籤市上多。
  為報當年鄭漁仲,儒書今過斡難河。

  〖鄭樵《七音略》謂:「孔氏之書,不能過斡難河一步。」初塞外無鬻書之肆,間有傳奇小說,皆西商雜他貨偶販至。自建置學額以後,遂有專鬻書籍者。〗

  割盡黃雲五月初,喧闐滿市擁柴車。
  誰知十斛新收麥,才換青蚨兩貫餘。

  〖天下糧價之賤,無逾烏魯木齊者。每車載市斛二石,每石抵京斛二石五鬥,價止一金;而一金又止折製錢七百文,故載麥盈車,不能得錢三貫。其昌吉特訥格爾等處,市斛一石,僅索銀七錢,尚往往不售。〗

  花信闌柵欲禁煙,晴雲駘宕暮春天。
  兒童新解中州戲,也趁東風放紙鳶。

  〖寒外舊無風鳶之戲,近有藍旗兵士能作之,遂習以成俗。〗

  芹春新染子衿青,處處多開問字亭。
  玉帳人閑金柝靜,衙官部曲亦橫經。

  〖迪化、甯邊、景化、阜康四城,舊置書院四處。自建設學額以來,各屯多開鄉塾,營伍亦建義學二處,教兵丁之子弟,弦誦相聞,儼然中土。〗

  氆氌新裁短後衣,北人初見眼中稀。
  松花慘綠玫瑰紫,錯認紅妝出繡幃。

  〖地本軍營,故長掛為褻衣,以短掛為公服。官民皆用常色,惟商賈多以紫綠氆氌為之。〗

  燒殘絳蠟鬥梟盧,畫出龍眠賢已圖。
  老去杜陵猶博塞,陶公莫怪牧豬奴。

  〖土俗嗜博,比戶皆然。〗

  峨岢高轂駕龍媒,大賈多從北套來。
  省卻官程三十驛,錢神能作五丁開。

  〖大賈皆自歸化城來,土人謂之北套客。其路乃客賂蒙古人所開,自歸化至迪化,僅兩月程,但須攜鍋帳耳。〗

  吐蕃部落久相親,賣果時時到市闉。
  恰似春深梁上燕,自來自去不關人。

  〖吐魯蕃久已內屬,與土人無異,往來貿易,不復稽防。〗

  敕勒陰山雪乍開,鶾汗隊隊過龍堆。
  殷勤譯長稽名字,不比尋常估客來。

  〖蒙古商民,別立蒙古鄉約統之,稽防較密。〗

  蒲桃法酒莫重陳,小勺鵝黃一色勻。
  攜得江南風味到,夏家新釀洞庭春。

  〖貴州夏髯以紹興法造酒,名曰「仿南」,風味不減。〗

  罌粟花團六寸圍,雪泥漬出勝澆肥。
  階除開遍無人惜,小吏時時插帽歸。

  〖罌粟花開徑二寸餘,五色爛然。其子冬入土中,臘雪壓之,較春蒔者尤為暢茂。〗

  荒屯那得汝南雞,春夢迷離睡似泥。
  山鳥一聲天半落,卻來相喚把鋤犁。

  〖有鳥曰「鑽天嘯」,每四更即決起長鳴,各屯以為工作之候。〗

  前度劉郎手自栽,夭桃移得過山來。
  阜康城內園池好,尚有妖紅幾樹開。

  〖烏魯木齊舊少果樹,國同知自山南移種桃花,今特訥格爾縣丞署花圃之內尚有數株,其蒲桃則無人分植,舊種盡矣。〗

  五月花蚊利似錐,村村擬築露筋祠。
  城中相去無三里,夜卷疏簾不下帷。

  〖田中蚊虻至毒,城中則無之,或曰蚊虻依草而居也。〗

  雲母窗櫺片片明,往來人在鏡中行。
  七盤峻阪頑如鐵,山骨何緣似水精。

  〖雲母石,產七打阪下,土人謂之寒水石,揭以糊窗,澄明如鏡。〗

  繡羽黃襟畫裡看,鴛鴦海上水雲寒。
  如何夜夜雙棲夢,多在人家鬥鴨欄。

  〖昂吉爾圖諾爾在城東南,昂吉爾圖譯言「鴛鴦」,諾爾譯言「海」也,與內地所產形小異,土人多雜家鶩畜之。〗

  照眼猩猩茜草紅,無人染色付良工。
  年年驛使馳飛騎,只療秋塍八蠟蟲。

  〖茜草遠勝內地,而土人不解染色。惟伊犁、塔爾巴哈台,取療八蠟蟲傷。八蠟,毒蟲,形在蜂蝶之間,螫人立斃,以茜根敷之或得生。〗

  夜深寶氣滿山頭,瑪納斯南半紫鏐。
  兩載驚心馳羽檄,春冰消後似防秋。

  〖瑪納斯南山一帶皆產金,恐遊民私采,聚眾生釁,雪消以後,防禦甚至。近得策斷其糧道,乃少弭。〗

  紅藥叢生滿釣磯,無人珍重自芳菲。
  倘教全向雕欄種,肯減揚州金帶圍。

  〖芍藥叢生林莽,花小瓣稀,遣戶黃寶田移植數本,如法澆培,與園圃所開不異。〗

  息雞草長綠離離,織薦裁簾事事宜。
  腰嫋經過渾不顧,可憐班固未全知。

  〖芨芨草生沙灘中,一叢數百莖,莖長數尺,即《漢書》「息雞草」,土音訛也。班固謂「馬食一本即飽」,然馬殊不食。〗

  梭梭灘上望亭亭,鐵幹銅柯一片青。
  至竟難將松柏友,無根多半似浮萍。

  〖梭梭柴至堅,作炭可經夜不熄。然其根入土最淺,故斧之難入,拽之則僕。〗

  溫泉東畔火熒熒,撲面山風鐵氣腥。
  只怪紅爐三度煉,十分才剩一分零。

  〖鐵廠在城北二十里,役兵八十人采煉。然石性絕重,每生鐵一百斤,僅煉得熟鐵十三斤。〗

  漉白荒城日不閑,采硝人在古陽關。
  頹垣敗堞渾堆遍,錯認深冬雪滿山。

  〖硝廠在陽巴拉喀遜古陽關也。役兵二十人采煉,近積至五六萬斤。伊犁、塔爾巴哈台所需,皆取給於此。〗

  長鑱木柄斸寒雲,阿魏灘中藥氣熏。
  至竟無從知性味,山家何處問桐君。

  〖阿魏生野田中,形似萊菔,氣絕臭,行路過之風至則聞。土人煎煉為膏,以炒麵溲之為鋌,每一斤得價二星,究不知是真否也。〗

  斑斕五色遍身花,深樹多藏斷尾蛇。
  最是山南烽戍地,率然陣裡住人家。

  〖山樹多蛇,尾齊如截。伊拉裡克卡倫尤多,不可耐。〗

  白狼蒼豹絳毛熊,雪嶺時時射獵逢。
  五個山頭新雨後,春泥才見虎蹄蹤。

  〖境內無虎,惟他奔拖羅海卡倫寧協領,曾見虎蹤,擬射之,竟不再至。〗

  牧場芳草綠萋萋,養得驊騮十萬蹄。
  只有明駝千里足,冰消山徑臥長嘶。

  〖地不宜駝,強畜之,入夏損耗特甚。〗

  山禽滿樹不知名,五色毛衣百種聲。
  前度西郊春宴罷,穿簾瞥見是鶯鶯。

  〖山禽可愛者,多率不知名,畜養者亦少。〗

  茸茸紅柳欲飛花,歌舞深林看柳娃。
  雙角吳童真可念,誰知至竟不辭家。

  〖紅柳娃,產深山中,色澤膚理無一非人,明秀端正如三四歲小兒。每折紅柳為圈,戴之而舞,其聲呦呦。或至行帳竊食,為人掩得,輒泣涕拜跪求去,不放之則不食死,放之則且行且顧,俟稍遠乃疾馳,頗不易見,亦無能生畜之者。邱縣丞天寵雲,頃搜駝深山曾得其一,細諦其狀,殆僬僥之民,非山獸也。〗

  姹紫嫣紅廿四畦,香魂仿佛認虞兮。
  劉郎儻是修花譜,芍藥叢中定誤題。

  〖虞美人花,巨如芍藥,五色皆備。使院所植,尤為一城之冠。〗

  朱橘黃柑薦翠盤,關山萬里到來難。
  官曹春宴分珍果,誰怯輕冰沁齒寒。

  〖柑橘皆有,但價昂爾。〗

  種出東陵子母瓜,伊州佳種莫相誇。
  涼爭冰雪甜爭蜜,消得溫暾顧渚茶。

  〖土產之瓜,不減哈密,食後飲茶一盞,則瓜性易消。〗

  旋繞黃芽葉葉齊,登盤春菜脆玻璃。
  北人只自誇安肅,不見三台綠滿畦。

  〖三台黃芽菜,不減安肅萊菔,亦甘脆如梨。〗

  白草初枯野雉肥,年年珍重進彤闈。
  傳聲貢罷分攜去,五采斑斕滿路歸。

  〖野雞脂厚分餘,歲以充貢。〗

  甘瓜別種碧團圞,錯作花門小笠看。
  午夢初回微渴後,嚼來真似水晶寒。

  〖瓜之別種,曰「回回帽」。中斷之,其形酷肖,味特甘脆,但不耐久藏耳。〗

  昌吉新魚貫柳條,苓箵入市亂相招。
  蘆芽細點銀絲膾,人到松陵十四橋。

  〖秦地少魚,昌吉河七道灣乃產之。羹以蘆芽或蒲筍,頗饒風味。〗

  凱渡河魚八尺長,分明風味似鱘鰉。
  西秦只解紅羊鮓,特乞倉公制膾方。

  〖凱渡河魚,冬月自山南運至倉大,使姚煥烹治,絕佳。〗

  露葉翻翻翠色鋪,小園多種淡巴菰。
  紅潮暈頰濃於酒,別調氤氳亦自殊。

  〖初尚川煙、漢中煙,後尚北套煙。近土人得種蒔之,處處暢衍,其蓋露數葉,味至濃厚而別有清遠之意,頗勝他產。〗

  新稻翻匙香雪流,田家入市趁涼秋。
  北郊十里高臺戶,水滿陂塘歲歲收。

  〖高臺戶所種稻米,頗類吳粳。〗

  千瓣玲瓏綠葉疏,花頭無力倩人扶。
  因循錯喚江西蠟,持較東籬恐未輸。

  〖江西蠟花,徑二寸,千瓣五色,望之如菊,但葉瘦耳。〗

  山珍入饌只尋常,處處深林是獵場。
  若與分明評次第,野騾風味勝黃羊。

  〖野騾動輒成群,肉頗腴嫩。〗

  誰能五月更披裘?尺布都從市上求。
  懊惱前官國司馬,木棉試種不曾收。

  〖戶民不艱食而艱衣,國同知試種木棉,未竟而去,其事遂寢。或曰土不宜,或曰無人經理其事,民無種也。〗

  西到甯邊東阜康,狐蹤處處認微茫。
  謀衣卻比羊裘易,粲粲臨風一色黃。

  〖土產羊不可衣,狐乃易致。〗

  蘆荻颼颼綠渺茫,氤氳芳草隱陂塘。
  行營不解西番法,秋老誰尋瑪努香。

  〖瑪努香生三台諸處葦塘中,形似蒼術,氣極清鬱。西番焚以祀神,亦以療疾,但未詳主治何證耳。〗

  春鴻秋燕候無差,寒暖分明紀歲華。
  何處飛來何處去?難將蹤跡問天涯。

  〖燕鴻來去之候,與中土相同。但沙漠萬里,不知何所往耳。〗

  綠到天邊不計程,葦塘從古斷人行。
  年來苦問驅蝗法,野老流傳竟未明。

  〖境內之水皆北流,匯於葦塘,如尾閭然。東西亙數百里,北去則古無人蹤,不知所極。相傳蝗生其中,故歲燒之;或曰蝗子在泥而燒其上,是與蝗無害,且蝗食葦葉則不出,無食,轉出矣。故或燒或不燒,自戊子至今無蝗事,無左驗,莫得而明。〗

  徹耳金鈴個個圓,簷牙屋角影翩翩。
  春雲澹宕春風軟,正是城中放鴿天。

  〖土與鴿宜最易蕃衍,風和日暖,空中千百為群,鈴聲琅琅,頗消岑寂。〗

  不重山肴重海鮮,北商一到早相傳。
  蟹黃蝦汁銀魚鯗,行篋新開不計錢。

  〖一切海鮮,皆由京販至歸化城,北套客轉販而至。所謂銀魚,即衛河面條魚也。〗

  紅笠烏衫擔側挑,頻婆杏子綠蒲桃。
  誰知只重中原味,榛栗楂梨價最高。

  〖吐魯番賣果者多,然土人惟重內地之果,榛、栗、楂、梨,有力者始致之。〗

  茹家法醋沁牙酸,滴滴清香瀉玉盤。
  琥珀濃光梅子味,論功真合祀元壇。

  〖茹把總大業面黑,人目曰「黑虎」,好事者因目其婦曰「元壇神」。婦善釀醋,味冠一城,饋而不鬻,人尤珍之,目曰「元壇醋」。〗

  菽乳芳腴細細研,截肪切玉滿街前。
  只憐常逐春歸去,不到榴紅蓼紫天。

  〖豆腐頗佳,冬春以為常餐,夏秋則無鬻者。〗

  誰言天馬海西頭,八駿從來不易求。
  六印三花都閱遍,何曾放眼看驊騮。

  〖自互市移于伊犁、塔爾巴哈台,外番之馬遂不至,故佳馬至為難得。索馬者每言烏魯木齊,不知皆已往之事也。〗

  鴨綠鵝黃滿市中,霜刀供饌縷輕紅。
  加餐便憶坤司馬,不比無端主簿蟲。

  〖鵝鴨之種,皆坤司馬所攜致,今滋生蕃衍矣。〗

  月黑風高迅似飛,秋田熟處野豬肥。
  諸軍火器年年給,不為天山看打圍。

  〖野豬最為屯田之害,歲給火藥防之。三台一巨豬,其大如牛。〗

  河橋新柳綠濛濛,只欠春園杏子紅。
  珍重城南孤戍下,剛留一樹嫋東風。

  〖地不宜杏,惟紅山嘴卡倫一株。〗

  槐榆處處綠參天,行盡青山未到邊。
  只有垂楊太嬌稚,纖腰長似小嬋娟。

  〖柳至難長,罕見高丈餘者。〗

  依依紅柳滿灘沙,顏色何曾似絳霞。
  若與綠楊為伴侶,蠟梅通譜到梅花。

  〖向聞塞外有紅柳,以為閩中朱竹之類。及見之,似柳而非,特皮膚微赤耳,其大者可作器。〗

  飛飛乾鵲似多情,晚到深林曉入城。
  也解巡簷頻送喜,聽來隻恨是秦聲。

  〖喜鵲形同內地,惟音短而重濁。〗

  蛺蝶花邊又柳邊,晚春籬落早秋天。
  只憐翎粉無多少,葉葉黃衣小似錢。

  〖花間時逢黃蝶,其小如錢。〗

  土屋茅簷幾樹斜,移來多自野人家。
  微風處處吹如雪,開遍深春皂莢花。

  〖皂莢花白,生林中,可以移植。〗

  剪剪西風院落深,夜涼是處有蛩音。
  秦人不解金籠戲,一任籬根徹曉吟。

  〖地多促織,從無畜鬥之戲。〗

  芳草叢叢各作窠,無名大抵藥苗多。
  山亭宴罷扶殘醉,記看官奴采薄荷。

  〖藥草至多,或識或不識。去年六月,宴射廳提督巴公,有小奴言「欄旁是薄荷」,試使采之,真薄荷也。〗

  小煮何曾似鰒魚?惱人幽夢夜深餘。
  貧家敢恨無眠處,燕寢清香尚不除。

  〖壁虱至多,雖大官之居不免。侍郎徐公所居,以兩錢募捕一枚,冀絕其種,竟不能也。餘建新居不半月,已蠕蠕滿壁。土人云:「地氣所生,不由傳種。」〗

  新榨胡麻瀲灩光,可憐北客不能嘗。
  初時錯認天臺女,曾對桃花飯阮郎。

  〖胡麻即脂麻。《東坡集》言之甚析,而西人以大麻為胡麻,其油氣味甚惡,非土人不能食也。〗

  依稀諫果兩頭纖,松子來從雪嶺南。
  嶺上蒼官千萬樹,只能五鬣綠鬖鬖。

  〖松子瑣屑,殆似空蓬,間有自南路販至者,形肖橄欖,味亦不佳。〗

  雪壓空山老樹枯,一番新雨長春菇。
  天花絕品何須說,持較興州尚作奴。

  〖地產蘑菇,然不甚佳,不及熱河諸處營盤蘑菇也。〗

  撥剌銀刀似鱠殘,有人相戒莫登盤。
  魚苗多是秋蟲化,倚杖曾經子細看。

  〖劉都司洪在烏魯木齊不食魚,云:「此間魚苗,皆泥中穢蟲,秋來入水所化。」在呼圖壁,屢親見之。〗

  漢唐舊史記青稞,西域從來此種多。
  輕注蹲鴟成一笑,如今始悔著書訛。

  〖青稞蓋大麥之類,可以釀酒,可以秣馬,人亦作麵食之。向修《熱河志書》,于《烏桓傳》中得此名,而不能指其為何物。頗疑為荑稗之屬,今乃識之。〗

  臘雪深深坼地寒,經冬宿麥換苗難。
  農家都是春初種,一樣黃雲被隴看。

  〖雪深地凍,宿麥至春皆不生,所種皆春麥也。〗

  配鹽幽菽偶登廚,隔嶺攜來貴似珠。
  只有山家豌豆好,不勞苜蓿秣宛駒。

  〖諸豆不產,惟產豌豆。民家種之以飼馬,官馬飼以青稞,並豌豆不種矣。〗

  收麥初完收穀忙,三舂卻不入官倉。
  可憐粒粒珍珠滑,人道多輸餅餌香。

  〖土俗賤谷而貴麥,故納糧以麥,不以穀。〗

  八寸葵花色似金,短垣老屋幾叢深。
  此間頗去長安遠,珍重時看向日心。

  〖葵花向日,與內地同。〗

  澄澈戎鹽出水涯,分明青玉淨無瑕。
  猶嫌不及交河產,一色輕紅似杏花。

  〖土產青鹽,味微甘,勝於海鹽。每二鬥五升,才值製錢二十文。其紅鹽,則由辟展而來。〗

  鑿破雲根石竇開,朝朝煤戶到城來。
  北山更比西山好,須辨寒爐一夜灰。

  〖城門曉啟,則煤戶聯車入城。北山之煤可以供熏爐之用,焚之無煙,嗅之無味,易熾而難燼,灰白如雪,每車不過銀三星餘。西山之煤,但可供炊煮之用,灰色黃赤,每車不過銀三星。其曰二架梁者,石性稍重,往往不燃,價則更減。亦有石炭,每車價止二星,極貧極儉之家乃用之。〗

  亦有新蟬噪晚風,小橋流水綠陰中。
  人言多是遺蝗化,果覺依稀似草蟲。

  〖夏亦有蟬,首似蟬而翼似阜螽。或言蝗所化,未之詳也。〗

  一聲骹矢唳長風,早有饑鳶到半空。
  驚破紅閨春晝夢,齊呼兒女看雞籠。

  〖鳶最猛鷙,能就人手中奪肉,尤為畜雞者之害,防守稍疏或無遺種。〗

  秀野亭西綠樹窩,杖藜攜酒晚春多。
  譙樓鼓動棲鴉睡,尚有遊人踏月歌。

  〖城西茂林無際,土人名曰「樹窩」,坤同知因建「秀野亭」。二三月後,遊人載酒不絕。〗

  斜臨流水對山青,疏野終憐舊射廳。
  頗喜風流豐別駕,邇來擬葺醉翁亭。

  〖「舊射廳」在「新射廳」西南,頗為疏野,近以稍遠廢之。甯邊通判豐君,署事迪化,擬為重葺。余方東還,不及見其落成矣。〗

  絳蠟熒熒夜未殘,遊人踏月繞欄杆。
  迷離不解春燈謎,一笑中朝舊講官。

  〖元宵燈迷亦同內地之風,而其詞怪俚荒唐,百不一解。〗

  犢車轣轆滿長街,火樹銀花隊隊排。
  無數紅裙亂招手,遊人拾得鳳凰鞋。

  〖元夕張燈,諸屯婦女畢至,遺簪墮珥,終夜喧闐。〗

  搖曳蘭橈唱採蓮,春風明月放燈天。
  秦人只識連錢馬,誰教歌兒蕩畫船。

  〖燈船之戲,亦與內地仿佛。〗

  地近山南估客多,偷來蕃曲演鴦哥。(土魯番呼歌妓為「鴦哥」。)
  誰將紅豆傳新拍,記取摩訶兜勒歌。

  〖春社扮番女唱番曲,侏離不解,然亦靡靡可聽。〗

  簫鼓分曹社火齊,燈場相賽舞狻猊。
  一聲唱道西屯勝,飛舞紅箋錦字題。

  〖孤木地屯與昌吉頭屯,以舞獅相賽,不相下也。昌吉人舞酣之時,獅忽噴出紅箋五六尺,金書「天下太平」字,隨風飛舞,眾目喧觀,遂為擅勝。〗

  竹馬如迎郭細侯,山童丫角囀清謳。
  琵琶彈徹明妃曲,一片紅燈過彩樓。

  〖元夕,各屯十歲內外小童,扮竹馬燈,演昭君琵琶雜劇,亦頗可觀。〗

  越曲吳歈出塞多,紅牙舊拍未全訛。
  詩情誰似龍標尉,好賦流人水調歌。

  〖《王昌齡集》有「聽流人歌水調子」詩,梨園數部遣戶中能昆曲者,又自集為一部,以杭州程四為冠。〗

  樊樓月滿四弦高,小部交彈鳳尾槽。
  白草黃沙行萬里,紅顏未損鄭櫻桃。

  〖歌童數部,初以佩玉、佩金二部為冠;近昌吉遣戶子弟新教一部,亦與之相亞。〗

  玉笛銀箏夜不休,城南城北酒家樓。
  春明門外梨園部,風景依稀憶舊遊。

  〖酒樓數處,日日演劇,數錢買座,略似京師。〗

  烏巾墊角短衫紅,度曲誰如鱉相公。(字出東坡《仇池筆記》。)
  贈與桃花時頮面,筵前何處不春風。

  〖伶人鱉羔子,以生擅場,然不喜盥面。〗

  半面真能各笑啼,四筵絕倒碎玻璃。
  消除多少鄉關思,合為伶人賦簡兮。

  〖簡大頭以醜擅場。未登場時,與之語格格不能出口,貌亦樸僿如村翁;登場則隨口詼諧,出人意表,千變萬化,不相重複,雖京師名部不能出其上也。〗

  老去何戡出玉門,一聲楚調最銷魂。
  低徊唱煞紅綾袴,四座衣裳涴酒痕。

  〖遣戶何奇,能以楚聲為豔曲,其「紅綾袴」一闋,尤妖曼動魄。〗

  逢場作戲又何妨?紅粉青蛾鬧掃妝。
  仿佛徐娘風韻在,廬陵莫笑老劉郎。

  〖劉木匠以旦擅場,年逾三旬,姿致尚在。〗

  稗史荒唐半不經,漁樵閒話野人聽。
  地爐松火消長夜,且喚詼諧柳敬亭。

  〖遣戶孫七,能演說,諸稗官掀髯抵掌,聲音笑貌,一一點綴如生。〗

  桃花馬上舞驚鸞,趙女身輕萬目看。
  不惜黃金拋作埒,風流且喜見邯鄲。

  〖塞外豐盈,遊民鬻技者,麇至畿南馬解,婦女亦萬里聞風而赴,蓋昔所未睹雲。〗

  靈光肸蚃到西陲,齊拜城南壯繆祠。
  神馬驍騰曾眼見,人間銜勒果難施。

  〖初民間有馬,不受鞚施,於廟中充神。馬乃馴順殊常,然非為神立仗,仍不可銜勒也。散行街市,未曾妄齧寸草,或遊行各牧場中皆以其來為喜,每朔望輒自返廟中,尤為可異雲。〗

  破寇紅山八月天,髑髏春草滿沙田。
  當時未死神先泣,半夜離魂欲化煙。

  〖昌吉未變之先,城上恒夜見人影,即之則無。亂後始悟,為兵死匪徒神褫其魄,故生魂先去雲。〗

  深深玉屑幾時藏,出土猶聞餅餌香。
  弱水西流寧到此,荒灘那得禹餘糧。

  〖昌吉築城之時,又掘得面一罌,罌垂敝而面尚可食,亦不可解。〗

  白草颼颼接冷雲,關山疆界是誰分?
  幽魂來往隨官牒,原鬼昌黎竟未聞。

  〖己醜冬,城西林中時鬼嘯,或為民祟。父老云:「客死之魂,不得官牒,不能過火燒溝也。」檢籍得八百二十四人,姑妄焚牒給之,是夜竟寂。又戶掾葉吉興官為移眷,其母死于古浪。一日其妻恍惚見母到,驚而僕。方入署,而驛送其母之文至,其魂蓋隨文而來雲。〗

  築城掘土土深深,邪許相呼萬杵音。
  怪事一聲齊注目,半鉤新月蘚花侵。

  〖昌吉築城之時,掘土數尺,忽得弓鞋一彎,尚未全朽。額魯特地初入版圖,何緣有此?此真不可理解也。〗

  一笑揮鞭馬似飛,夢中馳去夢中歸。
  人生事事無痕過,(東坡詩:「事如春夢了無痕。」)
  蕉鹿何須問是非。

  〖余從辦事大臣巴公履視軍台,巴公先歸,餘留宿。半夜適有急遞,于睡中呼副將梁君起,令其馳送,約遇台兵則使接遞。梁去十餘里相遇即還,仍複酣寢。次日告餘曰:「昨夢公遣齎廷寄鞭馬狂奔,今髀肉尚作楚。」大是奇事,以真為夢,眾皆粲然。〗

  ***

  同年紀學士曉嵐,自塞上還,予往候。握手敘契闊外,即出所作《烏魯木齊雜詩》見示。讀之聲調流美,出入三唐,而敘次風土人物,歷歷可見。無鬱轖愁苦之音,而有舂容渾脫之趣。

  間又語予,嘗見哈拉火卓石壁有「古火州」字,甚壯偉,不題年月。火州之名,始于唐,此刻必在唐以後;宋金及明,疆理不能到此,當是元人所刻。予以《元史·亦都護傳》及虞文靖所撰《高昌王世勳碑》證之,則火州在元時,實畏吾兒部之分地;益證君考古之精核。獨怪元之盛時,畏吾人仕於中朝者最多,若廉善甫父子、貫酸齋契玉立兄弟,並以文學稱。而于本國風土未能見諸紀述,使後世有所考稽何與?將徙居內地而忘其故俗與?抑登高能賦,自古固難其人與?今天子神聖威武,自西域底平以來,築城置吏,引渠屯田,十餘年間,生聚豐衍。而烏魯木齊,又天山以北一都會也。

  讀是詩,仰見大朝威德所被,俾逖疏沙礫之場,盡為耕鑿弦誦之地。而又得之目擊,異乎傳聞,影響之談。它日采風謠、志輿地者,將於斯乎征信。夫豈與尋常牽綴土風者同日而道哉!

  嘉定錢大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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