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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策問、書


  ▼乾隆己卯山西鄉試策問三道

  問:士不通經,則不適於用。經術之貴,尚矣。今略舉治經之法,叩其得失,用觀趨向之同異,庶得以核真材焉。

  《易·序卦傳》本自為一篇,唐李鼎祚《周易集解》乃分冠於各卦之首。《詩·關雎》篇,《毛傳》本分五章,鄭康成乃合而為三。《儀禮》有古文、今文二本,賈公彥稱:「鄭氏作注,或從今文不從古,或從古文不從今。」然則治經者,篇章字句不妨移易隨意歟?抑謹守者是歟?

  《公羊傳》紀齊桓歸魯汶陽之田,其事不見於經文,而范寧以為可信。《穀梁傳》戎菽之設,其事明載于《管子》,而劉敞以為可疑。然則,治經者但當斷以大義,不尚旁引曲證歟?抑考據究不可廢歟?

  《春秋》書「春王正月,日南至」,則《春秋》用周正已無疑義。而《左傳》所紀晉事,時月多差,說者因謂「晉國用夏正」。《爾雅》九州既與《禹貢》不同,又與《周禮》互異,注者因謂《釋地》為殷制。然則,治經者果當宛轉比附以求通歟?抑當守闕疑之訓歟?

  《周禮》如硩蔟氏之類,頗近于方術。《禮記》如「大同小康」之說,頗近于黃老。遵之,則恐為後儒竄入之言;攻之,則不免輕議六經之誚。治經者當何從歟?

  《明堂位》稱「夏後四璉殷六瑚」,而包氏《論語》注乃以為「夏瑚商璉」。《春秋》哀公八年,宋已滅曹,而趙岐《孟子》注,乃以曹交為曹君之弟,朱子皆偶爾誤從。攻之,則啟叛注之漸;遵之,不免信傳不信經。治經者又當何從歟?

  鄭樵謂《禹貢》《洪範》相表裡,以五行相生之次第,配自冀至雍之方位。《孝經》天經地義之旨,溫成董君與河間獻王相問答,亦以五行生克為說,其言皆似近理。然則治經者,百氏之說不妨兼采歟?抑讖緯解經究為非理歟?

  我國家稽古右文,昌明聖教,欽定諸經,宣佈庠序,所以造就多士,俾成明體達用之學者至深且切。多士仰蒙聖化,必能則古稱先,以副作人之盛意。其各抒所見,覘夙蘊焉。

  問:史家之難,無過表志。諸史或有志無表,有表無志;或表志皆無。《南齊書》至明言天文事秘,戶口不知,是以不作。其果有合于闕疑之意歟?抑究為疏陋歟?

  《隋志》本名《五代志》,以無所附麗,奉詔編入《隋書》,兼載前代,無足怪也。沈約《宋書》諸志亦多載前代之事,豈沿流討源,法應如是歟?抑于史家斷限之例究未合歟?

  司馬遷為《天官書》,史家因有天文、天象諸志。然日月星辰終古不易,非每代各有一天也。故劉知幾《史通》謂:《天文志》可不必作。其論果是歟?抑作者別有故歟?

  《漢書·地理志》每載山川,《遼史·地理志》喜談沿革,《唐書·地理志》《金史·地理志》並詳土貢物產,《五代史·職方考》則地名以外,一切略之。或取詳核而有征,或取簡嚴而有體,果孰為是歟?

  《漢書》創《藝文志》,《隋書》因有《經籍志》,《新舊唐書》《宋史》亦皆有《藝文志》,他史則闕焉。其作者,欲備一代之文獻;其不作者,則以為文章篇目無關善惡之褒貶也。又孰為是歟?

  《宋書》志及符瑞,《魏書》志及釋老,《漢書》表及古人,《唐書》表及宰相之世系,不太濫歟?抑詳所當詳歟?

  諸史《藝文志》皆兼載藏書,欽定《明史》則惟載明一代之著作。諸史不過作《表》,欽定《明史》則於表外增圖,此皆損所當損、益所當益者也。所以損益之精義,能仰窺而闡發之歟?

  二十三史,汗牛充棟,學者或皓首未之窮,亦勢然也。然劉知幾謂「史家三長」在才、在學、在識,而識為尤難。諸生學古入官,他日必有備聖朝著作之選者,其詳悉以對,將以是驗史識焉。

  問:《葛天》樂曲,傳自皇初;《斷竹》歌辭,載諸別史。詩之作也,其與文字俱興乎?

  風會日啟,文采日新,自《三百篇》以下,體格之變遷,宗派之異同,與夫作者之得失,著書者累月窮年,連篇盈牘,或未能別白其是非,載籍浩繁,誠不能以一一數也。至於國家著為程式,多士習為恒業者,則源流本末,可得而約略言矣。我皇上慎重科名,振興風雅,鄉試二場,削去表判,加試五言唐律一首,則五言唐律,諸生所當究心者也。用舉數端,以觀所學。《唐書·文藝傳》稱:「沈佺期、宋之問,回忌聲病,約句准篇。」故世言律詩始沈、宋。然楊慎《五言律祖》一書,所載六朝諸作,皆通篇諧律,則大輅之椎輪,又別有在歟?能略數一二歟?

  以古人成語命題,說者謂沈約「江蘺生幽渚」一篇,本陸機《塘上行》句,以是為始。然歟?否歟?

  唐人諸集,近體雖至百韻,亦總曰「律詩」。高棅《唐詩品匯》乃創立「排律」之名。說者謂本元微之「鋪陳終始,排比聲韻」之語,其立名果是歟?抑強造歟?

  唐人帖經不中式者,許以詩贖,故《呂溫集》有贖帖詩,不謂詩為帖也。毛奇齡刻《唐人試帖》,其說果有據歟?抑臆造歟?

  唐重詩賦,實自高宗調露中,而《文苑英華》所錄者,省試、奉試、吏部試、監試、州試、府試諸詩,乃皆開寶以後。王維諸人之作,其削而不載歟?抑作始未工皆不傳歟?

  唐人試律多六韻,然《迎春東郊》詩則八韻,《明堂火珠》詩則四韻,《終南積雪》詩乃至二韻。說者謂八韻、四韻乃臨時官限,祖詠二韻之詩,乃意盡而出,未終卷也。然歟?否歟?

  其韻率用題中平聲字,然《鶯出穀》詩乃用「真」韻。其所用之韻,必於詩中押出。然求自試詩,乃不出求字,果可不拘歟?抑別有說歟?

  其以古語命題者,如「風雨雞鳴」之類,固恪遵注疏矣。《生芻一束》詩,參用鄒長倩書,猶別一解也。《玉水記方流》詩,不全用顏延年意,猶未離宗也。《山川出雲》詩,乃與《禮記》經旨不相關。《玉卮無當》詩,乃與韓非本意大相反。果可隨意立說歟?抑究為疏謬歟?科場試詩之命,行之三年矣,必有潛心聲律,和聲以鳴國家之盛者,其悉對無隱。

  ▼乾隆甲辰會試策問三道

  問:五經同異,雖更僕難窮。然諸儒聚訟不決者,不過數事。今約舉一二,以見大凡。

  談《易》者,率本圖書。考孔安國《論語注》稱「河圖即八卦」,而今本作五十五點。孔穎達《尚書疏》載,劉向、劉歆並稱《洛書》有文,而今本亦作四十五點。宋人果何所受之歟?

  古文《尚書》稱孔安國傳而所釋《禹貢》地名,或在安國後;又古文有《湯誥》,而安國《論語注》所引乃據《墨子》。其故何歟?

  《詩序》為經師所遞授,鄭樵乃力攻之,周紫芝又複攻鄭,至今說《詩》分兩派,所得孰為多歟?

  《公羊》《穀梁》以日月說《春秋》,其謬固矣。左氏據《魯史》成書,後儒明其事蹟,乃可推褒貶之由,而啖、趙以後,動稱舍傳以求經,經果可舍傳求歟?

  《禮記》雜出諸儒,固未能盡粹;孫炎、魏徵諸人重為編定;吳澄以後,竄改彌多,果可行歟?抑當以張說之議為是歟?

  我國家文教昌明,聖祖仁皇帝禦纂及我皇上欽定諸經,厘正傳注,至精至當。諸生誦習久矣,其詳著於篇。

  問:史家要領,體例為先。遷、固稱良史,《史記》《漢書》皆立「表」;劉知幾史學最精,而所作《史通》乃欲廢「表」,其說安在?

  歐陽修撰《唐書》,「表」「志」特繁;及撰《五代史》,「譜考」最略。其義何居?

  《史記》包羅歷代,其《天官書》,劉知幾以為當作;《漢書》綜括一朝,其《天文志》,知幾以為不當作。持論果不謬歟?

  《地理》《地形》諸志,《漢書》詳山川,《魏書》載古跡,《唐書》及土貢,《遼史》具沿革,《宋史》則惟列地名;《經籍》《藝文》諸志,《隋書》記舊目之存佚,諸史則否。《漢書》據官目,而《七略》以外有所增;《舊唐書》亦據官目,而開元以後不復補,秉筆者何所從歟?

  諸史皆《本紀》載詔令,《列傳》載詩賦,《新唐書》悉刪不錄,孰是孰非?

  諸史皆有「論贊」,《元史》獨闕,孰得孰失?

  《周書》於當日口語每為潤色,《元史》於前代案牘多所因仍,孰拙孰工?

  凡此諸條,舊無定論。諸生將備聖朝著作之選,其各抒所見以斷,用觀史識。

  問:小學之目有三:曰訓詁,曰六書,曰音韻。皆究通古義之關鍵也。我聖祖仁皇帝禦纂《康熙字典》《音韻闡微》,我皇上欽定《葉韻匯輯》《音韻述微》,並辨別毫釐,權衡今古。諸生仰鑽萬一,即可別前代之瑕瑜,略舉數端,以觀考證。

  《爾雅》為訓詁之祖,《小爾雅》《方言》逮乎《廣雅》,具有典型,然疏密精粗則有別矣。劉熙解字,務取諧音,果有所傳乎?陸佃、羅願,支流旁出,亦有裨經義否也?

  《說文》部分次序,徐鍇《系傳》所說確否?《玉篇》《類篇》稍有更易,戴侗、楊桓、周伯琦、魏校盡變古法,果有所見歟?僧行均于《說文》九千字外多所推廣,郭忠恕所收古籀亦增于《說文》數百倍,果可據歟?

  《隋志》稱婆羅門書以十四字貫一切音,自東漢已入中國,是等韻在四聲前;今等韻乃緣四聲起,二者孰為韻本?

  今韻祖《廣韻》,後變而《集韻》《韻略》《五音集韻》《韻會》《正韻》,其沿革何如?

  古韻,吳棫始有書,陳第又別為一法,其得失何如?

  各條舉以對。

  ▼嘉慶丙辰會試策問五道

  問:「三易」掌于太蔔,則《易》本蔔筮之書,即象數以明人事。王弼以後,乃詮以心性;劉牧以後,多推演「河洛」。及其詁經,則仍訓釋爻象,未嘗取義於「河洛」。其故何歟?

  《洪范》明天人之應,為治法大原;劉向、劉歆之傳,劉知幾駁為不經。《禹貢》地理,毛晃以來,為專門之學;程大昌《圖論》,宋孝宗斥為無用。其故又何歟?

  司馬遷稱古詩三千,孔子刪至三百十一篇,然《株林》一篇距孔子僅數十年,何以稱古詩歟?王柏刪削《國風》,許謙疑之,吳師道乃是柏而非謙。以誰為是歟?

  說《春秋》者,廢「三傳」始唐啖助,「三傳」果可廢歟?謂《春秋》有貶無褒,始宋孫複,《春秋》果有貶無褒歟?

  張虙奏進《月令解》,請每月按令施行,古制果可行歟?魏徵《類禮》,為張說所駁,吳澄《禮記纂言》與徵書一例,虞集乃以為精密。古經果可改歟?

  諸生幸際昌時,經籍道光,必有深究古義者,其詳悉以對。

  問:史例亦繁矣。《新五代史》仿《春秋》書法,意主謹嚴,而又不免於疏漏;《宋史》四百五十卷,意求賅備,而又不免於冗濫。將何所從歟?

  謂史當潤色以從文,則《周書》以華而不實、雅而不檢見譏于後人;謂史當樸實以從質,則《元史·河渠志》稱耿參政、《祭祀志》稱田司徒,複有直錄案牘之誚。又將何所從歟?

  表、志創自馬、班,《後漢書》無志,北宋孫奭補以司馬彪書亦未作表,熊方為補三表,誠以周官太史掌國六典,詳載故事,固史職也。而劉知幾《史通》乃欲廢表、志,孰為是歟?

  《新唐書》於有著述無《列傳》者,存其人于《藝文志》本條之下;《元史》於有《列傳》者,附存其書於本傳,無《列傳》者即不載其書,孰為善歟?

  諸史《本紀》載詔令,《列傳》載詞賦,《新唐書》則全刪;諸史或有論,或有贊,或兼有論贊,《元史》則皆不作。又孰為善歟?

  諸生行將珥筆彤墀,備承明著作之選,其剖決是非,用覘學識。

  問:孔子後,儒分為八,然學術無殊。至宋而洛、蜀二黨各立門戶,於是有程、蘇之學。「洛黨」又自分兩歧:楊時一派傳于閩,周行己一派傳於浙,於是有「新安」「永嘉」之學。程守禮法,蘇以為偽;蘇尚文章,程以為雜。「新安」談心性、辨儒墨,「永嘉」以為迂腐;「永嘉」講經濟、務博洽,「新安」以為粗浮。果皆中其失歟?

  周密《齊東野語》,極掊擊程氏之徒,程敏政《蘇氏檮杌》抑又甚焉,固黨同伐異之見。然二家毋亦均有賢者之過歟?

  周公手定《周禮》,聖人非不講事功;孔子問禮、問官,聖人非不講考證。不通天下之事勢而坐談性命,不究前代之成敗而臆斷是非,恐於道亦未有合。「永嘉之學」或可與「新安」相輔歟?抑實有不可並立者歟?

  聖朝刑政修明,儒者久無朋黨之習尚,論學術之得失,可平心而決從違,其詳抒所見。

  問:經義始宋熙寧。傳於今者,惟《劉左史集》載十七篇,《宋文鑒》載一篇,《制義模範》載十六篇而已。坊刻有王安石、蘇轍等經義,果有所傳歟?抑偽託歟?

  兼用《四書》,始元延祐,其式備于倪士毅《作義要訣》,有冒題、原題、講題、結題四法,能疏其大意歟?明吳伯宗《榮進集》載其法式,辛亥會試卷,體猶與宋、元不殊,其變為今體始何時歟?成化後,體尚謹嚴;正德後,局加宏敞;隆慶後,機巧日生;天啟後,才華競出。其得失能指數歟?

  歸有光古文宗韓、歐,王世貞古文宗秦、漢,交相譏也。有光經義竟學韓、歐,世貞經義則不敢學秦、漢,其時老師宿儒典型猶在故也。後,艾南英宗有光之說,陳子龍接世貞之脈,乃均以其文體入經義,而「豫章」「雲間」兩派,遂互相勝負於文壇。其中亦各有真偽,能一一辨別歟?

  多士幸逢景運,文治昌明,三冬績學之餘,經義尤為所專肄,其攄所心得著於篇。

  問:功令以詩試士,則試帖宜講也。然必工諸體詩,而後可以工試帖,又必深知古人之得失,而後可以工諸體詩。齊、梁綺靡,去李、杜遠甚。而杜甫以陰鏗比李白,又自稱頗學陰、何,其故何也?

  蘇、黃為元祐大宗,元好問《論詩絕句》指為「滄海橫流」,其故又何也?

  王、孟清音,惟求妙悟,於美刺無關,而論者謂之上乘;元、白諷諭,源出變雅,有益勸懲,而論者謂之落言詮、涉理路。然歟?否歟?

  《擊壤》流為《濂洛風雅》,是不入詩格者也,然據理而談亦無以難之;《昌穀集》流為《鐵厓樂府》,是破壞詩律者也,然嗜奇者眾,亦不廢之。何以救其弊歟?

  北地、信陽以摹擬漢、唐流為膚濫,然因此禁學漢、唐,是盡偭古人之規矩也;公安、竟陵以莩甲新意,流為纖佻,然因此惡生新意,是錮天下之性靈也。又何以酌其中歟?

  和聲以鳴,國家之盛,於多士有厚望焉。其詳悉以對。

  ▼嘉慶壬戌會試策問五道

  問:王弼注《易》,稱即鄭氏之本,然《文言》附乾、坤二卦末。《中興書目》載鄭氏《易》,惟存《文言》一卷,是《文言》自為卷矣。其故何歟?吳澄摘《繫辭傳》中有《文言》錯簡,然歟?否歟?

  《尚書》脫簡,劉向本有明文,後倡為《武成》《洪范》錯簡者,誰歟?今本《尚書》乃衛包改隸,薛季宣之古文《尚書》何自來歟?

  鄭樵、王質、朱子同一不信《詩序》,然說各不同。能分別之歟?《呂氏讀詩記》所引朱氏之說,即是朱子,乃與集傳不合。且集傳序無一字,攻序是又何歟?

  《左傳》有後儒竄入者二處:其一為牽就漢姓,其一究何取歟?《春秋》析傳附經,《左氏》為杜預,《穀梁》為范寧,《公羊》又誰所析歟?

  《隋志》稱《禮記》四十六篇,《月令》《明堂位》《樂記》乃馬融增入,然《後漢書》載戴聖弟子橋仁作《禮記章句》四十九篇,實在融前。《隋志》何所據歟?

  元延祐中複科舉,《易》《詩》《書》,皆參用宋儒,惟《禮記》專用古注疏,是何意歟?

  聖代經學昌明,其各抒所見以對。

  問:史家褒貶宜祖《春秋》,歐陽修《新五代史》書法謹嚴,而後人病其漏略,卒不廢薛居正書。繁與簡宜何從歟?

  宋濂《元史》多沿案牘之文,世以為譏;宋祁《新唐書》多用雕琢之詞,世又以為譏。其得失究安在歟?

  《史記》《漢書》,《列傳》多載詞賦,後人以為近于總集;《新唐書》凡詔令皆不錄,後人又以為失載王言。當以何為准歟?

  劉知幾欲廢表、志,是誠偏見,然如《宋書》之志《符瑞》,《魏書》之志釋、老,《漢書》之表古今人,《唐書》之表宰相世系,亦未免徒釀繁文。如斯之類,能詳數諸史之表、志,指其某例當刪歟?

  《明史·天文志》有圖,蓋測量非圖則不解,故創是例也。亦有似此當增者歟?《後漢書》論後有贊,《元史》則論贊俱無,以誰為是歟?

  諸生即翔步玉堂,備著作之選,其詳悉以對。

  問:《大戴禮》稱孔子教哀公學《爾雅》,則其書古矣。乃多引週末諸子之文,何歟?邢昺之《疏》,以發明郭璞注也,乃往往注疏雷同,又何歟?

  李燾以五音編《說文》,徐鍇已先有是作,二書之異同優劣安在歟?皇侃《論語義疏》,所引《說文》多與今本不同,其故又安在歟?

  《廣韻》踵《唐韻》而作,顏元孫《干祿字書》,所列《唐韻》部分次序與《廣韻》頗異,何歟?

  陸法言《切韻》部分極嚴,唐代官韻定其某部通某部,宋代官韻又改定某部通某部,各有其人,能舉其姓名歟?

  言古韻者,一為吳棫,一為陳第,孰為是歟?言等韻者,一雲始唐釋神珙,一雲始漢明帝時,孰為確歟?

  小學之書,用以厘正訓詁,考訂音義,實窮經學古之關鍵。多士久沐聖化,必有悉其源流者,其詳著於篇。

  問:《周禮》一書尊為經矣,實則當日之政典也。沿而作者,史志謂之故事,今百不存一。其僅存者,《唐六典》《開元禮》,杜佑《通典》《政和五禮新儀》《大金集禮》《元典章》《明集禮》《明會典》而已。能舉其梗概歟?

  後人所補撰者,有《漢制考》《西漢會要》《東漢會要》《唐會要》《五代會要》,能舉其為何代何人歟?

  《中興禮書》《經世大典》《至正條格》,書雖尚存,世不多見,有博涉此僻本者歟?

  我聖朝醲化懿綱,超軼三代,一切典制,因時損益,皆足為萬世典型。以舊修《會典》一百卷,《事例》一百八十卷,止於乾隆二十三年,特命廷臣開館纂修。多士鵲起登科,木天珥筆,即有天祿編摩之責,其准古酌今,約舉前代之體例,備採擇焉。

  問:屈宋以前,無以文章名世者。枚、馬以後,詞賦始多;《典論》以後,論文始盛;至唐、宋而門戶分,異同競矣。齊、梁、陳、隋,韓愈以為眾作等蟬噪;杜甫則雲「頗學陰何苦用心」。李白觸忤權倖,杜甫憂國忠君,而朱子謂李、杜只是酒人。韓愈《平淮西碑》,李商隱推之甚力,而姚鉉撰《唐文粹》,乃黜韓而仍錄段文昌作。元稹多綺羅脂粉之詞,固矣;白居易詩如十首《秦吟》,近正聲者原自不乏,杜牧乃一例詆之。蘇、黃為宋代巨擘,而魏泰《東軒筆錄》,詆黃為「當其拾璣羽,往往失鵬鯨」。元好問《論詩絕句》亦曰:「只知詩到蘇黃盡,滄海橫流卻是誰?」

  凡此作者、論者皆非淺學,其抵牾必有故焉。多士潛心文藝久矣,其持平以對。

  ▼與餘存吾太史書

  昀再拜啟存吾太史閣下:承示《戴東原事略》,具見表章古學之深心。所舉著書大旨,亦具得作者本意。惟中有一條略須商榷。東原與昀交二十餘年,主昀家前後幾十年,凡所撰錄,不以昀為弇陋,頗相質證,無不犁然有當於心者。獨《聲韻考》一編,東原計昀必異論,竟不謀而付刻。刻成,昀乃見之,遂為平生之遺憾。蓋東原研究古義,務求精核,于諸家無所偏主。其堅持成見者,則在不使外國之學勝中國,不使後人之學勝古人。故於等韻之學,以孫炎反切為鼻祖,而排斥神珙、反紐,為元和以後之說。夫神珙為元和中人,固無疑義。然《隋書·經籍志》明載,梵書以十四字貫一切音,漢明帝時與佛經同入中國,實在孫炎以前百餘年;且《志》為唐人所撰,遠有端緒,非宋以後臆揣者比。安得以等韻之學歸諸神珙,反謂為孫炎之末派旁支哉?東原博極群書,此條不應不見。昀嘗舉此條詰東原,東原亦不應不記;而刻是書時仍諱而不言,務伸己說,遂類西河毛氏之所為,是亦通人之一蔽也。若姑置此書不言,而括其與江慎修論古音者為一條,則東原平生著作遂粹然無瑕,似亦愛人以德之一端。昀于東原交不薄,嘗自恨當時不能與力爭,失朋友規過之義。故今日特布腹心於左右,祈刊改此條,勿彰其短,此盡平生相與之情。芻蕘之言,是否可采,惟高明詳裁之。

  ▼與朝鮮洪耳溪書

  紀昀頓首奉書耳溪先生執事:前因東琛入獻,得接容輝,見道氣深醇,峙立爻閭,如霜林獨鶴,已驚為丰采迥殊。迨承謙挹,不鄙昀之不文以大集見示,文章爾雅,訓詞深厚,公餘雒誦,宛然與君子面談。歎有德有言,理誠不謬。昀才鈍學疏,本未窺作者之門徑,徒以聞諸師友者,謂文章一道傳自古人,自應守古人之規矩,可以神而明之,不可以偭而改之。是以暖暖姝姝,守一先生之言,不欲以側調麼弦新聲別奏。今統觀雅制,實愜素心,是真異地之同調矣。不揣弇陋,竟為徐無党之續,先生亦許以賞音,是我二人彼此以知己相許也。夫人不相知,日接膝而邈若山河;苟其相知,則千萬載如旦夕,千萬里如庭除。清風朗月,儻一相思,但展卷微哦,即可作故人對語矣。前兩接手書,俱已裝潢成軸,付小孫樹馨收貯。茲拜讀華藻,亦並付珍弆。此孫尚能讀書,俾知兩老人如是之神交,亦將來佳話也。茲因鄭同知歸軺之便,附上水蛀硯一方,上有拙銘;白瑪瑙搔背一件;(郎窯康熙中禦窯,今百年矣。)水中丞一件;葛雲瞻茶注一件,(宜興之名工。)各系以小詩。先生置之幾右,時一摩挲,亦足關遠想也。臨楮馳溯不備。

  ▼再與朝鮮洪耳溪書

  昀拜啟耳溪先生閣下:晉人有言:「非惟能言人不得,並索解人亦不得。」文章契合,自古難矣。今于海外得先生之文,昀讀之雖不甚解,而似有所解。俯讀先生來書,亦似以昀為粗能解者。是昀能略知先生,先生又能深知昀也。迢迢溟渤,封域各殊,豈非天假之緣歟?別期在邇,後會無期,此日不向先生一言,又何日能傾倒情愫耶?嘗謂文章一道,旁門至多,旁門自以為正脈者尤多。其在當時,旁門自恐其不勝,必多方以爭之;守正脈者,大都孤直淡泊之士,聲氣必不如其廣,作用必不如其巧。故旁門恒勝,正脈恒微。自宋以來,兩派遂如陰陽、晝夜之並行,不能絕一。先生生於海隅,獨挺然追古作者,豈非豪傑之士不汩於流俗,不惑于異學者哉!然韋布寒儒,閉門學古,各尊所聞而已。有主持文柄之責者,則當為振興斯道計。先生身為國相,又為儒宗,願謹持此義以導東國之學者。登高之呼,必皆響應。久而互相傳習,使文章正脈別存一支於滄海之外,豈非盛事歟?若夫風雲月露之詞,脂粉綺羅之句,知先生必不尚。至於摹擬詰屈以為古奧,如曆下之頹波;撏扯典籍以炫博洽,如雲間之末派,皆自稱古學,實皆偽體。所謂金玉其外而敗絮其中者也。尤願先生勿崇獎之,則先生有功于海東大矣。敢抒所知,希為採擇,臨楮縷縷,不盡欲言。

  ▼與朝鮮洪薰穀書

  紀昀頓首致書薰穀世講侍史:前在都門,數聆麈論,風流文采,照映一時,對之使人心折。嘗謂為大臣之子難於寒素,為名父之子難於恒流;世祿之家易於登進,然少習富貴之晏安,長逐冠蓋之交遊,雖諳練掌故,習知政事,誠如贊皇之所雲,究不免疏闊詩書,馳驅聲利。而吾兄能恪承庭訓,沉浸翰墨,曆踐清華。專對之才聞于上國,使人有烏衣王謝之目,其難能者一。士族子作詅癡符,不知其幾。而韓昶之改金根,白老之無文性,嗤點至今,豈非以昌黎、樊南為之父耶?今尊大人以一代詞宗領袖東國,與中華作者相頡頏,此所謂極盛難為繼也。而吾兄善讀父書,傳其家學,如超宗之有鳳毛,叔党之稱小坡,其難者二。故昀與尊大人談,恒爽然意消;與吾兄談,亦爽然意消。奉別以後,群紀兼懷,蓋非無故而然矣。昨接手書,兼承朋錫,海天寥闊,遠想邈然。雋品高門,諒不久即登清要。惟冀使車西上,更一睹清光,作竟日談耳。敬因羽便,附候興居。臨楮縷縷不備。

  ▼與陳梅垞編修書

  試帖為詩之支流,然非深於詩者,試帖必不工。猶之不能行、草,則楷字無生韻;不能寫意,則鉤勒皆俗格。李鄴侯披一品衣,抱九仙骨,其意境不在形骸間也。

  昨館丈以新擬試帖若干首見示,循環雒誦,覺清思妙悟,取題意於芒忽之間,而傳題神於町畦之外。如《柳稊》之:「曲塵陰未滿,螺黛翠才齊。」《松陰五月涼》之:「寒應生小閣,陰自上蓂階。碧影圓如傘,疏枝印作釵。」《漠漠水田飛白鷺》之:「一行齊遠樹,幾點亂晴暉。極浦煙初霽,連阡綠正肥。沖波霜映月,照水雪添衣。」《山靜似太古》之:「雞犬層雲外,牛羊落照中。」《日長如小年》之:「乾坤留晷影,壺嶠結仙緣。機杼勞添線,階墀憚數磚。」《山雨欲來風滿樓》之:「簾幕一時卷,軒窗到處通。飄飄飛落葉,淅淅傍高桐。日色遮青嶂,雲花冪碧空。輕寒生水榭,纖垢淨花叢。」《涉江采芙蓉》之:「細浪隨輕槳,微風漾短航。歌聲蓮葉裡,笑語水中央。」《江湖秋水多》之:「孤嶼明無際,晴煙淡若何。天光連浩渺,雲影漾婆娑。荻浦喧漁唱,蓮叢起棹歌。沄沄齊拍岸,脈脈自盈科。遠樹千行失,飛鴻一字過。」《明月照高樓》之:「光排虛箔入,涼到小窗留。十二闌幹曙,三分枕簟秋。」《落日照漁家》之:「平沙才落日,秋水正盈門。磯畔歸舟泊,波間急棹喧。魚鱗纖柳貫,鴉背彩霞翻。」《秋水共長天一色》之:「潮平迷遠樹,帆舉趁長空。倒影青巒失,涵虛碧落通。鏡開飛宿鷺,霞卷戲新鴻。暮靄生天末,秋光入畫中。」《流水聲中讀古詩》之:「響答琤瑽瀨,吟兼斷續聲。會心風雅奏,洗耳笛箏鳴。」《詞源倒流三峽水》之:「浩渺文瀾壯,三巴溯上游。直從巫峽落,倒瀉蜀江流。風雨毫端集,魚龍腕底收。翠屏擎掌列,銀練蕩胸浮。」《曉策六鼇》之:「赤日金波湧,青雲碧落垂。鵬途方振策,驪穴擬探奇。」《夢筆生花》之:「珊架舒瓊蕊,書城蔟綺霞。」《詩正而葩》之:「寓言關至道,綺思奪天工。溯起商周跡,參將鄭衛風。萼跗須辨別,根蒂並昭融。」《十日一雨》之:「逢庚常不爽,周甲總相宜。候以干支紀,年還卅六期。」《行不由徑》之:「順途良易事,趨近亦常情。」《荷淨納涼時》之:「花到無言處,人當獨坐時。地幽塵不染,秋近暑先辭。」《促織鳴》之:「暗涼生枕簟,餘響到簾櫳。幾許離人恨,無端懶婦驚。蕉窗時破夢,蘭閣最關情。」皆能意入題中,神遊句外,惟妙惟肖,不即不離,真此體中最高之境。

  昀多年從事於此,近老矣,不復能抽黃對白,然佳處則猶能領略。對之,獲一珍珠船也。把玩數日,略舉其尤勝者,摘為句,圖如右稿,已久就。緣日短事冗,不能書劄奉覆。昨蒙來問,不得已,使樹馨代寫,希為轉呈,並代達快睹、幸睹之意。順候近佳不備。

  ▼複法時帆祭酒書

  拙藏《順治十八年縉紳》,得大筆題識,竟得列於有資考證之數,豈非伯樂一顧,駿足千金耶?《謝謝詩纂》卷首,看過十之六七,尚未敢加簽。大段無可擬議,惟慎王嘉字韻一首,擬刪去。《唐韻·麻部》本有「佳」字,公乘億《秋菊》有佳色詩可以證也。《宋韻》以系上平部首而芟除之,後人刻唐試帖者,遂並公乘億此詩,改「佳」為「嘉」,頗不成語。茲詩押「山色嘉」究非好句,如徑改為「佳」又與官韻不符。嫌於弗遵功令,似應刪之為兩全耳。連日冗忙,俟偷暇加簽完備,即交上呈閱。順候近祉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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