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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浙紀


  潞王出降

  大清順治二年(乙酉)五月,豫王既定南都,分兵入浙;大帥,貝勒博洛也。時潞藩避杭州;六月,杭人擁戴之。貝勒以書招王,王度力不能拒,又不忍殘民,遂身詣營,請勿殺害人民;貝勒許之,遂按兵入杭,市不易肆。後潞王北行,與宏光、王之明俱凶問。

  附記:《編年》雲:「兵至杭州,原任行人陸培縊死,某縣知縣梁于涘亦死」(一載自死)。

  祁彪佳赴池水

  貝勒既駐杭,遂散佈官吏至浙東招撫,且令薙發;召鄉紳謁見。原任蘇松巡撫祁彪佳赴池水死。

  祁公諱彪佳,字幼文,號世培;紹興山陰人。父承㸁,知長洲縣,有惠政。公年十七,舉於鄉。天啟二年壬戌進士;授興化府推官。郡兵以稽餉嘩于藩司,公挺身往諭,刻期給餉;皆斂手不敢動。複令自推為首者,縛送藩司治之;眾皆帖服。

  崇禎四年,考滿福建道禦史。五年冬,上疏言:「凡大小文武、內外諸臣,皆使之各安其位,而後有以各盡其心;若越俎而問庖,即曠官而怠事。邇來六卿、九列之長,詰責時聞、引罪日見,因而有急遽周章,救過不遑之象。竊恐當事諸臣怵于嚴旨,冀以迎合揣摩,善保名位;則未得振勵之效,反滋悠忽之圖。臣所慮于大臣者,此也。人才有限,中下參半;非藉上感發其忠義,則無以鼓舞其功名。今司道有司,或「欽案」之累由人、或錢谷之輸未至,降級住俸十居二、三。臣子精神、才具,必其稍有餘地而後可以展布;若追於功令,必至苟且支吾,急切赴名之心,不勝其掩罪匿瑕之念。臣所慮於群臣者,此也。皇上聞鼙,而思將帥之臣;倘得真英雄,即推轂設壇,夫豈為過。但肮髒負俗,決不肯俯仰司馬之門;若必依序循資,則雖冒濫之竇可清,似亦獎拔之術未盡。臣所慮于武臣者,此也。皇上深懲惰窳,特遣內臣;然必搜剔出於不意,奸弊乃可無遺。若撫、按之事,多令監視會同;則恐同罪同功,反使互蒙互蔽。開水火之端,其患顯;啟交納之漸,其患深。臣所慮於內臣者,此也。」時以為讜論。

  尋巡撫蘇、松諸府,所至省騶從,延問父老盡得其利病。豪右兼併,細民皆得控陳;一時權貴為之側目。吳中無賴自署天罡党,淩轢小民;官治以法,則攤贓無辜,人益畏之。公至,捕其尤者四人,立磔於市。由是,群奸股栗。他若征解法、捐贖鍰,為長洲置廣役田,清吳縣隱租以備荒、無錫役米以惠鮮,借華亭義米置上海役田。時粟貴,率二石得一畝;計三年子粒,即償華亭之數。平漕兌,歲省四郡耗羨十余萬金。吳人至今德之。

  十五年,大清兵深入逼淮,道路阻絕。起公掌河南道;微服冒險,間行達京師。明年,佐大計;一主虛公,無敢以一錢及門者。會上命台省遷轉,必曆藩臬以考其才;面折選郎於朝,因疏列其事。於是禦史蔣拱宸等群起攻之,事遂已;而公竟改南京畿道。

  十七年甲申五月,公與史可法等決計定策;以公舊有威德于吳,命奉敕安撫。尋晉大理寺丞,即留為巡撫。首募技勇,設標營五營,各五百人;緣江要害,增置屯堡。公受事六閱月,開館禮士、設笥受言,日夕拮据。又上疏,請除詔獄、緝事、廷杖諸弊政;為朝廷所忌,遂謝病。

  乙酉夏,大清兵入浙,檄諸紳投揭;公聞,語夫人商氏曰:「此非辭命所能卻。若身至杭,辭以疾,或得歸耳。」陽為治裝將行者;家人信之,不為意。閏六月六日(丙戌)夜分,潛出寓園外放生碣下,自投池中。書於幾雲:「某月日,已治棺寄蕺山戒珠寺,可即殮我。」其從容就義如此。後諡「忠敏。」

  公生二子:長理孫,字奕慶;次班孫,字奕喜:皆有文譽。女德茞,字湘君;年十三、四,即韶慧絕人。其哭父詩有句雲:「國恥臣心在,親恩子報難。」時盛稱之。

  宏圖不食死

  原任大學士高宏圖流寓紹興城中。逃至野寺,不食死。

  劉宗周絕粒死

  劉宗周字啟東,紹興山陰人;學者稱為念台先生。萬曆二十九年進士;三十三年,授行人。先後以母喪及養祖裡居者十餘年,始補原職。尋充冊封益藩副使,歸陳宗藩六議。四十一年,疏請修正學。明年,複謝病去。天啟元年,起為禮部儀制司主事。劾魏中賢、客氏,坐奪俸半年。二年,遷光祿寺丞。三年,遷尚寶司少卿。尋改太僕寺,告歸。四年,補右通政,力辭;上怒其矯情厭世,革為民。崇禎元年,召為應天府尹。二年、三年,以疾在告;複上言除詔獄、蠲新餉為「祈天永命」之本。上方憂旱齋居,責其不修實政,徒托空奏。公遂堅求去,許之。八月,召為工部左侍郎,日上言時政云云。上曰:「宗周素有清名,亦多直言。但大臣論事,宜體國度時,不當效小臣歸過朝廷為名高。」會體仁捐俸市馬,公言不敢懷利事君;得旨切責,遂引病求罷。既就道,聞大清兵自昌平深入,極論體仁大奸似忠、大佞似信,並及刑政舛謬數事。上怒,以為比私亂政,革為民。十四年,起吏部左侍郎;陳聖學三篇以切劘上躬,多見採納。尋遷左都禦史;請申飭憲綱、複書院社學、罷詔獄,從之。會當大計,發中書某為人行賄事,置之法;一時風紀肅然。已而京師複被圍,行人熊開元劾奸輔誤國;觸上怒,下獄廷杖。公力爭於朝,坐免官。

  十七年南京再造,起原官。公力詆時政,馬士英、劉澤清等欲殺之;遂力請致仕。

  明年,大清兵至杭州;公與同郡祁彪幸約舉事,不果。彪佳先死;公絕粒二旬,以六月八日(戊子)卒。有絕命詩曰:「留此旬日生,少存匡濟志;決此一朝死,了我平生事。慷慨與從容,何難亦何易!」又示婿秦嗣瞻詩雲:「信國不可為,偷生豈能久;止水與疊山,只爭死先後。若雲袁夏甫,時地皆非偶!得政而斃矣,庶幾全所受。」

  公以宿儒重望,為海內清流領袖;嘗以出處蔔國家治亂,而終以節見。悲夫!其論學也,以為「學者學為人而已;將學為人,必證其所以為人。」又作「紀過格」以相糾考。立古小學,每日生徒會講其中。嘗與高忠憲攀龍往復辨論,忠憲以為畏友。祁彪佳曰:「公之奏疏出,可廢名臣奏議。」人以為知言。子名汋,遵遺命不以詩示人。

  王毓蓍赴柳橋河死

  王毓蓍字元祉。紹興衛人,甫婚而父鄰卒,經年不就內寢。為郡諸生,師事劉宗周。

  乙酉六月,大清兵破杭州。時諸生無賴者群議犒師,毓蓍憤甚,榜其門曰:「不降者,會稽王毓蓍也。」眾懼禍,陰去其榜。聞劉宗周舉義,毓蓍喜;越數日事不就,乃為書告曰:「門生毓蓍已得死所;願先生早自決,毋為王炎午所吊!」又作「憤時致命」篇,授其子複榜於孔廟。將赴泮池,池水淺,乃赴柳橋河死。時六月二十二日也。

  潘集袖石沉河死

  潘集字子翔,會稽布衣。性嗜酒;家貧不數得,時從友人索飲。既醉,或歌、或泣;人皆以狂少年目之。聞大清兵至,自誓必死;家人詫曰:「江南甚大,無死者;一布耳衣,何死為?」集曰:「蘇州之役,吾父母俱死;於是吾三奔喪,竟不得一骸骨歸。今靦顏為民,苟偷視息;死何以見先人於地下!」已聞毓蓍死,為文以哭之。出東門半裡許,袖二石渡東橋下自沈死。(或曰:此其意將以擊當事之倡降者不得間,故死。)

  周蔔年躍入海死

  周蔔年字定夫,山陰人;周文節公族子也。家貧力學,年三十猶為布衣;濱海而居。聞王毓蓍、潘集死,曰:「二子死不先,蔔年死不後也。」及傳城中已薙發,邏騎四出;卜年仰天大呼曰:「天乎、天乎!余尚何以生乎!」遂肅衣冠趨出,自磯上躍入海中死。時閏六月初六日也。越三日,其妻溯流而號,求之不得;忽見一屍逆流東上,複於磯上兀然而止。就視之,則顏面如生;眾嗟異之。

  是日,越中師起,承制贈毓蓍翰林待詔,集與卜年教授、訓導。而越人感三子之節,私諡毓蓍曰「正義先生」、潘集「成義先生」、卜年「全義先生。」

  王思任請斬馬士英疏

  時馬士英潛率所部奉宏光母后突至紹興,紹興士大夫猶未知宏光所在。原任九江僉事王思任因上疏太后,請斬馬士英;曰:「戰鬥之氣,必發於忠憤之心;忠憤之心,又發於廉恥之念。事至今日,人人無恥、在在不憤矣;所以然者,南都定位以來,從不曾真實講求報雪也。主上寬仁有餘,而剛斷不足;心惑奸相馬士英援立之功,將天下大計盡行交付。而士英公竊太阿,肆無忌憚,窺上之微而有以中之:上嗜飲,則進醁醽;上悅色,則獻淫妖;上喜音,則貢優鮑,上好玩,則奉古董。以為君逸臣勞,而以疆場擔子盡推于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絕不照應。每一出朝,招集亡賴,賣官鬻爵,攫盡金珠。而四方狐狗輩願出其門下者,得一望見,費至百金;得一登簿,費一千金。以至文選、職方,乘機打劫;巡撫、總督,現在即題。其餘編頭修腳、服錦橫行者,又不足數矣。所以然者,士英獨掌朝綱、手握樞柄,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篤信之以至於斯也!茲事急矣,政本閣臣可以走乎?兵部尚書可以逃乎?不戰不守而身擁重兵,口稱護太后之駕;則聖駕獨不當護耶?一味欺蒙,滿口謊說:英雄所以解體,豪傑所以灰心也。及今猶可呼號泣召之際,太后宜速趣上照臨出政,斷絕酒色,臥薪嚐膽;立斬士英之頭,傳示各省,以為誤國欺君之戒。仍下哀痛罪己之詔,以昭悔悟:則四方之人心士氣猶可複振,而戰鼓可勵、苞桑可固也。」

  又上士英書

  「閣下文采風流、才情義俠,職素欽慕。即當國破眾疑之際,援立今上,以定時局;以為古之郭汾陽、今之於少保也。然而一立之後,閣下氣驕腹滿,政本自由、兵權獨握,從不講戰守之事,只知貪黷之謀:酒色逢君,門牆固黨。以致人心解體、士氣不揚,叛兵至則束手無策,強敵來而先期已走;致令乘輿播遷,社稷邱墟。閣下謀國至此,即喙長三尺,亦何以自解?以職上計,莫若明水一盂,自刎以謝天下;則忠憤氣節之士,尚爾相諒無他。若但求全首領,亦當立解樞機,授之才能清正大臣以召英雄豪傑,呼號惕勵,猶可望幸中興。如或逍遙湖上,潦倒煙霞,仍似賈似道之故轍;千古笑齒,已經冷絕。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報仇雪恥之國、非藏垢納污之區也;職請先赴胥濤,乞素車白馬以拒閣下:上幹洪怒,死不贖辜。閣下以國法處之,則當束身以候緹騎;私法處之,則當引領以待鋤麑。」士英愧憤,不能答。

  以伯嚭比士英,最為酷肖。一疏、一書,痛快絕倫,足褫奸魄。王公以文采風流擅名當時,豈知其當大事而侃侃若此;可與黃、左兩疏,鼎足千古。

  魯王監國

  魯王諱以海,高帝十世孫。父壽鏞,世封于魯;崇禎十五年,大清兵入兗州,城破自縊。以海年幼被執,三刃不中;乃舍去。十七年,嗣魯王位。

  大清順治二年(南都稱弘光元年),張國維為戎政尚書;會與馬士英意見不合,遂請歸裡。五月,南都陷,國維在家聞變,收集義勇以待。六月,杭州擁戴潞王;潞王尋以城降,貝勒散佈官吏于浙。招撫使至錢塘江上,原任山西僉事鄭之尹子鄭遵謙忿殺之。聞魯王避難台州,而熊汝霖、孫嘉績各起義余姚,遵謙遂與共謀立迎魯王於台;適朱大典亦遣孫玨勸進。時張國維至台州,與陳函輝、宋之普、柯夏卿及陳遵謙、熊汝霖、孫嘉績等合謀定議,擁戴魯王監國。乙酉六月二十七日(戊寅)也。即日移紹興,以國維為大學士。是時馬士英逡巡浙東,聞魯王監國,亦率所部至赤城,欲入朝。國維知之,首參其誤國十大罪;士英懼,遂不敢入。起舊大學士方逢年入閣,之普、大典俱為大學士,函輝為兵部侍郎。而國維督師江上,調方國安守嚴州、張鵬翼守衢州。補禦史陳潛夫原官,加太僕寺少卿;命監各藩鎮馬兵。

  賜張國維尚方劍

  七月,張國維複富陽。時兵馬雲集,各治一軍,不相統一,部曲騷然。國維疏請于王,謂「克期會戰,則彼出此入,我有休番之逸;而攻堅搗虛,人無接應之暇:此為勝算。必連諸帥之心化為一心,然後使人人之功罪視為一人之功罪。」魯王加國維太傅,賜尚方劍以統諸軍。

  浙、閩水火

  閩中隆武立,頒詔至越;越中求富貴者,爭欲應之。魯王不悅,下令欲返台州,士民惶惶。國維聞之,星馳至紹興;上啟監國曰:「國當大變,凡為高皇子孫臣庶,所當同心並力。成功之後,入關者王;監國退居藩服,體誼昭然。若以倫序、叔侄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監國當人心奔散之日,鳩集為勞。一旦南拜正朔,恐鞭長不及;猝然有變,唇亡齒寒,悔莫可返!攀龍附鳳,誰不欲之;此在他臣則可,在老臣則不可。臣老臣也,豈若朝秦暮楚之客哉!」疏出,於是文武諸臣議始定。然浙、閩遂成水火矣。

  《遺聞》及諸書俱雲「上疏隆武」;獨《甲乙史》雲「啟監國。」

  封諸臣

  十一月,進方國安為荊國公、張鵬翼為永豐伯、王之仁為武甯伯、鄭遵謙為義興伯、國維子世鳳為平敵將軍。

  王之仁請戰

  浙東將士與大清兵跨江相距,自丙戌春屢戰不勝,各營皆西望心碎。王之仁上疏魯王曰:「事起日,人人有直取黃龍之志;乃一敗後,遽欲以錢塘為鴻溝,天下事何忍言!臣為今日計,惟有前死一尺;願以所隸沈船一戰。今日死,猶戰而死;他日即死,恐不能戰也!」

  申、酉間,武臣未建寸功,輒封侯伯,竭天下之餉以奉之。平日驕橫,卑視朝廷;一聞警至,莫不逃降。「戰」之一字,雖上趣之不能,而況自請乎!今讀王公疏,凜凜有生氣;洵推當時武將第一。視國安諸人,真奴隸之不如矣!

  王之仁江心襲戰

  三月朔(戊申),大清兵驅船開堰入江。張國維敕各營守汛,命王之仁率水師從江心襲戰。是日,東南風大起,之仁揚帆奮擊之,碎舟無數;鄭遵謙撈鐵甲八百餘副。國維督諸軍渡浙江,大清兵為之少卻。會隆武使陸清源齎詔至江犒師,時馬士英依棲方國安,因唆國安斬之;且出檄數隆武罪。國維聞之,歎曰:「禍在此矣!」

  士英既斷送南朝,複離間閩、浙。小人之敗壞國家事,可恨如此。然三月士英唆斬閩使、六月錢邦芑疏斬魯使,兩國相殘,俱小人為之。武寧奮擊之功,能不付之東流乎!

  方國安夜走紹興

  五月,大清貝勒偵知浙東虛實,遂益兵北岸,以江涸可試馬,用大炮擊南營;適碎方兵內廚鍋灶,國安歎曰:「此天奪我食也!我自歸唐王耳。」謂大清兵勢重莫可支,又私念隆武曾以手敕相招,入閩必大用;即不濟,可便道入滇、黔。遂於五月二十七日(丙戌)夜,拔營至紹興;率馬、阮兵,以威劫魯王而南行。

  國安擁眾十萬,未戰而逃;真可斬也。

  浙師潰散

  五月二十八日(丁酉),江上諸師聞方國安走,鄭遵謙攜貲入海,餘皆潰散。惟王之仁一軍尚在,將由江入海;國維與之仁議抽兵五千分守各營,之仁泣曰:「我兩人心血,今日盡付東流。壞天下事者非他人,方荊國也。清兵數十萬屯北岸,倏然而渡,孤軍何以迎敵?吾兵有舟,可以入海;公無舟,速自為計!」國維不得已,乃振旅追扈魯王。

  大清兵渡錢塘江

  六月初一日(丙子),大清兵渡錢塘江。

  附記:五月中,貝勒聞報方兵詬詈,諭其下曰;「勿聽!若有福,人自能過去;如無福,自然過去不得。」二十三、四日間,日夜炮聲不絕。二十八、九日,潮不至;貝乃率兵拔船過三壩,壩大鳴。初一日,貝勒登壩渡江,勇甚;身被重甲,負矢三百,長戈、短刀俱備。及已渡,浙兵棄輜重無算;貝勒令諸軍無掠,俟回時自有也。舊有讖雲:「火燒六和塔,沙漲錢塘江。」崇禎九年,六和塔災,中心悉燒去;止餘四圍不動,有若煙樓然。至是,而錢塘江又沙漲矣:前數可知。

  魯王遁入舟山

  張國維追王至豐橋,方、馬、阮兵斷送過橋,橋石下舊刻大字二行雲:「方馬至此止,敵兵往前行。」國安、士英南行,決計執魯王投降,為入關進身地。乃遣官守王;守者忽病,魯王得脫。比及兵追至,王已登海船矣。後王遁入舟山。

  余煌赴水

  禮部尚書余煌大張朱示,盡啟九門,放兵民出走;畢,遂正衣冠赴水死。

  餘煌,浙人。天啟五年乙丑狀元;以魏党,崇禎初罷,科名幾穢。而其末節如此,亦可稱也。

  附記:余公微時,祈夢于於忠肅公廟。夢演劇,金鼓競震,止一醜出場,以頭撞公而覺,竟不解。及乙丑及第,有司送匾至,顏曰「乙丑狀頭」;始恍然前夢。

  張國維赴園池死

  魯王既登海船,聞國維至黃石岩,因傳命國維遏防四邑。國維至台州,無舟不能從王,遂回東陽治兵再舉;時六月十八日也。二十五日,大清兵破義烏,親眾勸國維入山以圖後舉;國維歎曰:「誤天下事者,文山、疊山也;一死而已。」二十六日,大清兵至七裡寺;國維具衣冠,南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作絕命詞三章。《自述》雲:「艱難百戰戴吾君,拒敵辭唐氣勵雲;時去仍為朱氏鬼,精靈當傍孝陵墳。」《念母》裡:「一瞑纖塵不掛胸,惟哀耋母暮途窮!仁人錫類能無意,存歿銜恩結草同。」《訓子》裡:「夙訓詩書暫鼓鉦,而今絕口莫談兵!蒼蒼若肯施存恤,秉耒全身答所生。」

  公字正庵,號玉笥;金華東陽人。天啟二年壬戌進士,除番禺知縣;以卓異,薦擢刑科給事中。曆吏科,升禮科都給事中、太常寺少卿。崇禎七年,以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巡撫應天等處地方。先是,巡撫駐蘇州,行文各屬;間一出巡,駐句容。及公時,江北多事,往往出鎮皖口。賊破廬、圍桐,駸駸有南窺之勢。而安慶素無兵(國初有軍五千三百餘,宣德中徙二千人於河間、懷來諸衛,後又以二千人運糧、三百人入南都,余丁不足待戰),乃調吳淞戍卒及徽寧兵往。而海上複告警,公請益募兵千人,比楚、黔故事,留新餉給之;報可。覆議增馬、步二千人。於是,皖為重鎮。上采科臣言,申飭江防;公請募卒千二百人,半戍浦口、半戍鎮江,修繁昌、太湖、建平、六合、高淳諸城,建敵樓於蕪湖。十二年,海寇焚崇明之東三沙,犯福山及陸座港口;公設伏擒其魁袁四、吳通州等。明年,升兵、工二部侍郎兼僉都禦史,總督河道。會大盜李青山起,山左騷動;公擒之,東方遂寧。十五年,升兵部尚書。公視事,時則大清已入邊七日矣;乃奏大調天下援師。大清兵深入至山東、淮北;癸未春,載護車牛、人口竟去。周延儒出視師,不能一有所創。公乃請告歸;為言官所糾,緹騎逮下刑部獄。甲申春,特旨赦公,以前官督餉直、浙出都,而聞先帝之變。宏光立,授戎政尚書,加銜太子太傅;請建四輔以藩南京,未果行。複告歸;而南京失國。會陳遵謙等迎立魯王,召公直東閣;而以長子世鳳代總軍事,支撐江上者一年。丙戌六月,大清兵至紹興,公急走歸東陽。赴池中死。

  附記:當緹騎逮公過蘇州,蘇人感公舊德,萬眾擁之,羅拜慟哭;宰牛羊生祭,且拜且哭,獻酒。公從容語眾曰:「予何德於汝!今茲行無傷也,有周相公手書在,非我不禦罪也。」遂受而飲之。及北上,出書呈上;故得免。此蘇人口述,以為公之快事。東陽、義烏,屬金華府。

  王之仁見殺

  興國公王之仁,載其妻妾並兩子、幼女、諸孫等盡沈于蛟門下;捧敕印北面再拜,投之水。獨至松江,峨冠登陸;百姓駭愕聚觀。之仁從容入見內院洪承疇,自稱「仁系前朝大帥,不肯身泛洪濤;願來投見,死於明處。」承疇優接以禮;命薙發,不從。八月二十四日(丁酉),見殺。

  聞之仁罵承疇曰:「昔先帝設三壇祭汝,殆祭狗乎!」

  陳函輝死節

  公諱函輝,字木叔,號寒山;台州臨海人。崇禎甲戌進士,除靖江知縣。先帝留心吏治,許科道官以風聞上言。而禦史左光先按浙過吳,因劾滸墅鈔關主事朱術𡋕及公;公坐罷,裡居。浙東監國,授公禮部侍郎。越州之亡,公赴水死。

  公少年時,落筆妙天下,笑駡皆成文章;人爭誦之。其交遊,亦遍吳、越間。及為令,嘗以縣奉客,遂掛彈文以免。及公一死,海內翕然稱其大節焉。今讀其文,殆類有道者。其絕命詞雲:「餘以五月晦日晚,從主上出亡。值亂兵間,道相失。還自僻路,徒步重繭;八閱月,始得抵台。城閉,痛哭入雲峰山中。有池,可從靈均大夫之後。是夜,宿湛明大師禪房。漏下五鼓,作六言絕句十章。其一雲:「生為大明之人,死作大明之鬼;笑指白雲深處,蕭然一無所累!」其二雲:「子房始終為韓,木叔死生為魯;赤松千古威名,黃蘗寸心獨苦!」其三雲:「父母恩無可報,妻兒面不能親;落日樵夫河上,應憐故國孤臣!」其四雲:「臣年五十有七,回頭萬事已畢;徒慚赤手擎天,惟見白虹貫日。」其五雲:「去夏六月廿七,今歲六月初八;但嚴心內春秋,莫問人間花甲!」其六(闕)。其七雲:「手著遺文千卷,尚存副在名山;正學焚書亦出,所南心史難刪。」其八雲:「慧業降生文人,此去不留隻字;惟將子孝臣忠,貽與世間同志」:「今日為方正學,前身是寒山子;徒死尚多抱慚,請與同人證此」!」又遺友人書雲:「輝死矣!季劄之劍、孝標之書,皆諸先生心事也。或念輝生平忠悃,得存其遺孤、藏其遺骨、收其遺文,所謂埋我三年而化碧地下,必有以報諸公矣!」又自作祭文一、《埋骨記》一,從容笑語,扃戶自經死。

  《編年》載自經;而「啟禎錄」載赴水。故並志俟核。

  陳潛夫闔室沉河

  太僕寺少卿陳潛夫偕妻孟氏、妾孟氏夫妻姊妹聯臂共沉河死。

  陸培與潛夫皆杭人。諸生時,同盟相善;後有違言,遂相仇。尋俱入仕。大清兵至,潛夫死;培居家聞城降,即自縊。兩人卒同殉國,人鹹稱之。

  朱大典闔門焚死

  朱大典,號未孩;浙江金華人。萬曆四十四年丙辰進士,歷任巡撫鳳陽、戶部侍郎。及魯王監國,加大學士銜。大清兵至金華,大典固守;攻月餘不下。用紅衣炮擊破之,大典闔門縱火焚死。其子師鄭邠,武進人;亦死。

  張鵬翼見殺

  總兵張鵬翼守衢州,標下副將秦應科等為大清內應;城破,鵬翼及樂安王、楚王、晉平王皆被殺。督學禦史王景亮被執,不順;遇害。

  王瑞旃自縊

  王瑞旃字聖木,溫州永嘉縣人。天啟五年乙丑進士,原官兵部職方郎。大清兵陷溫州,貝勒下擢用之令;乃集先世遺像,親為題志,且拜且泣曰:「死見先帝,即歸膝下耳!」遂與姻友會酌,悲歌盡歡。已而,入戶縊殉。

  鄒欽堯赴江

  鄒欽堯字維則,永嘉人;郡庠生。大清朝總鎮範某下令髡發,欽堯即赴江;流屍不可得。

  葉尚高飲藥痛駡死

  葉尚高字向椏,永嘉人;邑庠生。大清兵入城,尚高被發佯狂;儒巾帛衣,截神祠本台為鐸狀,搖布狂言,惟「洪武聖訓」四字朗朗徹人耳。上丁釋奠,尚高冠進賢冠,倚廟柱肆詈當事;庭鞫,不跪。鞭箠血遍體,略無一語;惟呼「太祖高皇帝」而已。被創後,吟詠自若;和《正氣歌》,有「未吞蒲酒心先醉,不浴蘭湯骨已香」之句。飲藥痛駡死。獄吏欲倒出尚高於竇,諸士擁圜扉,枕尺環哭,幾噪;事聞,有司乃壞棘牆,輿尚高至宅殮焉。

  錢肅樂入海

  錢肅樂字希聲,號虞孫;浙江寧波鄞人。崇禎丁醜進士;授太倉知州,嘗兼攝崇明、昆山兩邑事。年饑,薙山貧民相聚掠富家;公捕倡亂者,杖殺之,邑賴以安。壬午,入為刑部員外;尋丁艱。乙酉,南京破,因遂與鄭遵謙、孫嘉績、陳函輝等會師江幹。浙直曆授公僉院、副院、少司馬,皆辭;戮力軍中者一年。

  丙戌,錢塘失守,公攜家入海。閩中複授公副院;公至,則延平已破,複遁跡海島中。

  丁亥,鄭彩治兵海上,福建起兵;公複以掌邦政召,乃與熊汝霖、馬思理、沈宸荃、林垐、吳鐘巒等協力任事。戊子,加閣銜。公見國勢日蹙、藩鎮驕悍,憂憤成疾,卒於海外之琅琦山。遺命以先朝員外冠服殮,故仍稱員外雲。

  張名振題詩金山

  大清順治十一年(甲午)正月,海船數百溯流而上;十三日,抵鎮江,泊金山:大帥張名振、劉孔昭及史某也。二十日,名振等白衣方巾登山,從者五百人。寺僧募化;名振曰:「大兵到此,秋毫不擾,得福多矣;尚思化乎?」僧曰:「此名山也。」名振助米十石、鹽十擔;且書簿雲:「張某到此,大兵不得侵擾。」徘徊半日,乃下。次日,紗幘、青袍、角帶複登山,向東南遙祭孝陵,泣下沾襟。設醮三日;題詩金山雲:「十年橫海一孤臣,佳氣鐘山望裡真。鶉首義旗方出楚,燕雲羽檄已通閩。王師枹鼓心肝噎,父老壺槳涕淚親。南望孝陵兵縞素,會看大纛祃龍津!」前雲:「予以接濟秦藩,師泊金山,遙拜孝陵有感。」後雲:「甲午年孟春月,定西侯張名振同誠意伯題並書。」越二日,掠輜重東下。二十三日,旌旗蔽江而下,炮聲霹靂,人人有懼色。

  四月初五日,海艘千數複上鎮江,焚小閘。至儀真,索鹽商金;弗與,遂焚六百艘而去。名振還師海島。

  是年病,遺言令以所部歸監軍張煌言,悉以後事畀之。論者謂陶謙之在豫州,不是過也。歿後,煌言為之葬於蘆花澳。

  附記:張名振舟師至泰興,有李公仁者被掠,擊柝二日,謂卒曰:「吾秀才也,不堪此役!」卒引入見名振;及轅門,有金字牌一面,上書「軍令十條:一、劫掠子女者,立刻處斬。一、殺無辜百姓者,斬。一、見敵兵不殺而故縱之者,斬。……」云云。進見名振,名振綠袍、戴丞相冠,年六十餘;與劉孔昭同居一大舟。知李為庠士,命立語;問南都、鎮江等處兵勢若何?李迎其意曰:「大清師雖眾,能戰者少。」名振曰:「取天下當何如?」李曰:「老台台胸中蓋已定矣,書生何知;且國家失已十載,何不直抵中原!」名振曰:「極有此意,但兵微將寡,不敢輕試其鋒。雖不能恢復中原,而海中明朝依然如故。」語畢,泣下。名振問故;李曰:「思父母耳。」名振曰:「父子乃一生倫理、君臣實萬世綱常,何必如此!」遂贈銀五兩、絹二匹,遣歸。

  大清部院郎廷佐致明帥張煌言書

  欽命南京部院郎,致書于元老大君子閣下:

  僕素性愚魯,謬膺特簡。自蒞任以來,事無巨細,惟在安民。上天好生惡殺,則人何敢不畏鬼神,而忘自縱橫、攪亂百姓也。嘗有海上諸公歸來如顧鎮忠、王鎮有才者,日久抵掌,因備悉大君子忠孝至性,出自天成。本標總兵黃鼎,亦津津道之不置。方知至人舉動,別有苦心;與尋常山海輩藉口起義者如較天壤,語難同日。景仰之私,非今伊始。目今新奉恩詔,為山海諸君子大開宏造:凡投誠文武官員,照原官題職;地方官,即為起文赴部推補實缺。天語煌煌,遐邇昭布,非敢謬言。倘邀天幸,大君子幡然改悟,不終有莘;自膺聖天子特達之知,轟轟烈烈,際會非常,開國奇勳,共襄大業:此其上也。如曰志癖孤忠、願甘恬退,優然山中宰相,祖塋墳墓朝夕相依,骨肉至親歡然團聚;出處既成,忠孝兩全:此其次也。其或不然,即於歸來之日,祝發陳詞;僕代請作盛世散人,一瓢、一笠逍遙物外,遍選名勝以娛天年:又其次也。亦強日坐危舟,魂驚惡浪,處不成處、出不成出,既已非孝、亦難名忠;況且震聽海岸,未免驚擾百姓,竊為大君子難聞者。僕率愚直之性、行簡淡之詞,屏去一切繁文套語。如逆闖之害,何以當仇?本朝之恩,何以當報?當仇者,不審天時,自甘撲滅;當報者,妄行恃險,自取淪亡。邪正之至理、興衰之大數,有識者燎若觀火;又何必煩詞,取厭大君子之清聽哉!

  昔人有言:局內人明者自暗、局外人暗者自明。某以局外之觀,略陳鄙意;不避嫌疑,傾心萬里。終不敢效輕薄者以筆舌爭長,不敢蹈驕矜者以高抗取罪;至誠之心,望祈同樂!其采聽與否,惟大君子裁酌已耳。臨楮神越。

  張煌言複書

  欽命贊理恢剿機務、察視浙直水陸兵馬兼理糧餉兵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張,複書于遼陽世胄郎君執事前:

  夫揣摩利鈍、指畫興衰,庸夫聽之,或為變色;而貞士則不然。其所持者天經地義,所圖者國恨君仇,所期待者豪傑事功、聖賢學問;故每氈雪自甘、膽薪彌厲而卒以成功,古今以來,何可勝計?若僕者,將略原非所長;祗以讀書知大義,痛憤國變,左袒一呼,甲盾山立。區區此志,濟則顯君之靈;不濟,則全臣之節。遂不惜憑履風濤,縱橫鋒鏑之下,迄今余一紀矣。同仇漸廣,晚節彌堅;練兵海宇,祗為乘時。此何時也,兩越失守,三楚露布以及八閩羽書,奚啻雷霆飛翰!僕因起而匡扶帝室,克復神州;此忠臣、義士得志之秋也。即不然,謝良、平竹帛,舍黃綺衣冠,一死靡他;豈諛詞浮說,足以動其心哉!乃執事以書通,視僕僅為庸庸末流,可以利鈍、興衰奪者。譬諸虎僕戒途、雁奴守夜,既受其役而忘其衰;在執事固無足怪,僕聞之怒髮衝冠!

  雖然,執事固我明勳舊之裔、遼左死士之孤也。念祖宗之恩澤,當何如怨憤;思父母之患難,當何如動念!稍一轉移,不失為中興人物。執事諒非情薄者,敢附數行以聞。

  張煌言臨難賦絕命詞

  張煌言字元箸,號蒼水;鄞縣人。崇禎壬午,舉於鄉。魯王監國,授翰林院編修。丙戌師潰,範海。己醜,從魯王居健跳。庚寅,閩師潰,諸將以監國退舟山;張名振當國,召以所部入衛。時鄭成功縱橫海上,遙奉隆武為號;于監國則修寓公之敬而已。惟煌言以名振軍為衛,成功因之加禮。煌言極推其忠,嘗曰:「招討始終為唐,真純臣也。」成功亦言:「公始終為魯,與吾豈異趨哉!」

  迨後勢孤力竭,與心腹十余人,將至普陀落伽山祝發為僧。內一人欲降大清,遂私見浙江趙部院。趙曰:「汝欲為官,必先建功為進身地!」其人以某日張煌言至普陀告,遂率師擒獲。公方巾見趙,略敘寒溫;蓋趙曾入海與公會者,只論海中事,降公之意絕不談。久之,趙始曰:「公若肯降,富貴功各可致!」公正色曰:「此等事講他恁的,在小弟惟求速死而已!」趙知公意不回,遂館公。疏聞,廷議有謂宜解京斬之者、有謂宜拘留本處者,又有謂優待以招後來者;久不決。部覆雲:「解北,恐途中不測;拘留,慮禍根不除。不如殺之。」臨刑時,挺立俟死;乃曰:「陳上交鋒被獲,死亦甘心;今如此,於心不服!」作絕命詩四章,眾競傳之。方殺時,刀折為兩,鹹大異焉。

  其詩曰:「義幟縱橫二十年,豈知閩統屬於闐!湘江只系嚴光鼎,震澤難回範蠡船!生比鴻毛猶買國,死留碧血欲支天。忠貞自是人臣事,何必千秋青史傳!」「何事孤臣竟息機,暮戈不復挽斜暉?到來晚節慚松柏,此去清風笑蕨薇。雙鬢難堪五嶽往,一帆猶向十洲歸。疊山遲死、文山早,青史他年任是非!」「揶揄一息尚圖存,吞炭、吞氈可共論?複望臣靡興夏祀,祗憑帝眷答商孫。衣冠猶帶雲霞色,旌旆仍留日月痕。贏得孤臣同碩果,也留正氣在乾坤。」「不堪百折播孤臣,一望蒼茫九死身;獨挽龍髯空問鼎,姑留螳臂強當輪。謀同曹社非無鬼,哭向秦廷那有人!可是紅羊剛換劫,黃雲白草未曾春?」

  附記:當鄭成功趨圍南京,張煌言一軍抵蕪湖,令甚嚴。一兵買面,價直四分,止與十錢。店主哄起白張,張問兵;曰:「誠有之;時無錢耳。」張曰:「汝食大糧,何雲無錢!」將藍旗投下,曰:「拿下去!」左右縛兵,兵問故;曰:「張爺令斬汝!」兵大驚曰:「吾罪豈至此乎,容吾回稟!」張曰:「吾有諭:在外即一錢亦斬,況四分乎!」遂斬之。諸軍肅然,狄毫無犯。商舟數百隨張,張俱給一小旗,白心、元色鑲邊,豎舟前。軍士望見,即呼曰:「此船板張爺船也!」賈舟雖出入兵間,無不獲全者。凡舟壞,俱稟張總管;故兵呼「船板」雲。

  沈廷揚殉節

  沈廷揚字季明,崇明人。為人多智,好談經濟。崇禎中,以海運策幹時見用,加光祿寺少卿。宏光立,命以原官督餉,饋江北諸軍。疏請海運百艘,可改充水師;沿江招集簡練,願統之以成一軍,為長江之衛。不報;但命運米十萬餉吳三桂軍。大兵下江南,廷揚航海入浙。魯王監國,加戶部侍郎兼右僉都禦史,總督浙、直,令由海道以窺三吳。時田仰為相,忌之;乃至舟山依黃斌卿。

  丁亥,松江吳勝兆將舉事,送款舟山;廷揚曰:「事機不可坐失!」定西侯張名振慨然請行,邀為導;乃謂之曰:「兵至,必以崇明為駐劄地。」至崇明,舟泊鹿港;五更,颶風大作,軍士溺死過半,大兵岸上呼「薙發者不死。」名振與張煌言、馮京第雜降卒中逸去。廷揚歎曰:「風波如此,其天意邪!吾當以死報國。然死必有名。」乃呼遊騎曰:「吾都禦史,可解吾之南京。」時經略洪承疇與有舊,使人說之薙發。問誰使汝來?曰:「經略。」廷揚曰:「經略死松山之難久矣,安得有其人!」承疇知不可屈,遂與部下十二人同日被刑死。其親兵六百人,斬于蘇之婁門,無一降者;時比諸田橫之士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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