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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元璐


  (十九日縊)

  倪元璐,字汝玉,號鴻寶,浙江紹興上虞人。父,萬曆甲戌進士,官至太守,有能名。公少即穎異絕倫,弱冠舉於鄉,天啟二年壬戌成進士,才名噪天下,與少詹黃公道周,並出韓太史日纘門下。一時推為雙璧。選入庶常,尋授編修。時魏璫用事,公鄉人多貴顯者,公骨正元髒本天,無所附麗。媚璫者,方請建祠國學,與先聖並列,公奉命典江右試,獨以「皓皓乎不可尚已」命題,同事為公咋舌,棘撤而璫已敗。故公得免禍。海內亦以此重公。璫雖誅,諸黨猶踞要地,欲終錮林下諸賢,乃借東林為名,又立趙党、孫党、熊党、鄒黨之目,以一網清流。公上疏力爭,別白貞邪,破除門戶,遂為人側目。黃公道周以建言與時相忤,選經筵官,不與,公疏請以己秩讓黃公。由此益為當事所枘鑿,稍遷南國子司業。

  崇禎辛未,同考禮闈典武試。公上疏制實八策、制虛八策,譏切朝政。中有雲:治之根本,惟在絲綸,勿以大猷付之悠忽,勿以瑣務示其周詳,恩怨不橫於胸,好惡必循人性;毋徒傷元氣,而情面仍存;毋浮慕精明,而叢脞實甚。凡侃言必有深慮,毋一筆抹殺以遏群謀。凡至慮必有定歸,毋雙票遊移以嘗上意。毋以意見仇獨立之士,毋以聲顏拒來告之人。如此則才識自生,勳獻自著。皆深中政府膏肓,遂決不能容。公授意勳臣劉孔昭。孔昭以私憾,借封典事劾公,銓司承望風旨,協力下石,公遂罷歸。

  壬午北邊告警,流寇掠于中原,上思公才,乃以兵部侍郎兼學士召。及陛見,公條賊情邊事甚悉。稱旨,仍命具本以聞。公上疏言:制東邊宜分東西二路,而並力攻東路。東破則西自解。言圖闖賊,宜以九江為中權,武昌為前茅,淮揚為後勁。又宜假督撫以利權,一切屯鑄鹺榷之務,悉聽便宜。又為邊防用間一疏,上皆嘉納。尋以國計匱乏,擢公戶部尚書。公以浙人例不為戶部,固辭不許。召至中左門。謂曰:卿志性才獻,非諸臣比,勉為朕任勞。公乃任事。殫精握算,宵旦焦勞。言利者進開採之策,公疏言開礦有六害,議遂寢。癸未冬,逆賊破秦,公奏賊既入秦,則圖賊不在秦而在晉。晉有備而後進可攻、退可守,請蠲沿河租稅,取其半以資防禦,多築敵臺,汰冗兵,厚死士。上嘉納之,未及用,賊尋陷山西。甲申二月,政府謂詞臣不任錢谷,勸上解公部務,還講筵。

  三月丁未,京師陷,公紗幘絳衣,北向拜闕曰:身為大臣,不能保國,臣之罪也。又南向再拜,遙辭母太夫人,旋易便服,至書齋索酒,招二友為別于漢壽亭侯像前。獻像三爵,亦自浮滿,盡三大白。所親皆勸公效文丞相權忍恥,出外舉兵,再圖匡複。公怒指壽亭侯像曰:使吾生存,有何面目對此君?或言太夫人在堂,亦不為之地耶?公默然,一淚及顴而止,既而曰:老母八十四矣,而猶康健,夫複何憾。乃題案曰:南都尚可為,死吾分也。慎勿衣衾,以志吾痛。因謂家人曰:即欲殮,必俟大行殮,方收吾屍。

  於是步出,至廳事南面坐,乃投繯,眾僕尚欲解之,一老僕哭止之曰;此吾主成名之日也,囑付已再三矣。久乃絕,玉箸雙墜幾尺,舌藏眸斂,顏色如生。是午有賊騎突入,問公安在,則陳屍於堂矣,乃愕然馳去。頃之,有偽職王方弼者頒示,且傳令箭至寓曰:忠義之門,勿行騷擾。由此家人獲安。公子會覃,不忍違遺命,乃俟先帝殮,始合棺,賊無不太息稱忠臣者。一門殉節,共十有三人。一雲妾王氏、幼子無恙。公文章精華深刻,至性所激,紙立字飛,故獲其片言,比於天球宏璧,獎借後進,保護聲氣,士無賢不肖,皆願出公門牆。殉難諸賢中,惟公尤為世所哀痛。南都贈公以太保,諡文正,祀旌忠祠。

  論曰:古今易名之典,以文正為難。明興數百年,惟余姚、長沙皆揆席也。北都死事,乃得公與劉中允。長沙高文典冊,且為一代風雅開先,顧委蛇逆瑾,雖匡救彌縫,厥功不小,亦來枉道之機。余姚中允,渾金璞玉,傳信千秋,惟公以懷蛟吐鳳之才,兼化碧貫虹之節,長沙遜正,劉謝讓文,尊名壹惠,未有如公之尤愜者。且使美新仇國,不得自附於藝苑笙簧,孤鳳鳴而鵂鶹息,公諸著之謂矣。然則公不獨為正人增華,尤為文人吐氣。

  陳文莊仁錫,與公同年同館,嘗言公為人倫師表,又負經濟才,洵為定論。然受知主上,卒不能盡其用,僅以節義終。悲夫!文集有奏疏代言講章應本行世,詩則有憶草諸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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