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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陷六合


  六合雖鬥大邑,乃金陵門戶也。素無城,崇禎九年巡撫張國維以流寇孔棘,使邑令鄭同元築城。同元以財力不逮,止建土城一座。明年丁醜,國維出巡,見而責之,發金辦造磚城,尚未興役,而賊已至矣。初賊陷廬、鳳等處,雖窟居英霍,睥睨六合已久。

  同元本浙人,素無干略,謂賊尚在數百裡外,不設備。遊擊常某,蜀人,武藝超軼,鎮守本邑,然麾下僅七百人耳。時有永生洲兵,與之不協,終日相訌,同元不為解紛,國維聞之,賊未至數日,以令箭提永生洲兵,故其守志益懈。浙江禦史某,將北上,以滁州賊阻,還與同元言賊勢甚熾,宜備之。同元猶大言,敝邑兵多、將勇,何憂賊乎?禦史走間道由揚州去。及風鶴益甚,同元猶出諭張大將士之盛,令百姓勿動。然亦疑信相半,偵騎四出,查無蹤跡。

  至七月十七日,諸商微聞賊信急,密備餱糧,篝燈不寐,夜半探望見將士率兵林立,嘖嘖偶語,忽睹諸商民,呼而問故。眾合曰:聞流賊將至耳。一把總慰之雲,此訛言也。且有我兵在,若等歸寢勿憂。然識者終不之信,假寐以俟。十八日黎明,忽炮聲連震,眾大驚,賊騎由西門突至。時永生洲兵,以張撫、曾提,俱無戰志,此將冶甫橋焚所阻賊不過河而已。獨常遊擊率眾數百往禦,中道遁走已半,甫及西門,而賊之驍騎已至。常嚴陣拒之,賊不得入。忽大聲曰:從東門去罷。常聞之,令後隊分兵往守。賊見陣動,前鋒十七騎,突前,後兵先潰,常知勢不可支,遂大呼曰:保不得矣,百姓速走。予保南門耳。且戰且卻,賊騎稍西,民得奔趨橋南。及常退至浮橋,賊亦隨至。兵悉南渡,常獨殿后,從者僅五人而已。賊直逼橋次,常右手提鞭禦賊,左手拔橋,一驍騎馳至,持刀砍常。常急避馬下,舉鞭撲殺之。群賊大至,擁馬墮河,飛矢如蝟,常揮鞭厥聲錚錚然,紛紛雨下。蓋龍津浮橋延袤十餘丈,用板平鋪,而屬以鐵索者。

  時橋板雖拔斷,鐵索猶系,常以佩刀截之,賊乃不得渡。然倏忽間一矢中股,又一矢洞項矣。浮橋既斷,兵與賊距河相詈,遙望驍賊立馬上疾馳,雖樓垣高峻,一躍輒登,入內恣掠,有服紅袍者坐與中,役貧民運取百物,見富室則取人油浸帚,爇而燭之,遇有藏金,則火輒滅。又以水沃寢室,速燥者,其下有金,以土浮耳。其取無遺策。如此凡掠二日而去。

  先是,賊去六合甚遠,偵騎不遇而返,皆雲無賊。及是充斥於道,不知者猶啟戶問賊所在,被殺甚眾。蓋賊殺人,以豆實其腹,與馬食之,馬大肥捷,一晝夜行三百里,如欲破遠城,則近城過而不攻,及遠城既破,始旋兵以取近城。蓋遠者謂近賊之城尚未報破,必不越之而來,往往不為備。近者又謂賊眾已過,可不嚴守,所以賊每乘人不意,而兩取之,計亦狡矣。當時非常之力戰不獨居橋北者盡罹鋒鏑,即走橋南者亦必供賊之蹂躪矣。常亦大有造於棠邑也哉!厥後行至蕪湖,箭瘡迸發而死。惜夫!鄭同元聞賊至,箭衣小帽從役五人騎而逸去。後以失地事諉罪于永生殺之。同元止罷官而已。先叔君衡公時在六合,親遇其難,述此。

  六合為應天屬邑,使當事者知賊勢日盛,豫築堅城,以二千人守之,亦不致於敗,乃既無城矣,複不多駐兵徒,以數百人當十倍之賊,是明以人民委賊也。至愚劣之同元,賊未至,則不思築城,及和兩軍,賊既至則微服先去,乃猶諉罪逃死,朝廷之三尺安在。然賊陷六合,他書俱不之載,意留都大臣以賊犯畿邑,不便於己,或未嘗實以上聞也。予思天下以賊情蒙蔽者多矣,可謂三歎。(六月十八筆)

  六合既陷,被殺頗多,道上白晝鬼號,眾懼,厲聲震喝,終不止。惟大呼曰:流賊至矣,輒無聲。又小兒夜啼,父母懼之曰:勿啼,流賊來矣。兒亦止。然則流寇之禍,不獨人畏之,鬼亦畏之。不獨老者、壯者畏之,即小兒亦畏之矣。亦異也。此二事,皆自六合而來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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