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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書·江淹傳


  江淹,字文通,濟陽考城人也。少孤貧好學,沉靜少交遊。起家南徐州從事,轉奉朝請。宋建平王景素好士,淹隨景素在南兗州。廣陵令郭彥文得罪,辭連淹,系州獄。淹獄中上書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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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者賤臣叩心,飛霜擊于燕地;庶女告天,振風襲于齊台。下官每讀其書,未嘗不廢卷流涕。何者?士有一定之論,女有不易之行。信而見疑,貞而為戮,是以壯夫義士伏死而不顧者此也。下官聞仁不可恃,善不可依,始謂徒語,乃今知之。伏願大王暫停左右,少加憐鑒。

  下官本蓬戶桑樞之民,布衣韋帶之士,退不飾《詩書》以驚愚,進不買名聲於天下。日者謬得升降承明之闕,出入金華之殿,何嘗不局影凝嚴,側身扃禁者乎?竊慕大王之義,為門下之賓,備鳴盜淺術之餘,豫三五賤伎之末。大王惠以恩光,眄以顏色。實佩荊卿黃金之賜,竊感豫讓國士之分矣。常欲結纓伏劍,少謝萬一,剖心摩踵,以報所天。不圖小人固陋,坐貽謗缺,跡墜昭憲,身限幽圄。履影吊心,酸鼻痛骨。下官聞虧名為辱,虧形次之,是以每一念來,忽若有遺。加以涉旬月,迫季秋,天光沉陰,左右無色。身非木石,與獄吏為伍。此少卿所以仰天搥心,泣盡而繼之以血者也。下官雖乏鄉曲之譽,然嘗聞君子之行矣。其上則隱於簾肆之間,臥於岩石之下;次則結綬金馬之庭,高議雲台之上;次則虜南越之君,系單于之頸:俱啟丹冊,並圖青史。寧當爭分寸之末,競刀錐之利哉!然下官聞積毀銷金,積讒糜骨。古則直生取疑于盜金,近則伯魚被名於不義。彼之二才,猶或如此;況在下官,焉能自免。昔上將之恥,絳侯幽獄;名臣之羞,史遷下室,如下官尚何言哉!夫魯連之智,辭祿而不反;接輿之賢,行歌而忘歸。子陵閉關於東越,仲蔚杜門于西秦,亦良可知也。若使下官事非其虛,罪得其實,亦當鉗口吞舌,伏匕首以殞身,何以見齊魯奇節之人,燕趙悲歌之士乎?

  方今聖曆欽明,天下樂業,青雲浮雒,榮光塞河。西洎臨洮、狄道,北距飛狐、陽原,莫不浸仁沐義,照景飲醴。而下官抱痛圜門,含憤獄戶,一物之微,有足悲者。仰惟大王少垂明白,則梧丘之魂,不愧於沉首;鵠亭之鬼,無恨於灰骨。不任肝膽之切,敬因執事以聞。此心既照,死且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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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素覽書,即日出之。尋舉南徐州秀才,對策上第,轉巴陵王國左常侍。景素為荊州,淹從之鎮。少帝即位,多失德。景素專據上流,鹹勸因此舉事。淹每從容諫曰:「流言納禍,二叔所以同亡;抵局銜怨,七國於焉俱斃。殿下不求宗廟之安,而信左右之計,則複見麋鹿霜露棲于姑蘇之台矣。」景素不納。及鎮京口,淹又為鎮軍參軍事,領南東海郡丞。景素與腹心日夜謀議,淹知禍機將發,乃贈詩十五首以諷焉。

  會南東海太守陸澄丁艱,淹自謂郡丞應行郡事,景素用司馬柳世隆。淹固求之,景素大怒,言於選部,黜為建安吳興令。淹在縣三年。升明初,齊帝輔政,聞其才,召為尚書駕部郎、驃騎參軍事。俄而荊州刺史沈攸之作亂,高帝謂淹曰:「天下紛紛若是,君謂何如?」淹對曰:「昔項強而劉弱,袁眾而曹寡,羽號令諸侯,卒受一劍之辱,紹跨躡四州,終為奔北之虜。此謂『在德不在鼎』。公何疑哉?」帝曰:「聞此言者多矣,試為慮之。」淹曰:「公雄武有奇略,一勝也;寬容而仁恕,二勝也;賢能畢力,三勝也;民望所歸,四勝也;奉天子而伐叛逆,五勝也。彼志銳而器小,一敗也;有威而無恩,二敗也;士卒解體,三敗也;搢紳不懷,四敗也;懸兵數千里,而無同惡相濟,五敗也。故雖豺狼十萬,而終為我獲焉。」帝笑曰:「君談過矣。」是時軍書表記,皆使淹具草。相國建,補記室參軍事。建元初,又為驃騎豫章王記室,帶東武令,參掌詔冊,並典國史。尋遷中書侍郎。永明初,遷驍騎將軍,掌國史。出為建武將軍、廬陵內史。視事三年,還為驍騎將軍,兼尚書左丞,尋複以本官領國子博士。少帝初,以本官兼禦史中丞。

  時明帝作相,因謂淹曰:「君昔在尚書中,非公事不妄行,在官寬猛能折衷;今為南司,足以震肅百僚。」淹答曰:「今日之事,可謂當官而行,更恐才劣志薄,不足以仰稱明旨耳。」於是彈中書令謝朏,司徒左長史王繢、護軍長史庾弘遠,並以久疾不預山陵公事;又奏前益州刺史劉悛、梁州刺史陰智伯,並贓貨巨萬,輒收付廷尉治罪。臨海太守沈昭略、永嘉太守庾曇隆,及諸郡二千石並大縣官長,多被劾治,內外肅然。明帝謂淹曰:「宋世以來,不復有嚴明中丞,君今日可謂近世獨步。」

  明帝即位,為車騎臨海王長史。俄除廷尉卿,加給事中,遷冠軍長史,加輔國將軍。出為宣城太守,將軍如故。在郡四年,還為黃門侍郎、領步兵校尉,尋為秘書監。永元中,崔慧景舉兵圍京城,衣冠悉投名刺,淹稱疾不往。及事平,世服其先見。

  東昏末,淹以秘書監兼衛尉,固辭不獲免,遂親職。謂人曰:「此非吾任,路人所知,正取吾空名耳。且天時人事,尋當翻覆。孔子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備。』臨事圖之,何憂之有?」頃之,又副領軍王瑩。及義師至新林,淹微服來奔,高祖板為冠軍將軍,秘書監如故,尋兼司徒左長史。中興元年,遷吏部尚書。二年,轉相國右長史,冠軍將軍如故。

  天監元年,為散騎常侍、左衛將軍,封臨沮縣開國伯,食邑四百戶。淹乃謂子弟曰:「吾本素宦,不求富貴,今之忝竊,遂至於此。平生言止足之事,亦以備矣。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吾功名既立,正欲歸身草萊耳。」其年,以疾遷金紫光祿大夫,改封醴陵侯。四年卒,時年六十二。高祖為素服舉哀。賻錢三萬,布五十匹。諡曰憲伯。

  淹少以文章顯,晚節才思微退,時人皆謂之才盡。凡所著述百餘篇,自撰為前後集,並《齊史》十志,並行於世。

  子筼襲封嗣,自丹陽尹丞為長城令,有罪削爵。普通四年,高祖追念淹功,複封筼吳昌伯,邑如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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