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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永澄《緒言》


  今有人焉,矜矜於簞食豆羹之義,木頭竹屑之能。至於攖小人之忌,觸當世之網,而上關國是,下關清議者,則惟恐犯手撩須,百不一發。雖事任在躬,亦不過調停兩家,以為持平之體。此其意何為哉?得失之念重耳。

  巧宦之法,大率趨承當路,不可稍失其意,雖己之吏胥,亦不肯稍失其意,蓋知吏胥亦能操吾之短長也。清夜自思,此一種是何等心事?豈可使人知!

  物來順應,順者順乎天理也,非順乎人情也。

  三代而上,黑白自分,是非自明,故曰「王道蕩蕩,王道平平」。後世以是為非,指醉為醒,倒置已極。君子欲救其弊不得不矯枉,蓋以不平求平,正深于平者也。

  有一等自是的人,動曰「吾求信心」,不知所信者,果本心乎?抑習心乎?

  假善之人,事事可飾聖賢之跡,只逢著忤時抗俗的事,便不肯做。不是畏禍,便怕損名,其心總是一團私意故耳。

  謙謙自牧,由由與偕,在醜不爭,臨財無苟,此居鄉之利也。耳習瑣尾之談,目習征逐之行,以不分黑白為渾融,以不悖時情為忠厚,此居鄉之害也。夫惡人不可為矣,庸人又豈可為乎?惡人不當交矣,庸人又豈足交乎?

  尋常之人,慣苛責君子,而寬貸小人,非君子仇而小人昵也。君子所圖者大,則所遺者細,世人只檢點細處,故多疵耳。小人所逆者理,則所便者情,世人只知較量情分,故多恕耳。

  愛人則加諸膝,惡人則隕諸淵,此譏刺語,其實愛惡之道無如此。《大學》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好好色之心,何啻加膝乎?惡惡臭之心,何啻隕淵乎?聖賢只在好惡前討分曉,不在好惡時持兩端。如慮好惡未必的當,好不敢到十分好,惡不敢到十分惡,則子莫之中,鄉願之善耳!

  與君子交者,君子也;小人交者,小人也;君子可交,小人亦可交者,鄉人也。鄉人之好君子也不甚,其惡小人也亦不甚,其用情在好惡之間,故其立身也,亦在君子小人之間。天下君子少,小人亦少,而鄉人最多,小人害在一身,鄉人害在風俗。

  李卓吾曰:「有利於己,而欲時時囑託公事,則稱引萬物一體之說;有害於己,而欲遠怨避嫌,則稱引明哲保身之說。」使君相燭其奸,不許囑託,不許遠嫌避害,又不許稱引,則道學之情窮矣。

  如愛己之心愛人,先儒必歸之窮理正心;如治己之心而治人,先儒必以強于自治為本。蓋未能窮理正心,則吾之愛惡取捨,未必得正,而推己及物,亦必不得其當。然未能強于自治,則是以不正之身為標的,將使天下之人,皆如吾之不正,而淪胥以陷。

  說心、說性、說玄、說妙,總是口頭禪,只把孟子集義二字較勘身心。一日之內,一事之間,有多少不合義處,有多少不慊於心處,事事檢點,不義之端漸漸難入,而天理之本體漸漸歸複,浩然之氣不充於天地之間者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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