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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允成《小辨齋劄記》


  學者須在暗地裡牢守介限,不可向的然處鋪張局面。

  逆詐億不信五字,入人膏肓,所謂殺機也。億逆得中自家的心腸,亦與那人一般;億逆得不中那人的心腸,勝自家多矣。

  人心惟危,王少湖曰:「危之一字,是常明燈,一息不危,即墮落矣。」朱子嘗曰:「孟子一生,費盡心力,只破得枉尺直尋四字。今日講學家,只成就枉尺直尋四字。」愚亦曰:孟子一生,費盡心力,只破得無善無惡四字。今日講學家,只成就無善無惡四字。

  三代而下,只是鄉願一班人,名利兼收,便宜受用,雖不犯乎弑君弑父,而自為忒重,實埋下弑父弑君種子。

  無善無惡本病,只是一個空字,末病只是一個混字。故始也,見為無一之可有;究也,且無一不可有。始也等善於惡,究也且混惡於善,其至善也,乃其所以為至惡也。

  《離》九三曰:「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凶。」歌為樂生者也,嗟為憂生者也,言人情憂樂只在軀殼上起念,不如此則如彼。不知人生世間如日昃之離,有幾多時節,何為靠這裡尋個憂樂?凶之道也。

  自三代以後,其為中國財用之蠹者,莫甚於佛、老,莫甚于黃河。一則以有用之金,塗無用之像;一則以有限之財,填無限之壑。此所謂殺機也。

  發與未發,就喜怒哀樂說,道不可須臾離,何言發未發也?程子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此言人分上事;若論道,則萬物皆具,更不說感與未感。」最為的當。

  焱祚之促,小人促之也;善類之殃,小人殃之也;紹聖之紛更,小人紛更之也。今不歸罪於小人,而反歸罪於君子,是君子既不得志於當時之私人,而仍不得志於後世之公論。為小人者,不惟愚弄其一時,仍並後世而愚之也。審如其言,則將曰「比干激而亡商,龍逢激而亡夏,孔子一矯而春秋遂流為戰國,孟子與蘇秦、張儀分為三黨,而戰國遂吞于呂秦」,其亦何辭矣!

  南臬最不喜人以氣節相目,僕問其故,似以節義為血氣也。夫假節義乃血氣也,真節氣即理義也。血氣之怒不可有,理義之怒不可無。理義之節氣,不可亢之而使驕,亦不可抑之而使餒。以義理而誤認為血氣,則浩然之氣,且無事養矣。近世鄉願道學,往往借此等議論,以銷鑠吾人之真元,而遂其同流合污之志,其言最高,其害最遠。(以上《論學書》)

  心學之弊,固莫甚於今日,然以《大學》而論,所謂如見肺肝者也,何嘗欺得人來?卻是小人自欺其心耳。此心蠹也,非心學也。若因此便諱言心學,是輕以心學與小人也。《鹹》九四不言心,而彖曰「感人心」,則鹹其心之義也。《艮》六四不言心,而象曰「思不出其位」,則艮其心之義。其曰貞吉,則道心之謂,曰「憧憧」,則人心之謂也。「艮其身」,亦猶《大學》之揭修身,蓋心在其中矣。何諱言心之有?乃曰:「心意可匿,身則難藏。」其不本正心誠意,而本修身,殆有精義,不免穿鑿附會矣。

  近言調攝血氣,喜怒不著,自有調理。此知足下心得之深,直透未發前氣象,即六經且為腳注矣。但恐此意習慣,將來任心太過,不無走作,其害非細。足下必曰:「聖賢之學,心學也,吾任吾心,何走作之有?」不知道心可任也,心不可任也,道心難明,人心易惑。弟近來只信得《六經》義理親切,句句是開發我道心,句句是喚醒我人心處。學問不從此入,斷非真學問;經濟不從此出,斷非真經濟。

  陽明提良知,是虛而實;見羅提修身,是實而虛。兩者如水中月,鏡中花,妙處可悟而不可言。所謂會得時,活潑潑地;會不得,只是弄精魂。

  昔之為小人者,口堯、舜而身盜蹠;今之為小人者,身盜蹠而罵堯、舜。

  名根二字,真學者痼疾。然吾輩見得是處,得做且做,若每事將此個題目光光抹摋,何處開得口、轉得身也?

  根原枝委,總是一般,大趨既正,起處既真,信目所視,信口所哦,頭頭是道,不必太生分別。

  平生左見,怕言中字,以為我輩學問,須從狂狷起腳,然後能從中行歇腳。凡近世之好為中行,而每每墮入鄉願窠臼者,只因起腳時便要做歇腳事也。(以上《與彭旦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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