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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廷《陰陽管見辨》


  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者陰陽也,太極者陰陽合一而未分者也。陰有陽無,陰形陽神,固皆在其中矣。故分為兩儀,則亦不過分其本有者,若謂「太虛清通之氣為太極」,則不知地水之陰,自何而來也?

  柏齋謂「神為陽,形為陰」,又謂「陽無形,陰有形」矣,今卻雲「分為兩儀,亦不過分其本有者」,既稱無形,將何以分?止分陰形,是無陽矣。謂分兩儀,豈不自相矛盾?使愚終年思之而不得其說,望將陰陽有無分離之實,再為教之。柏齋又謂「以太虛清通之氣為太極,不知地水之陰,自何而來?」嗟乎!此柏齋以氣為獨陽之誤也。不思元氣之中,萬有俱備,以其氣本言之,有蒸有濕。蒸者能運動為陽為火,濕者常潤靜為陰為水,無濕則蒸靡附,無蒸則濕不化,始雖清微,鬱則妙合而凝,神乃生焉,故曰「陰陽不測之謂神」。是氣者形之種,而形者氣之化,一虛一實皆氣也,神者形氣之妙用,性之不得已者也,三者一貫之道也。今執事以神為陽,以形為陰,皆出自釋氏仙佛之論,誤矣。夫神必藉形氣而有者,無形氣則神滅矣,縱有之,亦乘夫未散之氣而顯者,如火光之必附於物而後見,無物則火尚何在乎?仲尼之門論陰陽必以氣,論神必不離陰陽,執事以神為陽,以形為陰,愚以為異端之見矣。

  道體兼有無,陰為形,陽為神,神而無形者,其本體蓋未嘗相混也。釋、老謂自無而有,誠非矣。浚川此論出於橫渠,要其歸,則與老氏無而生有者無異也。釋氏則實以有無並論,與老氏不同,此不可不知也。所未精者,論真性與運動之風為二,及以風火為形耳。《陰陽管見》中略具此意,有志於道者詳之可也。浚川所見,出於橫渠,其文亦相似。

  柏齋言道「體兼有無,亦自神無形有來」,此不須再辨。愚謂道體本有本實,以元氣而言也。元氣之上無物,故曰太極,言推究於至極,不可得而知。故論道體必以元氣為始,故曰有虛即有氣,虛不離氣,氣不離虛,無所始無所終之妙也。氣為造化之宗樞,安得不謂之有?執事曰:「釋、老謂自無而有誠非矣」,又謂餘論「出於橫渠,要其歸則與老氏合」。橫渠之論與愚見同否,且未暇辨,但老氏之所謂虛,其旨本虛無也,非愚以元氣為道之本體者,此不可同論也,望再思之。

  日陽精,蓋火之精也,星雖火餘,然亦有其體矣。陰止受火光以為光者,如水與水精之類也,猶月之小者也。風雷雖皆屬陽,然風屬天之陽,雷屬火之陽,亦不可混。至於雲則屬陰水,今獨不可謂之陽也。

  陰陽即元氣,其體之始本自相渾,不可離析,故所生化之物,有陰有陽,亦不能相離。但氣有偏盛,遂為物主耳。星隕皆火,能焚物,故為星,為陽餘。柏齋謂「雲為獨陰」矣,愚則謂陰乘陽耳,其有象可見者,陰也;自地如縷而出,能運動飛揚者,乃陽也。謂「水為純陰」矣,愚則為陰挾陽耳,其有質而就下者,陰也;其得日光而散為氣者,則陽也。但陰盛于陽,故屬陰類矣。

  天陽為氣,地陰為形,男女牡牝,皆陰陽之合也,特以氣類分為陰陽耳。少男有陽而無陰,少女有陰而無陽也。寒暑晝夜,《管見》有論,至於呼吸,則陽氣之行,不能直遂,蓋為陰所滯而相戰耳,此屈伸之道也。「凡屬氣者皆陽,凡屬形者皆陰。」此數語甚真。然謂之氣,則猶有象,不如以神字易之。蓋神即氣之靈,尤妙也。愚嘗驗經星河漢位次景象,終古不移,謂天有定體,氣則虛浮,虛浮則動盪,動盪則有錯亂,安能終古如是?自來儒者謂天為輕清之氣,恐未然。且包天地外,果爾輕清之氣,何以乘載?地水氣必上浮,安能左右旋轉?漢郤萌曰:「天體確然在上。」此真至論。智者可以思矣。

  柏齋惑於釋氏地水火風之說,遂謂風為天類,以附成天地水火之論,其實不然。先儒謂風為天體旋轉蕩激而然,亦或可通。今雲「風即天類」,誤矣。男女牝牡,專以體質言,氣為陽,而形為陰,男女牝牡皆然也。即愚所謂陰陽有偏盛,即盛者恒主之也。柏齋謂「男女牝牡,皆陰陽相合」是也,又謂「少男有陽而無陰,少女有陰而無陽」,豈不自相背馳?寒暑晝夜,以氣言,蓋謂屈伸往來之異,非專陰專陽之說。愚于董子「陽日陰月」辨之詳矣。呼吸者氣機之不容已者,呼則氣出,出則中虛,虛則受氣,故氣入。吸則氣入,入則中滿,滿則溢氣,故氣出。此乃天然之妙,非人力可以強而為之者。柏齋謂「陽為陰滯而相戰」,恐無是景象,當再體驗之,何如?柏齋又謂愚之所言「凡屬氣者皆陽,凡屬形者皆陰,以下數語甚真」,此愚推究陰陽之極言之,雖蔥蒼之象,亦陰,飛動之象,亦陽,蓋謂二氣相待而有離其一不得者,況神者生之靈,皆氣所固有者也,無氣則神何從而生?柏齋欲以神字代氣,恐非精當之見。

  土即地也,四時無不在,故配四季。木溫為火熱之漸,金涼為水寒之漸,故配四時,特生之序不然耳。五行家之說,自是一端,不必與之辨也。火旺于夏,水旺於冬,亦是正理。今人但知水流而不息,遂謂河凍川冰,為水之休囚,而不知冰凍為水之本體,流動為天火之化也,誤矣。

  柏齋曰:「土即地,四時無不在。」愚謂金木水火無氣則已,有則四時日月皆在。何止四季之月?今土配四季,金木水火配四時,其餘無配。時月五行之氣,不知各相退避乎?即為消滅乎?突然而來,抑候次於何所乎?此假像配合,穿鑿無理,其較然者。世儒惑於邪妄而不能辨,豈不可哀!柏齋又曰:「五行家之說,自是一端,不必與辨。」愚謂學孔子者,當推明其道,以息邪說,庶天下後世崇正論行正道,而不至陷於異端可也。何可謂「自是一端,不必與辨」?然則造化真實之理,聖人雅正之道,因而蒙蔽晦蝕,是誰之咎?其謂水旺於冬,猶為痼疾。夫夏秋之時,膚寸雲靄,大雨時行,萬流湧溢,百川灌河海,潮為之嘯逆,不於此時而論水旺,乃于水泉閉涸之時,而強配以為旺,豈不大謬?又謂:「今人但知水流而不息,遂謂河凍川冰為水之休囚,而不知冰凍為水之本體,流動為天火之化。」嗟乎!此尤不通之說。夫水之始化也,冰乎?水乎?使始於冰,雖謂冰為水之本體,固無不可矣。然果始於冰乎?水乎?此有識者之所能辨也。夫水之始,氣化也,陽火在內,故有氣能動;冰雪者,雨水之變,非始化之體也,安可謂之本?裂膚墮指,而江海不冰,謂「流動為天火之化」,得乎哉?

  人之神與造化神一也,故能相動,師巫之類,不可謂無。浚川舊論天地無知,鬼神無靈,無師巫之術,今天地鬼神之說變矣,而師巫猶謂之無,如舊也,何哉?此三事一理也,特未思耳。神能禦氣,氣能禦形,造化人物無異,但有大小之分耳。造化神氣大,故所能為者亦大,人物神氣小,故所能為者亦小,其機則無異也。州縣小吏亦能竊人主之權以行事,此師巫之比也。行禱則求於造化之神也,設位請客,客有至不至,設主求神,神有應不應,然客有形,人見之,神無形,人不能見也,以目不能見,遂謂之無,淺矣。此木主土偶之比也。蒸水為雲,灑水為雨,搖扇起風,放炮起雷,皆人之所為也,皆人之所共知也。此雖形用,主之者亦神氣也。師巫則專用神氣,而不假於形者也。通此,則邪術之有無可知矣。浚川論人道甚好,特天道未透耳。蓋其自處太高,謂人皆不及己,故謂己見不可易耳。吾幼時所見,與浚川大同,後乃知其非。吾料浚川亦當有時而自知其非也。

  《慎言》此條,乃為師巫能致風雲雷雨而言,故曰「雨暘風霆,天地之德化」,而師巫之鬼不能致耳。或能致者,偶遇之也。至於邪術,亦未嘗謂世間無此,但有之者,亦是得人物之實氣而成,非虛無杳冥,無所憑藉而能之也。如采生折割,如滌目幻視等類,與師巫之虛無杳冥,能致風雨不同,皆藉人物之實氣。柏齋又謂「造化之神氣大,故所能為者亦大,人物之神氣小,故所能為者亦小,其機則無異矣」,愚則謂天所能為者人不能為,人所能為者天亦不能為之。師巫若能呼風喚雨,何不如世俗所謂吹氣成雲,噀唾成雨,握手成雷,拂袖成風,頃刻之間,靈異交至,又何必築壇敕將,祭禱旬朔,以待其自來?豈非狂惑耶?俗士乃為信之,悲哉!柏齋又謂「州縣小吏,亦能竊人主之權」,以為師巫能竊天神之權,愚以為過矣。小吏、人主皆人也,所竊皆人事也,故可能。師巫人也,風雨天也,天之神化,師巫安能之?投鐵于淵,龍起而雨,此乃正術,亦非冥祈,不可同也。又謂「設主請客,有至不至,如師巫求神,有應不應」,此皆為師巫出脫之計。請客不至,或有他故,求神不應,神亦有他故邪?此可以發笑。又謂「蒸水為雲,灑水為雨,搖扇起風,放炮起雷,為人之神氣所為」,不知此等雲雨風雷真耶?假耶?若非天道之真,不過物象之似耳,與師巫以人求天,有何相類?且師巫專用神氣,而不假之以形,不知是何神靈,聽師巫之所使?抑師巫之精神耶?此類說夢,愚不得而知之。其謂愚「論人道甚好,持天道未透,蓋自處太高,謂人皆不及己,故執己見不可易」,又謂「向時所見,與浚川大同,後乃知其非,吾料浚川亦當有時自知其非」,此數言教愚多矣,但謂「自處太高」,謂「人不及己」,此則失愚之心也。夫得其實理則信,不得其理,此心扞格不契,何以相信?使芻蕘之言會於愚心,即躍然領受,況大賢乎?謂「人不及己,執所見而不易」,此以人為高下,而不據理之是非者之為也。愚豈如是?望體恕,幸甚!柏齋又雲「神能禦氣,氣能禦形,以神自外來,不從形氣而有,遂謂天地太虛之中,無非鬼神,能聽人役使,亦能為人禍福」,愚則謂必得形氣而有,如母能生子,子能為母主耳。至於天地之間,二氣交感,百靈雜出,風霆流行,山川冥漠,氣之變化,何物不有?欲離氣而為神,恐不可得,縱如神仙屍解,亦人之神乘氣而去矣,安能脫然神自神,而氣自氣乎?由是言之,兩間鬼神,百靈顯著,但恐不能為人役使,亦不能為人禍福耳。亦有類之者,人死而氣未散,乃憑物以祟人,及夫罔兩罔象、山魈木夔之怪,來遊人間,皆非所謂神也。此終古不易之論,望智者再思之,何如?

  讀禍福祭祀之論,意猶謂鬼神無知覺作為,此大惑也。人血肉之軀耳,其有知覺作為,誰主之哉?蓋人心之神也。人心之神,何從而來哉?蓋得於造化之神也。故人有知覺作為,鬼神亦有知覺作為,謂鬼神無知覺作為,異於人者,梏於耳目聞見之驗,而不通之以理,儒之淺者也。程、張不免有此失,先聖論鬼神者多矣,乃一切不信,而信淺儒之說,何也?豈梏於耳目聞見之跡,而不能通之以理者乎?

  《易》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語曰:「禍福無門,惟人所召。」故知人之為善為惡,乃得福得禍之本,其不順應者,幸不幸耳。故取程子答唐棣之論,乃為訓世之正。今柏齋以禍福必由於鬼神主之,則夫善者乃得禍,不善者乃得福,鬼神亦謬惡不仁矣,有是乎?且夫天地之間,何虛非氣?何氣不化?何化非神?安可謂無靈?又安可謂無知?但亦窅冥恍惚,非必在在可求,人人得而攝之,何也?人物巨細,亦夥矣,攝人必攝物,強食弱,智戕愚,眾暴寡,物殘人,人殺物,皆非天道之常,性命之正。世之人物相戕相殺,無處無之,而鬼神之力,不能報其冤,是鬼神亦昧劣而不義矣,何足以為靈異!故愚直以仲尼「敬鬼神而遠之」以為至論,而祭祀之道,以為設教,非謂其無知無覺而不神也。大抵造化鬼神之跡,皆性之不得已而然者,非出於有意也,非以之為人也,其本體自如是耳。於此而不知,皆淺儒誣妄,惑於世俗之見,而不能達乎至理者矣。此又何足與辨!

  先聖作《易》,見造化之妙,有有形無形之兩體,故畫奇耦以象之,謂之兩儀,見無形之氣,又有火之可見者,有形之形,又有水之可化為氣者,故於奇之上又分奇耦,耦之上亦分奇耦,謂之四象,是畫《易》之次第,即造化之實也。乃謂其局而謬,誤矣。

  《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此聖人推論畫《易》之原,非論天地造化本然之妙用也。函谷當時往往准《易》以論造化,愚嘗辭而病之。柏齋前謂太極為陰陽未分,兩儀謂陰陽已分,似也。今於生四象,又謂聖人「見無形之氣,又有火之可見,有形之形,又有水之可化為氣者,故於奇之上又分奇耦,耦之上亦分奇耦,謂之四象。」嗟乎!此論為蛇添足,又豈自然而然之道哉?先儒謂四象為陰陽剛柔,四少乃本《易》中之所有者,後人猶議其無據,今乃突然以形氣水火名之,于《易》戾矣。形氣,《易》卦未嘗具論,水火,卦有《坎》《離》,此而名之,豈不相犯?求諸要歸,大抵柏齋欲以《易》卦之象,附會於造化,故不覺其牽合穿鑿至此耳。嗟乎!《易》自邵、朱以來,如《先天》、《後天》、《河圖》、《五行》,任意附入者已多,及求諸六十四卦,何曾具此?後學自少至老,讀其遺文,迷而不省,又為衍其餘說,日膠月固而不可解。使四聖之《易》,雜以異端之說,悲哉!

  天地未生,蓋混沌未分之時也,所謂太極也,天神地形,雖曰未分,實則並存,而未嘗缺一也。太虛之氣,天也,神也,以形論之,則無也;地則形也,非太虛之氣也,以形論之,則有也。分為天地,與未分之時無異也。謂儒者之道,無無,無空者,非也。神與形合,則物生,所謂精氣為物也;神去形離,則物死,所謂遊魂為變也。神存人心,性是也,無形也;形在人血肉是也,無知也。方其生也,形神混合未易辯也,及其死也,神則去矣,去者固無形也,形雖尚在,固已無知而不神矣。此理之易見者也。乃謂儒道無無、無空,何也?此說出於橫渠,不足為據。蓋橫渠見道亦未真也。老氏謂「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誤矣。橫渠力辨其失,及自為說,則謂「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耳。」客形有也,生於無形,此與老氏有生於無者何異?是無異同浴而譏裸裎也。釋氏猶知形神有無之分,過於橫渠,特未精耳。

  太虛太極陰陽有無之義,已具於前,不復再論。但源頭所見各異,故其說遂不相入耳。愚以元氣未分之前,形、氣、神沖然皆具,且以天有定體,安得不謂之有?不謂之實?柏齋以天為神,為風,皆不可見,安得不謂之無?不謂之空?今以其實言之,天果有體邪?果止於清氣耶?遠不可見,故無所取證耳。若謂天地水火本然之體,皆自太虛種子而出,道體豈不實乎?豈不有乎?柏齋謂儒道有無有空,不過以天為神,遂因而誤之如此。且夫天包地外,二氣洞徹萬有,莫不藉之以生,藉之以神,藉之以性,及其形壞氣散,而神性乃滅,豈非生於本有乎?柏齋以愚之論出於橫渠,與老氏「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不異,不惟不知愚,及老氏亦不知矣。老氏謂萬物生於有,謂形氣相禪者,有生於無,謂形氣之始本無也。愚則以為萬有皆具於元氣之始,故曰:「儒之道本實、本有,無無也、無空也。」柏齋乃取釋氏猶知形神有無之分,愚以為柏齋酷嗜仙佛,受病之源矣。

  五行生成之數,誠妄矣。有水火而後有土之說,則亦未也。天地水火,造化本體,皆非有所待而後生也。木金則生於水火土相交之後,《正蒙》一段論此甚好,但中間各有天機存焉,天神無形,人不能見,故論者皆遺之,此可笑也。浚川所見,高過於函谷,函穀所見,多無一定,細觀之自見,今不暇與辯也。嘉靖甲午十月晦日,書于柏齋私居。

  柏齋謂天地水火,造化本體,皆非有所待而後生。愚則以為四者皆自元氣變化出來,未嘗無所待者也。天者氣化之總物,包羅萬有而神者也,天體成則氣化屬之天矣,故日月之精交相變化,而水火生矣。觀夫燧取火于日,方諸取水於月,可測矣。土者水之浮滓,得火而結凝者,觀海中浮沫久而為石,可測矣。金石草木水火土之化也,雖有精粗先後之殊,皆出自元氣之種,謂地與天,與水火一時並生,均為造化本體,愚切以為非然矣。

  老氏謂「有生於無」,周子謂「無極太極生二五」,橫渠謂「太虛無形生天地糟粕」,所見大略相同,但老氏、周子猶謂「神生形,無生有」,橫渠則謂「虛與形」止由「氣之聚散」,無「神形」「有無」之分,又不同也。予竊謂論道體者,《易》象為至,老子、周子次之,橫渠為下,蓋以其不知神形之分也。

  神形之分,魂升而魄降也,古今儒者,孰不知之?今謂老子、周子知之,橫渠不知,豈不冤哉?大抵老氏、周子不以氣為主,誠以為無矣,與柏齋以神為無同義,與橫渠「氣之為物,散入無形,適得吾體」,大相懸絕。夫同道相賢,殊軌異趨,柏齋又安能以橫渠為然?嗟乎!以造化本體為空為無,此古今之大迷,雖後儒扶正濂溪無極之旨,曰「無聲無臭,實造化之樞紐,品匯之根柢」,亦不明言何物之主,豈非談虛說空乎?但形神之分,能知陰陽果不相離,則升而上者氣之精也,降而下者氣之跡也,精則為神、為生、為靈明,跡則為形、為死、為糟粕。神之氣終散歸於太虛,不滅息也;形之氣亦化歸於太虛,為腐臭也。則造化本體,安得不謂之有?安得不謂之實?老、釋之所謂有無,有空者,可以不攻而自破,世儒謂「理能生氣」者,可以三思而自得矣。望柏齋以意逆志,除去葛藤舊見,當自契合。

  地上虛空處皆天,天氣可為聚矣,是豈有形而可見乎?天變為風,風之猛者,排山倒海,氣之聚益顯矣,謂之離明得施,有形可見,得乎?故曰陽為神,無聚散之跡,終不可見,而張子之論未至也。予初著《管見》,多引而不發,蓋望同志深思而自得之也。忽然而不察者皆是矣,因複引而伸之,然不能盡言也,其餘則尚有望于世之君子焉。甲午冬至前三日書。

  地上虛空處謂之皆氣則可,謂之皆天則不可。天自有體,觀星象,河漢確然不移,可以測知。且天運於外,無一息停,虛空之氣,未嘗隨轉,謂地上皆天,恐非至論矣。風之猛者,排山倒海,謂氣之動則可,謂氣之聚則不可。夫氣之動,由力排之也。力之排,由激致之也。激之所自,天機運之也。此可以論風矣。謂天運成風則可,謂天即風則不可。氣雖無形可見,卻是實有之物,口可以吸而入,手可以搖而得,非虛寂空冥,無所索取者。世儒類以氣體為無厥覩,誤矣。愚謂學者必識氣本,然後可以論造化,不然頭腦既差,難與論其餘矣。

  陰陽不測之謂神,地有何不測而謂之神邪?若謂地之靈變,此是天之藏於地者耳,非地之本體也。

  柏齋曰:「陰陽不測之謂神,地有何不測而謂之神?」愚則以為後坤發育,群品載生,山川蘊靈,雷雨交作,謂地不神,恐不可得。又曰:「地有靈變,此天藏於地者,非地本體。」若然,則地特一大死物矣,可乎?愚則以為萬物各有稟受,各正性命,其氣雖出於天,其神即為己有,地有地之神,人有人之神,物有物之神,謂地不神,則人物之氣亦天之氣,謂人物不能自神,可乎?此當再論。

  張子謂:「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形生於無形,此與老子「有生於無」之說何異?其實造化之妙,有者始終有,無者始終無,不可混也。嗚呼!世儒惑于耳目之習熟久矣,又何可以獨得之意強之哉!後世有揚子者,自相信矣。

  愚嘗謂天地水火萬物皆從元氣而化,蓋以元氣本體,具有此種,故能化出天地水火萬物,如氣中有蒸而能動者,即陽,即火;有濕而能靜者,即陰,即水。道體安不謂之有?且非濕則蒸無附,非蒸則濕不化,二者相須而有,欲離之不可得者,但變化所得有偏盛,而盛者嘗主之,其實陰陽未嘗相離也。其在萬物之生,亦未嘗有陰而無陽,有陽而無陰也。觀水火,陰陽未嘗相離可知矣。故愚謂天地水火萬物,皆生於有,無無也,無空也。其無而空者,即橫渠之所謂客形耳,非元氣本體之妙也。今柏齋謂神為無形,為有,且雲「有者始終有,無者始終無」,所見從頭差異如此,安得強而同之?柏齋又雲「後世有楊子雲自能相信」,愚亦以為俟諸後聖,必能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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