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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凡


  從來理學之書,前有周海門《聖學宗傳》,近有孫鐘元《理學宗傳》,諸儒之說頗備。然陶石簣《與焦弱侯書》雲:「海門意謂身居山澤,見聞狹陋,常願博求文獻,廣所未備,非敢便稱定本也。」且各家自有宗旨,而海門主張襌學,擾金銀銅鐵為一器,是海門一人之宗旨,非各家之宗旨也。鐘元雜收,不復甄別,其批註所及,未必得其要領,而其聞見亦猶之海門也。學者觀羲是書,而後知兩家之疎略。

  大凡學有宗旨,是其人之得力處,亦是學者之入門處。天下之義理無窮,苟非定以一二字,如何約之使其在我?故講學而無宗旨,即有嘉言,是無頭緒之亂絲也。學者而不能得其人之宗旨,即讀其書,亦猶張騫初至大夏,不能得月氏要領也。是編分別宗旨,如燈取影,杜牧之曰:「丸之走盤,橫斜圓直,不可盡知。其必可知者,是知丸不能出於盤也。」夫宗旨亦若是而已矣。

  嘗謂有明文章事功,皆不及前代,獨于理學,前代之所不及也,牛毛繭絲,無不辨晰,真能發先儒之所未發。程、朱之辟釋氏,其說雖繁,總是只在跡上;其彌近理而亂真者,終是指他不出。明儒於毫釐之際,使無遁影。陶石簣亦曰:「若以見解論,當代諸公盡有高過者。」與羲言不期而合。

  每見鈔先儒語錄者,薈撮數條,不知去取之意謂何。其人一生之精神未嘗透露,如何見其學術?是編皆從全集纂要鉤玄,未嘗襲前人之舊本也。

  儒者之學,不同釋氏之五宗,必要貫串到青原、南嶽。夫子既焉不學,濂溪無待而興,象山不聞所受,然其間程、朱之至何、王、金、許,數百年之後,猶用高、曾之規矩,非如釋氏之附會源流而已。故此編以有所授受者,分為各案;其特起者,後之學者不甚著者,總列諸儒之案。

  學問之道,以各人自用得著者為真。凡倚門傍戶,依樣葫蘆者,非流俗之士,則經生之業也。此編所列,有一偏之見,有相反之論,學者于其不同處,正宜著眼理會,所謂一本而萬殊也。以水濟水,豈是學問!

  胡季隨從學晦翁,晦翁使讀《孟子》。他日問季隨:「至於心,獨無所同,然乎?」季隨以所見解,晦翁以為非,且謂其讀書鹵莽不思。季隨思之既苦,因以致疾,晦翁始言之。古人之于學者,其不輕授如此,蓋欲其自得之也。即釋氏亦最忌道破,人便作光影玩弄耳。此書未免風光狼籍,學者徒增見解,不作切實工夫,則羲反以此書得罪於天下後世矣。

  是書搜羅頗廣,然一人之聞見有限,尚容陸續訪求。即羲所見而複失去者,如朱布衣《語錄》、韓苑洛、南瑞泉、穆玄庵、范栗齋諸公集,皆不曾采入。海內有斯文之責者,其不吝教我,此非末學一人之事也。

  姚江黃宗羲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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