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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範國雯問喻春山律曆


  (戊午)

  示楚郴《喻春山書》,其言誇大,自來儒者無不譏彈,而自以律曆為絕學,謂帝王曆數真傳。夫律曆固儒者之能事,以司馬子長之學,尚曰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春山而苟能發前人所未發,亦不必張皇如是。皇甫持正言風教偷薄,詩未有劉長卿一句,已呼阮籍為老兵矣,筆語未有駱賓王一字,已罵宋玉為罪人矣,至於近日妄子,以罵相高,廟庭諸子,直叱姓名,等之僕隸,阮籍、宋玉何敢望罵?春山不幸而類是夫!既而反覆其書,則不免為東告東方朔西告西方朔之談矣。

  按復、臨、泰、大壯、夬、乾、姤、遁、否、觀、剝、坤十二卦,名為辟卦,以配十二月,始於漢之京房,然未嘗以之言律呂也。明李文利主黃鐘三寸九分之說,其十二月律呂卦氣圖,始用辟卦配之,然未嘗用其陽九陰六之數,以為律管之長短。春山見十一月復卦,其陰陽之數,偶與三寸九分相合,遂將各卦陰陽之數,一例配去,以為律管之長短出於是。姑無論其他,如十一月復卦,與九月剝卦同是一陽五陰,則黃鐘、無射同是三寸九分;十二月臨卦與八月觀卦,同是二陽四陰,則大呂、南呂同是四寸二分,正月泰卦與七月否卦,同是三陰三陽,則太簇、夷則同是四寸五分;二月大壯與六月遁卦同是二陰四陽,則夾鐘、林鐘同是四寸八分,三月卦與五月後卦,同是一陰五陽,則姑、洗蕤賓同是五寸一分,合四月乾之仲呂五寸四分,十月坤之應鐘三寸六分,只有七律,更無十二律。且同是三寸九分,何以知其為黃鐘為無射?耶同是四寸二分,何以知其為大呂為南呂耶?同是四寸五分,何以知其為太簇為夷則耶?同是四寸八分,何以知其為夾鐘為林鐘耶?同是五寸一分,何以知其為姑洗為蕤賓耶?豈律呂之長短,只佐紙上閑譚,無與於聲音之用耶?此等即村伶知其不可,而欲與蔡元定爭是非乎?

  春山又以十二辟卦分晝夜之長短,晝十二卦,夜十二卦。建子晝復夜後,建醜晝臨夜遁,建寅晝泰夜否,建卯晝壯夜觀,建辰晝夜剝,建巳晝乾夜坤,建午晝夜復,建未晝遁夜臨,建申晝否夜泰,建酉晝觀夜壯,建戌晝剝夜後,建亥晝坤夜乾。以一晝為一時,晝夜繃定各六時,陽晝一時得九刻,陰晝一時得六刻,以為刻有長短,時無遷移也。夫晝夜之分,分於日之出入也。日行天上,在寅位為寅時,在卯位為卯時,在辰在巳在午在未在申在酉皆然。信如春山之說,將日遇陽晝而行遲,遇陰晝而行疾乎?抑行無遲疾,陽晝則在未亦可謂之午,陰晝則在午亦可謂之未乎?午者晝之中也,子者夜之中也。春山以寅至未六時為晝,申至醜六時為夜,則晝之中在辰巳之交,夜之中在戌亥之交,而午當桑榆之影,子當雞鳴之候矣。晝之上半下半,夜之上半下半,必相等也。值泰卦則上半二十七刻,下半一十八刻,值否卦則上半一十八刻,下半二十七刻,相去三分之一,果天行而如此,孰不驚駭乎?

  且日之短夜之長,極於子月子月,晝三十九刻,夜五十一刻,亥月晝三十六刻,夜五十四刻。日之永夜之短,極於午月,午月晝五十一刻,夜三十九刻,巳月晝五十四刻,夜三十六刻,是日之長至短至,無不倒置也。以卦畫定晝夜長短,必不可通矣。堯之建寅,於《堯典》見之,經文彰明,不比他書可以附會。於仲春曰日中,其為春分無疑也;於仲夏曰日永,其為長至無疑也;於仲秋曰宵中,其為秋分無疑也;於仲冬曰日短,其為南至無疑也。春山假妄之談,謂堯建醜,仲春是寅月,仲秋是申月,日中宵中非晝夜分,寅之辟卦為泰,申之辟卦為否,其陰陽分於上下也。仲夏是巳月,日永非夏至日長,巳之辟卦為乾,律管長也。仲冬是亥月,日短非冬至日短,亥之辟卦為坤,律管短也。舍明明可據之天象,附會漢儒所不敢附會者,亦心勞面術拙矣。鳥、火、虛、昴四星之昏見南方者,此是曆家測天要術,後來歲差皆驗於此。春山未嘗學曆,遂言為寅、申、巳、亥、月望所次之舍,彼妄言之,以為數千年之上,無人可以對會,不知明曆者,把算曆然。堯時春分日躔在昴,入於酉地,則星宿當午;夏至日躔在星,入於酉地,則房心當午;秋分日躔在房,入於酉地,則虛宿當午;冬至日躔在虛,入於酉地,則昴宿當午。《堯典》之分四仲,纖毫不爽。自堯至今,已退將五十度,分至之日躔既變,中星亦從而變。春分日在壁,昏之當午者為井矣;夏至日在參,昏之當午者為角矣;秋分日在翼,昏之當午者為鬥矣;冬至日在箕,昏之當午者為室矣。是故有歲差而後見天地之變化,若萬古如斯,田僮街卒俱可談天矣。

  春山謂寅、巳、申、亥之月,望夜觀月,實次鳥、火、虛、昴四星,故於《堯典》卯、午、酉、子月之中星,與之相符,不難改中星為月度,四仲為四孟,以譏歲差,不知堯時寅月望夜,日在奎,月離於角,未嘗次鳥也。巳月望夜,日在井月,離於鬥,未嘗次火也。申月望夜,日在軫,月離於壁,未嘗次虛也。亥月望夜,日在箕,月離於參,未嘗次昴也。就如其言改中星為月,度四仲為四孟,亦無一合也。月令者,《呂氏春秋》十二紀之首,後人刪合為之。鄭氏:「其中官名時事,多不合周法,故以為秦曆也。」以寅為歲首,觀其下文自明,不容更生別解,而春山妄為周公建子之書,其奈七十二候不可抹摋,則改置仲冬之候於孟春之下,季冬之候於仲春之下,次第改盡,遷就己意,以張公之帽,冒李公之首,至以春夏秋冬之月,解作星月之月日,在某宿為上弦,昏中為望,旦中為下弦,矯強不顧文理,未有甚於此者也。蓋中星以日躔為主,日在酉地某宿,則中星隔三宮而東,日在卯位某宿,則中星隔三宮而西。漢三統曆與秦曆相近。三統建寅,正月中日在室十四度,二月節日在奎五度,三月節日在胃七度,四月節日在畢上二度,五月五日在井十六度,六月節日在柳九度,七月中日在翼十五度,八月中日在角十度,九月中日在房五度,十月節日在尾十度,大雪日在鬥十二度,小寒日在婺女八度,此與秦曆無毫髮之異,豈三統亦建子乎?

  漢冬至日在牛初度,今冬至日在箕三度,日躔已退三十餘度,則中星亦退三十餘度矣。姑就春山之言,以周桓王三年甲子醜月算之,上弦日躔婺女二度,是時月距日九十度,應離於胃,望日躔婺女九度,是時月距日一百八十度,應離於張,下弦日躔虛五度,是時月距日二百七十度,應離於氐,則春山謂醜月上弦月在奎,望在井,下弦在鬥者,無一合也。舉此一月餘,月可類推其謬矣。月每日平行十三度三十六分八十七秒半,弦策七日三十八刻二十六分四十八秒,以平行乘弦策得九十八度六十九分六十八秒,故自上弦至望自望至下弦,月之行度,皆以九十八度零為準,是三宮有餘也。姑以孟春首條言之,營室至參不及三宮,參至尾五宮有餘,同一弦策,其行度安得相懸如此?亦舉此月以類餘月,春山之妄,直不滿明者之一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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