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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正宸行狀


  移史館吏部左侍郎章格庵先生行狀

  會稽章譽持格庵先生家傳,以余為先生同門友也,再拜乞行狀,將以上之史館。先生在崇禎間,為一代眉目,豈可令其遺事舛駁零落乎?謹以故所聞見狀之。

  先生諱正宸,字羽侯,別號格庵,會稽人也;為道虛望族。祖□、父□。先生為子劉子內侄,從而稟學。為人誠樸近道,深為子劉子之所契許。舉崇禎庚午鄉試。歸至濟甯聞報,同舟有李科者,先生師也;先生不忍其失意獨歸,偕返而後北轅。明年,登進士第,選庶吉士,授禮部給事中。

  上求治太急,烏程複以功利導之。先生言:伏見陛下洞照群情,有先事為察之哲;鈐束百辟,有以力勝殘之威;登鹹三五,有其臣莫及之聖。是以合意者為忠良,睿算曾無改變;以至急賦之開釁、錮罪之失情、追往之稔惡、告密之府奸,群心嗟歎,盜賊披猖:求治癒急而愈遠矣。亦惟是語默、動靜之間,日求放心;以周、孔仁義為必當遵,以管、商富強為必當黜,以臣鄰籲咈為必不可厭、以億兆耳目為必不可蒙。謹喜怒之端,灼善惡之別,則太平宏業,自然各得其所。蓋先生之言治必本于學術,讀者不問而知其為大儒之弟子也。巴縣,烏程之衣缽也;癸酉,入相。先生奏彈應熊剛愎自用,縱橫為習;小才足以覆短,小辯足以濟貪。一旦大用,必且芟除異己、驅除善良,報復恩仇,混淆毀譽;且訛言何所不至,夤緣左右,士論所恥。從此熏心捷足之徒,飆馳而起矣。疏入,下獄。馬世奇、王邵為先生過巴縣曰:章長科此舉,成就老先生為潞公矣。巴縣艴然曰:這個皇上,某如何做得潞公。然上亦不深罪,放還田裡。

  丙子冬,起戶科。先生言:方今大臣持祿養交,刻深難犯;揣摩宮府,張設爪牙,知護一官。小臣習為恬默,冀以自完;盱豫邀求,隨機觀望,知護一身。通國臣僚,盡為聲名利祿,無一人為陛下者。陛下以孤危之身,居臣民之上,受人欺紿,釁兆百出,臣竊傷心。大抵為烏程而發。

  戊寅五月,火星示變。時田貴妃與中宮不協,上久不見中宮,武陵故以田畹進;上疏微及後宮,為給事中何楷所駁。先生亦言:火於五德為禮。陛下未嘗以沽名市恩疑大臣也,而大臣揭救鄭三俊、錢謙益倡為是言,疑陛下甚矣:是謂無禮。史𡎊辨疏,一曰時局、再曰時局;理玄黃之說,開群枉之門:亦無禮也。朝廷每一番令甲,即增一番徑竇;張檉芳京察不謹,借城工以複銓職:亦無禮也。災異頻仍,陛下方發罪己之詔,而李鳳鳴稱善言不可退星,猶揮戈不可卻日:亦無禮也。然則熒惑焉得不垂象乎?

  時廠衛橫甚,先生又言:西廠雖革,而西廠之實尚存;西廠之任雖虛,而昔日把持西廠之人尚在。昔雲陛下不知,則宮掖之間、肘足之際,尚且迷罔天聽,而況於三輔郡縣乎?上令中官自行回奏,氣勢為之少衰。

  辛巳,賊陷洛陽,福王被害。上召對群臣于乾清宮;先生奏:闖賊從四川來。奏未畢,樞臣陳新甲從旁急應曰:賊自秦來,不從川來。言至再。督師楊嗣昌奏:流賊九股,已撫其八,只張獻忠與曹操逃入蜀。闖賊在獻忠一股之內,今從川來,所過地方,不見攔截,則嗣昌之欺君露矣;新甲表裡為奸,故不禁其辭之暴也。

  尋長吏垣,先生言治之盛衰,由於言路之通塞。臣為六垣之長,苟一垣不言、一事不言,皆臣之責也。一日召對,上厲聲曰:言官須是設身處地,奈何苟且塞責。先生對:設台諫,本以求言;寧言不當,無使其畏而不言,願皇上勿生厭薄!

  宜興再召,悉反前政:引用正人,撤回差璫;停止緝事,蠲租清獄;行間賞罰,朝報夕可。天下仰望丰采,刻期太平;而門多雜賓,性少剛節。先生故宜興之門人也;謂其一時之君子曰:吾輩當夾持相公,以成就其功名;無徒將順,以為臧氏之美疢也。會推宣大總督,宜興欲以門生江禹緒陪之;先生不可。塚宰承宜興意,江為正推;先生劾塚宰私易不道。宜興欲起江陵令史調元,先生于其名下注一鑽字,遂止。宜興之起,涿州之力也;宜興無以報之,欲借守涿之功,複其冠帶。先生與金光辰、孫晉固執不可,亦中格。且上言:閣臣先格君而後事功可建,亦必先積誠而後君心可格。人主菲薄朝士,必因外廷無一人、一事足稱意旨;苟能不與中官作緣,不憑恩怨起見,不以寵利居成功,不以爵祿私親昵,自起皇上敬信矣。宜興雖恨先生,然終先生在朝,形格勢禁,亦不至大段放倒、賄賂如後時也。先生又舉史可法、范景文、孫傳庭、蔡懋德可任司馬。以為國事日壞,皆由司馬之不忠;賄賂不絕,情面不除,推諉不屏,欺朦不破,恩仇不化,軀命不捐,以致刑賞倒置,功罪混淆。臣不知兵,安知人之知兵,所可信者,諸臣夙具肝膽,自矢忠義,愈于蠹國欺君、寡廉鮮恥之陳新甲耳。

  壬午五月,會推閣員,先生與塚宰李日宣、河南道張瑄共事。先推十三人;上命再推,又列十一人。六月辛酉,召對中左門,上怒徇私濫舉,如房可壯、宋玫、張三謨何故得與?日宣對畢;先生奏:日宣平日遊移少執持,臣曾有公疏糾之。第此番推舉,實無徇私;即房可壯三人,未必果堪輔弼,論其生平,頗知自好。上怒未解,下先生等於獄,遣戍均州。先是,無名子效東林點將錄故智,以二十四氣分配朝官,達之御前。於是閣員兩推所不及者,流言以實之。上聰明旁寄,遂以為然。

  南渡,以原官召。先生上疏:一曰勤學。春秋為孔氏要典,宜選方聞之士,朝夕進講;高皇帝祖訓,備曆艱難,尤宜時時省覽。一曰辨官。易言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其乘時射利、僥倖顯榮、口舌得官者,不宜輕開濫門。一曰肅綱紀。肘腋之間,威令不行,四海生心。今于藩鎮之中,忠勇可任,觀望不前,速宜分別,以就鈐鍵。一曰正人心。天啟之季,喪心媚逆,餘孽猶存,薰蒸彌甚。今茲附賊,豈緩刑章?又疏:陛下宜縞素帥師,親臨淮甸,聲靈所震,人切同仇。而乃不稱行在,粉飾 儀文,志在偏安;竊恐偏安之業,亦未易也。馬相將起阮大鋮,舉朝為難;銓衡不敢任其責,欲假中旨起之。司空缺,先以中旨升張有譽;先生封還詔書,不聽。上言:臣於有譽,非爭其人,爭其事也。傳升一途,非所以待正人君子。有譽賢者,未必即受;是用有譽者,乃所以斥有譽也。魏國公徐宏基公疏薦張捷,有旨部議。先生曰:何議為?因言:勳臣無薦舉文臣例;使其人果賢者,必恥受勳臣薦舉。已而以安遠侯柳祚昌疏,遂起大鋮。先生言:朝廷如此舉動,邸報流傳,第見微臣姓名尚掛仕版,必且相顧驚駭,謂臣負先帝之經綸、負陛下之明詔、負銓選之權衡、負瑣垣之職掌,罪當萬殛,穴地難容。伏望早賜罷斥,以為不忠之戒。蓋先生大指以親君子、遠小人為立國根本,不以小朝廷而少有阿邑。故與群小爭射齗齗,猶冀稍延國命。而無如天生妖孽,非人力之所能為乎!旋以大理寺左丞歸。

  江上之役,以先生為吏部左侍郎署部事。事敗,先生溺水不死,自剄又不死,行腳不知所往。吳市抱關,曾幹封事;靈隱續句,以避揚觶:固先生之高致也。

  先生從子劉子講學,最重風節。余嘗聞其評品人物曰:太守張有譽、蔡屏周入覲,送監督戶、工二部內官文冊,長揖不跪;天下郡縣,只此二公。又曰:關中一細民與馮少墟講會,從此口不二價。一日過縣治,見學會中二縉紳入謁縣令,愕然曰:渠亦為此耶?終身不屑入會。嗟乎!使先生而首邱念重,當時何以稱此細民乎!余嘗念陽明之學,得門人而益彰。劉夫子之學,尚大行於天下,由門人之得其傳者寡也。已而思之,彰陽明之學者,不在講席遍天下之門人,而在孤高絕俗之門人,如兩峰、念庵之徒是也。吾夫子之門人,當金石變聲,金弦、吳麟征、祁彪佳、葉廷秀、王毓蓍死為列星,而先生力固首陽,又參錯於其間。他日追溯淵源,以求其學,即無龍溪、心齋一輩庸何傷?其過陽明遠矣。謹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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