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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人書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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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七年二月十五日,在京師慈仁寺寓中,忽聞山東有案株連。即出都門,於三月二日抵濟南,始知為不識面之人薑元衡所誣。薑元衡者,萊州即墨縣故兵部尚書黃公家僕黃寬之孫,黃瓚之子,本名黃元衡。中進士,官翰林。以養親回籍,揭告其主原任錦衣衛都指揮使黃培,見任浦江知縣黃坦,見任鳳陽府推官黃貞麟等一十四人逆詩一案。於五年六月,奉旨發督撫親審。事曆三載,初無干涉。忽於今正月三十日撫院審時稟稱:有忠節錄即啟禎集一書,(元衡口供:啟禎集二本皮面上有舊墨筆寫忠節錄字樣。)陳濟生所作,係昆山顧甯人到黃家搜輯發刻者。諮行原籍逮證。據其所告,此書中有黃禦史(宗昌,即坦之父。)傳一篇,有雲:「家居二年握髮以終。」 以為坦父不曾剃頭之證。有顧推官(鹹正)傳一篇,有雲:「晚與甯人遊。」 有雲:「有寧人所為狀在。」 以為寧人搜輯此書之證。不知此傳何人授稿?何人親見?刻板見在何處?此書得之何方?而就此「握髮」一語,果足以證已故二十餘年黃禦史之不剃頭否?就此「與遊」二語,果足以證寧人之即顧寧人,又即搜輯此書之人否?且讀邸報,此書已於六年二月曾經沈天甫出首矣。請略言之:昔敝郡有陳明卿先生(諱仁錫),以壬戌探花官至國子祭酒。好刻古書,有資治通鑒、大學衍義等書一二十種行世。其子濟生亦好刻書。濟生已故,有光棍施明者從海外來,與沈天甫等合夥偽造此書,假已故陳濟生之名,而羅江南北之名士巨室于其中,以為挾害之具。又偽造原任閣輔吳甡一序,以騙詐其子見任中書吳元萊。奉旨圈議。部議:「書內有名之人共七百名,內有寫序寫詩譏傷本朝之人五十餘名,合行查究。」 奉旨:「沈天甫、夏麟奇、呂中、逃走之施明、未來之吳石林及代主控告之葉大等,合夥指造逆詩,肆行騙詐,雖稱逆詩從海內帶來,茫無憑據。又雲:編詩之陳濟生久經物故,而從海內帶詩之施明又經逃走。此等奸棍嚇詐平人,搖動良民,誣稱謀叛以行挾害,大幹法紀。爾部即將沈天甫、夏麟奇、呂中、葉大俱行嚴審,擬罪具奏;逃走之施明、未來之吳石林俱著嚴行緝拿,獲日也著擬罪具奏。」 刑部審得沈天甫等供稱:「騙詐吳中書銀二千兩未給,將此書出首,欲圖三品前程是實。」 奉旨:將沈天甫、夏麟奇、呂中、葉大四人於閏四月二十二日押赴西市處斬。施明、吳石林緝拿未獲。今元衡所首之書一百二十余葉,與沈天甫之三百一十六葉者雖刪去頗多,而詩即啟禎之詩,傳即此詩之傳,編造之人即陳濟生,其為一書,不問可知也。恭繹明旨不直曰編詩之陳濟生,而加以「又雲」二字,「又雲」者,據沈天甫之所雲。是已故之濟生,聖明猶燭其誣罔,而元衡欲以此牽事外之人,而翻久定之案。其南北通逆一稟雲:「據各刻本山左有丈石詩社,有大社,江南有吟社,有遺清等社,皆係故明廢臣與招群懷貳之輩南北通信。書中確載有隱叛與中興等情,或宦孽通姦,或匹夫起義,小則謗讟,大則悖逆。職係史臣,宜明目張膽秉筆誅逆,故敢昧死陳揭,逆刻種種,罪在不赦。北人之書削我廟號,仍存明號,且感憤乎鴟張,虎豹乎王侯。南人之書以我朝為東國,為虎穴;以偽王為福京,為行在。北人之書曰斬虜首,(黃培刻郭汾陽王考傳中有「斬首四千級,捕虜五千人」。乃子儀敗安祿山兵紀功之語。)擁胡姬,征鐵嶺,(黃培詩有雲:「怨女金閨裡,征夫鐵嶺頭。)殺金微;又有思漢威儀,紀漢春秋。南人之書有黃禦史握髮一傳,又有起義,有舉事,有勸衡王倡義及迎魯王、浙東王上益王等事。又有吳人與魯藩舟中密語,又有平敵將軍,有懸高皇帝像慟哭及人閩入海等事。北人之書有含章館詩集、友晉軒詩集、夕霏亭詩、郭汾陽王考傳。南人之書有啟禎集即忠節錄、歲寒詩、東山詩史倣文信國集子美句百八十章。其北人則黃培所刻十二君唱和序跋等人,其南人則啟禎集所載姓名籍貫,俱在刻本中,約三百餘人。」 是元衡之意不但陷黃坦,陷顧寧人,而並欲陷此刻本有名之三百餘人也。不知元衡與已斬之沈天甫,逃走之施明何親何故?何以得此海內帶來之書?而前唱後和,如出一口。其與不識面之顧寧人,刻本有名之三百余人何讎何隙?而必欲與黃氏之十二君者一網而盡殺之。推其本意,自知以奴告主之罪,律所不赦,欲別起一大獄以陷人,而為自脫之計,遂蹈於明旨所謂「嚇詐平人,搖動良民,誣稱謀叛,以行挾害」者而不覺也。天道神明,不僭不濫。今於三月四日束身詣院投到,伏聽審鞫。至教唆陷害,別有其人,尚容續布,統惟詳察。江南布衣顧寧人頓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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