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艮其限


  學者之患莫甚乎執一而不化,及其施之於事,有捍格而不通,則忿懥生而五情瞀亂,與眾人之滑性而焚和者相去蓋無幾也。孔子惡果敢而窒者,非獨處事也,為學亦然。告子不動心之學,至於不得於言,勿求於心,而孟子以為其弊必將如蹶趨者之反動其心。此「艮其限,列其夤」之說也。君子之學不然,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故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而無熏心之厲矣。

  慈溪黃氏《日鈔》曰:「心者,吾身之主宰,所以治事而非治於事,惟隨事謹省則心自存,不待治之而後齊一也。孔子之教人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不待言心而自貫通於動靜之間者也。孟子不幸當人欲橫流之時,始單出而為求為之說,然其言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則心有所主,非虛空以治之也。至於齋心服形之老、莊,一變而為坐脫立忘之禪學,乃始瞑目靜坐,日夜仇視其心而禁治之。及治之愈急而心愈亂,則曰:『易伏猛獸,難降寸心。』嗚呼!人之有心,猶家之有主也。反禁切之,使不得有為,其不能無擾者,勢也,而患心之難降歟?」

  又曰:「夫心之說有二,古人之所謂存心者,存此心於當用之地也;後世之所謂存心者,攝此心於空寂之境也。造化流行,無一息不運,人得之以為心,亦不容一息不運,心豈空寂無用之物哉!世乃有遊手浮食之徒,株坐攝念,亦曰存心。而士大夫溺于其言,亦將遺落世事,以獨求其所謂心。迨其心跡冰炭,物我參商,所謂老子之弊流為申、韓者。一人之身已兼備之,而欲尤人之不我應,得乎?」

  此皆足以發明「厲熏心」之義,乃周公已先系之于《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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