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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祜


  昔夏桀不道,湯使伊尹往問就之,蓋謂桀雖暴虐,能用伊尹,則其民有蘇息之恵,而我無往誅之勞。五往而桀卒至不用,乃知桀之惡終不可改,故不得已而伐之。聖人之志在救民,而非富天下也如此。自三代而下,一以功利相侵奪,欲求其髣髴先王之道者蔑矣。而羊祜之守襄陽,獨能以徳熏其鄰,每用兵,刻日方戰,不為掩襲之計。諸將有欲進譎計者,則飲以醇酒,不使得言。軍行吳境,刈榖為糧,皆計所侵,送絹償之。每逰獵,常止晉地,所得禽獸或先為吳人所傷者,皆送還之。於是輕裘緩帶,雍容鈴閣,而信義之風藹然被于江漢之間。餘固嘗善之,謂其非以功利相侵奪者比也。及觀祜入朝,力陳伐吳之計,且謂張華曰:「成吾志者子也。」祜之志果為救民乎?抑為滅吳乎?亦滅吳而已耳。蓋祜之言曰:「孫皓暴虐已甚,於今可不戰而克。若皓歿,更立令主,則雖有百萬之眾,長江未可窺也。」

  夫皓可伐也,祜直陳其惡,勸武帝以援江左之民於燔溺,豈不偉然哉?乃汲汲以皓歿為憂,則是幸其虐以為已利。且夫幸人之虐以為已利,則豈仁者之心哉?仁者一視而同仁,彼之民猶我之民也,其君虐之耶,我則往救之;其君安之邪,我亦可已矣,又何必俘其君、籍其民然後為得哉?祜之志未免於此,則其去以功利相侵奪者何逺焉?或曰:「如子之言,則是吳終不可滅,而晉終不能一天下也,其可乎?」餘曰:王者在徳厚薄,不在地之大小也。晉雖兼南北以有之,不旋踵而內禍四出,果何在於一不一乎?

  隋文帝嘗將伐陳,命大作戰船,人請密之,帝曰:「吾將顯行天誅,何密之有?」使投其柹于江,曰:「彼若懼而能改,吾複何求?」夫隋文帝雖未足為賢主,然此一言亦可以王矣。祜之致其君,固不能及湯,又不能如隋文乎?雖然,祜嘗與陸抗對壘,能使抗飲其藥而不疑,則祜亦賢矣。余之言蓋所以責賢者,乃《春秋》之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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