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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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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正公集卷第十二 ▼贈戸部郎中許公墓誌銘 公諱衮,字公儀,世爲燕人。皇考諱某,王考諱某,並隱君子也。避五代之難,不榮以禄。考諱某,汶陽之廬令,累贈光禄少卿。妣清河張氏,贈河内縣太君。皆積德深長,慶著來嗣。公英秀而文,與時會亨。開寶八年,太宗之尹開封也,龍德日彰,髦傑之士,其嚮如雲。是歲秋賦,公卿送名者比比焉。及試藝,公爲之首,覆策于庭,復在高等。時登甲乙科者必更州縣,有唐之遺風。釋褐,除江寜府獄曹掾,本路八使言,聽決詳明。上既御大器,北伐太原,促召至行在,曰:“我姑試之。”除均州防禦判官。郡將表其能狀,乃拜太子右贊善大夫、通判姑蘇郡事。時二浙之地始歸朝廷,宿政如繩,公善解之,就進殿中丞。俄拜奉常博士,領曹南郡,樹善屏惡,新民耳目。以前均榷浙右,坐聮職之累,降品一等,領饒陽錢監,未幾辦之,移倅弋陽郡,復官曲臺。在郡七陳諫章,上愛其忠,就遷本郡守。受代至闕下,復上《策議》并所著文四十卷。翌日,召試禁庭,上覽而嘉之,曰:“南府才冠,吾不失人。”即以本官直昭文館,賜服五品,判登聞鼔院。由是四方之訟,清而不壅。以奉安先塋,請理覃懷郡。出奉公家,入敦孝事,河内人歌焉。又西陲文州,扼其戎險,命公往刺,遠人便之。 真宗即位,一日謂執政曰:“人君之言行也,動乎天地,不可以誣。”命公修《注記》,以先君之諱,固請不獲,須正人也。公在館三進秩,至于職方員外郎。因論邊事,慷慨動上心,面改兵部。方將圖任,遘疾求解,不得去。以景德二年四月二十九日,終于京師武成坊之私第,享年五十七。娶朱氏,封永城縣君。有子四人:伯曰珂,祁州深澤尉。仲曰琰,有文與行,擢進士第,今爲太常博士、奉朝請。叔曰琦,恭謹有立,今爲右侍禁、衛州兵馬監押;季曰頊,早亡。一女,適進士張濤。朝廷贈公尚書戸部郎中,進封夫人河南縣太君。子登朝也。以某年月日歸葬于懷之河南縣某鄉某里。銘曰: 燕趙之英,邦家之寶。親逢聖神,首冠俊造。 翹翹入彀,郁郁登瀛。榮滯六曹,淹恤百城。 晚歸内朝,端立右史。直道始行,怒飛爰止。 嗚呼! 遇豈不奇,進豈不時。賢者弗達,天乎可疑。 葬于善地兮,保以令嗣兮,亦公之意兮。 ▼滕公夫人刁氏墓誌銘 序曰:葬者,藏也,欲人不得而見之也。君子之思也遠,故復卜于山,坎于泉,又刻名與行,從而祕之。意百代之下,治亂之變,觀其銘,思其人,而不敢廢其墓,斯孝子之心,取諸《大過》。 初,夫人之長子、今祠部外郞宗諒作諫官,以抗章黜知玉山郡,再貶莅池陽之榷酤,俄而起倅江寜府事。常謂池之九華山,上凌紫霄,下盤洪流,千巖白雲,萬壑清風,草木多靈,民人一熙,書契已降,不知干戈,居者得其壽,藏者得其朽。乃歎曰:“是可隱志焉,是可宅先焉。”即奉先公太博之靈,葬于此山之金鷄原,斯又《大過》之意至矣哉!時景祐之三載。明年,夫人無疾而終,春秋七十有二。閏四月,舉而祔之,禮也。 夫人姓刁氏,其先譜史存焉。皇考諱晃,後唐天平軍節度判官。王考諱傑,梁泰寧軍節度判官。考諱允成,皇朝贈太子右贊善大夫。夫人歸滕氏,服勤婦道,自先太博之遺世也。二子尚幼,夫人夙夜誨導,内惟節儉,外豐禮於賔客,俾令人是親,以就厥文行。而祠部君克承善志,鴻軒鳳翥,有風采于朝廷。夫人累封渤海縣太君。次子宗元,就飬于家,未登禄仕。二女適名族,稱其禮範。夫人之性柔而明,端而慈,曉文翰,通名理,事長如不克,撫下如不及。居大族餘五十載,門中無間言。及子以言貶,顛沛於江湖間,夫人從之,未嘗出憂語,知事君之然也,難哉!故生享德於慶閭,没反真於福地。某於祠部,同年之執也,嘗入拜于堂上,知夫人之賢,而敢述焉。其銘曰: 九江之上,九華之中。孝子宅親,厥思無窮。 茫茫萬年,高岸可遷。尚有人焉,來此拳拳。 曰:“賢哉滕公夫人之墓。”再拜而去。 ▼都官員外郎元公墓誌銘 公諱奉宗,字知禮。其先臨川大姓危氏也。皇考諱仔倡,唐信州刺史,避楊渥之亂,東依錢氏。時朝廷命討淮南,未行而終,因家於餘杭。王考諱德照,爲吳越王相僅三十年,賜姓元氏,累贈太保。考諱秀文,典吳越書命,累贈太僕少卿。妣陳氏,贈馮翊縣太君。少卿子五人,曰興宗、象宗、宜宗、道宗。公即幼子也。三人事忠懿王,有儒術,皆補爲郎。象宗,忠懿之胥也,從而還朝,以文召試,拜光禄寺丞。公精於詞律,景德中,天子臨軒試天下士,公中甲科。初命歙州績溪縣事,再命常州武進令,皆以廉愛稱。遷漳州從事,故鎮牧錢公惟濟洎數朝賢交章保任,除忠正軍掌書記,俄改淮南幕。本道按刑使采公理行以聞,擢拜太子中允,領淝川榷酤。朝廷以西蜀天下之富,昔者吏嚵民膏,怨所由生,階之爲亂,宜清舉者往焉。公例改知蜀州晉原縣。今上即位,遷太常丞,賜服五品。還知通州海門縣,遷博士,入拜尚書屯田外郎,有監郡之行。公以思事松楸,願得餘杭一閑局莅之,詔從其請。再朞,求分務南都,尋告老歸姑蘇郡。朝廷恤之,補一子官。又以籍田之慶,進都官外郎。景祐戊寅歲十月丙戌,考終于永定里第之寢,享年七十有八。 始娶吳氏,再娶李氏,封壽安縣君。公三子:昞、曄、暕,皆舉進士。昞從其補,今爲歙縣簿。曄、暕並策名,曄不赴調,暕解官,俱就飬左右。及公之喪,勺水不入口者三日。 公孝悌之性,不避禍難。初,江浙始下,關譏甚嚴,衣冠之族,咸促赴闕下,無敢私歸。公聞太夫人之憂,晝匿夜馳,以及於葬。兄道宗,有才名,不就世禄,舉天府進士,爲搢紳先生所推諾。公友事之,如在膝下,易衣并食,不改其樂。有兄子翼,幼依於公,愛之如傷,教之若不及,以至于成,宗黨稱焉。相國潁川公曩司浙漕,公在武進,諸郡有難獄,多命公决之。在海門日,患斥鹵之澤,民無甘飲,及卜良地,鑿大池,廣方百步,積泉袤丈。自是雖甚旱暵,人常頼之。又邑有大瀆,亘數十里,堙而不治。公抗議籍力導至于海,人咸利焉。公退十餘年,創竹亭花圃,遊遥其間,多素食清居,非有道者不接。晚年制歛服葬器,而命諸子曰:吾死之日,必歸我于父兄之側。魂如有知,得事親於地下。諸子如其教。 以其年十二月甲申,葬于錢塘履孝鄉峴陁嶺之先塋,禮也。某以公年德嘗修鄉丈之禮,而敢銘焉。 榮華之衢,奔者無極。公乎何心,却焉而息。 孝友之風,樹者無幾。公乎何心,没焉不已。 遷惠于民,抱道于身。 于嗟君子,吾不知夫古人。 ▼贈兵部尚書田公墓誌銘 公諱錫,字表聖,世爲京兆人。唐德之衰,徙家于蜀。昔武王封舜之後於陳,春秋時,公子完如齊,子孫遂大,食菜於田而命氏焉。厥後將有穰苴,相有千秋,斯可謂之著矣。大王父易直,王父成,皆隱君子也,文而不耀。父懿,因公之貴,累贈尚書左司郎中,善教于家。嘗命公曰:“汝讀聖人之書而學其道,慎無速爲,期二十年,可以從政矣。”公服其訓,拳拳然博通群書。東遊長安,昌黎韓丕復居驪山白鹿觀。數年,器志大成,拔王府薦,有聲于京師。 太宗皇帝親策天下進士,擢公第二人,時太平興國三年秋也。釋褐,除將作監丞,通判宣城郡。召還,改著作佐郎。俄拜右拾遺、直史館,賜五品服。岀爲河北轉運使,改知相州,就除左補闕,移桐廬郡,遷起居舍人,還判登聞鼔院。尋以本官知制誥,進兵部員外郎,充職。以直言改戸部郎中,岀守淮陽。以留獄之謗,左降海州團練副使。起爲工部員外郎,直集賢院,復戶部郎中。真宗皇帝即位,遷吏部郎中,判審官院,兼通進銀臺封駮司,賜金紫。求岀典海陵郡,還臺,兼御史知雜,拜右諫議大夫、史館修撰。以咸平六年十二月十一日終于私第,享年六十四。 公自白衣,已有意於風化,上書闕下,請復鄉飲禮,又請修籍田禮。及在朝廷,知無不言。太宗初,既取太原、范陽未下,帝怒,不賞平晉之功,中外嚚然而莫敢言者。獨公上書論諫,理意深切。帝感窹,璽書襃答,賜内帑錢五十萬。僚友謂公曰:“今日之事鮮矣,宜少晦以遠讒忌。”公曰:“事君之誠,惟恐不竭,矧天植其性,豈一賞之奪耶?”在河朔暨相州,累章論邊事。 至桐廬郡,以吳越之邦歸朝廷未久,人阻禮教,邈如也。公下車,建孔子廟,教之詩書,天子賜九經以佑之。自是睦人舉孝秀、登搢紳者比比焉。在郡聞禁中火,拜章極言,上嘉之。及還,眷遇愈隆。會乾明節,館閣多進詩歌,帝獨喜公之辭,乃依韻和賜,令宰相宣付。公又上封禪書,謂“五代之亂,人如豺虎,不圖復見太平,宜崇檢玉之禮,以答天意。” 公在西掖,會京畿太旱,禱祠無應,遂抗言切於時政,故有宛丘之行。咸平初,出使秦隴廻,上三章,言陝西數十州苦于靈夏之役,朝廷爲之慼然。出海陵之初,以星文示變,拜疏請降詔責躬,上奉天誡。真宗皇帝嘉其意,屢召對便殿。及行,降中使撫安,仍加寵賚。爰有翰林學士承旨宋公白舉公賢良方正,以副天下之望。一日,召對久之,且曰:“陛下以皇王之道爲心,臣請采經史中切於治體者,上資聖覽。”帝深然之,乃具草以進。手詔答曰:“卿能演皇王清淨之風,述理亂興亡之本,備觀鑒戒,朕心渙然。”所撰三十篇,皆隱其目。公奉事兩朝,由遺補歷御史至諫議大夫,前後章疏凡五十有二。 嘗謂諸子曰:“吾每言國家事,天子聽納,則人臣之幸。不然,禍且至矣,亦吾之分也。”及終,有《遺表》,陳邦國安不忘危之意,其家弗預焉。天子怛然,命中使賻之,有制痛悼,贈工部侍郎。二子改大理評事,持喪中並給月俸。哀榮之禮,可謂至矣。後以二子登朝,累贈兵部尚書。寶元幾年某月某日,與夫人合葬于泗州臨淮縣某鄉之某原,禮也。 公娶楊氏,再娶奚氏,封江陵縣君,能循法度,以配君子。二子:長曰慶遠,今爲駕部員外郎;次曰慶餘,今爲比部郎中。並克奉堂搆,有能政于四方。女三人:長適王氏,次適龐氏,季適張氏,皆以婦道稱。 公動必以禮,言必有法,賢不肖咸憚伏之。岀處二十年,未嘗趨權貴之門。在貶廢中,樂得其正,晏如也。著文章成五十卷,目之曰咸平集,行於世。論者曰:“在大禹時,臯陶矢厥謨;在湯武時,伊尹、周公爲之訓誥。故教化紀綱莫盛於三代,而子孫有天下皆數百年。秦滅詩書,其風丕紹。至西漢得賈誼、董仲舒,其言可以追先王之烈,而弗克施,使後世王者無復起三代之心,由漢始也。聖宋定天下,太宗鋭意太平,真宗之初,復親擢俊乂,如田公之徒,並見奨用。惜乎不終其才,豈皇天之意特厚於古歟!” 某幼聞高風,未嘗遊於其門。今駕部書先君之履業,索文於江外,某敢約而修之。又采舊老之言而作銘云: 嗚呼田公,天下之正人也。言甚危,命甚奇,盡心而弗疑,終身而無違。嗚呼賢哉!吾不得而見之。 ▼兵部侍郎致仕胡公墓誌銘 寶元二年六月十八日,尚書兵部侍郎致仕胡公薨于餘杭郡之私第。明年二月十有一日,葬于杭之錢塘縣南山履泰鄉龍井源,以夫人潁川郡君陳氏祔焉,禮也。孤子楷泣血言于友人范某:“《禮經》謂稱揚先祖之美,以明著於後世,此孝子孝孫之心也。然而言之不文,行而不遠,處喪之言,烏乎能文?今得浙東簽書寺丞俞君狀先人之事,而敢請誌焉。”某曰:“孔子見齊衰者必作,重其孝於親也,敢不唯命。” 公諱則,字子正,婺之永康人也。昔虞舜之後有胡公,武王封於陳,蓋族望之來遠矣。皇考諱彭,王考諱瀔,皆隱於唐季,其道不顯。考諱承師,在鄉閭間以“積善”稱,因公而貴,官至尚書比部員外郎,贈吏部郎中。妣應氏,封永樂縣太君,贈普寜郡太君。 公少而倜儻負氣格,錢氏爲國百年,士用補廕,不設貢舉,吳越間儒風幾息。公能購經史,屬文辭,及歸皇朝端拱二年,御前登進士第,釋褐爲許州許田尉,以幹自聞,補蘄州廣濟宰,又補憲州録曹。以本道計使諫大夫索公湘之舉,改祕書省著作佐郎,簽署貝州節度觀察判官公事,升本省丞,知潯州,拜太常愽士,提舉二浙榷茶事,兼知桐廬郡。丁太夫人憂,服除,以本官知永嘉郡,遷屯田員外郎,提舉江南路銀銅場鑄錢監,擢任江淮制置發運使,轉户部員外郎,入爲三司度支副使,賜金紫,除禮部郎中、京西轉運使,又移廣南西路轉運使,以户部郎中充江淮制置發運使,轉吏部郎中,改太常少卿。丁先君憂,終制,知玉山郡,移福唐郡,拜右諫議大夫、知杭州,入判流内銓,以舉官累責授少常、知池州。未行,復諫議大夫、知永興軍,領河北都轉運使、給事中。入權三司使,拜工部侍郎、集賢院學士、知陳州,進刑部,再牧餘杭郡。踐更中外凡四十七年,得請,加兵部侍郎致仕。朝廷命長子通判錢塘以就飬。又六年而終,享齡七十有七。天子聞而悼之,進一子官。 初,至道中,公在憲州,時西寇梗邊,朝廷命師五路入討,詔具三十日糧以從之。索公方引公督隨軍糧草事,公曰:“爲百日計,猶或不支,奈何?”索公乃遣公入奏,召對逾刻,公陳邊事如指之掌。上顧左右曰:“州縣中有如此人。”遂可其奏,且示甄拔之意。後大帥李繼隆果與寇遇,十旬不解。索公曰:“微子,幾敗吾事。”一日,其帥移文曰:“兵將深入,糧可繼乎?”公曰:“師老矣,矯問我糧,爲歸師之名耳,請以有備報之。”索從其議,彼即自還,無以咎我。其先見如此。及索公主河北計,又奏辟之,遂以貝州之行,朝廷遣賜省天下冗役,就命公行河北道。凡去籍者僅十萬數,民用休息。 在潯州,人有虎患,公齋戒禱城隍神,翌朝得死虎于廟中,其誠之効歟!按池州永豐監,得匿銅數萬斤,吏懼當死,公思之曰:“昔馬伏波哀重囚而縱之,前史義焉。今銅尚在,吾忍重其貨而輕數人之生耶?”咸以羡餘籍之,不復爲坐。在江淮制置日,會真宗皇帝奉祀景毫,公實主其供億,千乘萬騎,至于禮成,無一毫之闕。帝深愛其才,面加奨勞,遂進秩,登于計相之貳。 在廣南西路,有大舶困風于遠海,食匱資竭,久不能進。夷人告窮于公,公命瓊州出公帑錢三百萬以貸之。吏曰:“夷本亡信,又海舶乘風,無所不之。”公曰:“遠人之來,不恤其窮,豈國家之意耶?”後夷人卒至,輸上之貨十倍其貸,朝廷省奏而嘉焉。又宜州繫重辟十九人,時有大水,公不慮患而特往辨之,活者九人焉。在福唐,有官田數百頃,民輸租食利舊矣。至是計臣上言,請就鬻之,責其估二十萬貫,民不勝弊。公奏之,未報,章三上,且曰:“百姓疾苦,刺史當言之而弗從,刺史可廢矣。”乃有俞詔,減其直之半,而民始安。公領三司使,寬於財利,不以刻下爲功。時上方以兩京、陝西官鹽歲久,民鮮得食,而日以犯法命通商,有司重其改作。公首請奉詔,其事遂行。公性至孝,自曲臺丁太夫人憂,廬于墓側,以終喪紀,有草木之祥,本郡表之。及京西之行,以家君朱紱爲請。上曰:“胡某爲孝,雖非其例,與以明勸也。”搢紳先生榮之。 又天禧中,尚居郎署,朝廷擬公諫議大夫、知廣州。公以家君八十歲,懇辭于政府,乃復有制置之行。尋以哀去職,得盡心於喪葬。公富宇量,篤風義,往往臨事得文法外意,人或譏之,公亦無悔焉。其輕財尚施,不爲私積,士大夫又稱之。福唐前郡將被訟去官,嘗延蜀儒龍昌期與郡人講《易》,率錢十萬遺之以歸,事在訟中。及公下車,昌期自益部械至,公曰:“斯何罪耶?”遽命釋之,見以賔禮。法當償其所遺,公代以俸金,仍厚遣而還。 又濟陽丁公爲舉子時,與孫漢公客許田,公待之甚厚。及其執政,而雅故之情不絶,若休慼士人,而未嘗預。暨丁有朱崖之行,昔之賔客無敢顧其家。公實被議出玉山郡,尚屢遣介夫,不遠萬里而往遺焉。此又人之難矣。及退居西湖,乘畫船,擊清波,深樽雅絃,左子右孫,與交親笑歌於時歲之間,浩如也,人不謂之賢乎? 夫人潁川郡君,有慈和之德,先以壽終。令子四人:長曰楷,都官員外郎,前知睦州,祥符七年秋登服勤詞學科,所至政能,有先君風度。次曰湘,好學有志識,朋友多之;次曰桂,俊異,居喪而亡;次曰淮,孝謹有成人風。二女:長適泉州德化縣尉蘇璠,次適御史臺主簿華叅而亡。其閨門之範,見其潁川之誌。某非特爲重齊衰之情,嘗倅宛丘郡,會公爲二千石,以國士見遇,且與都官布素之遊,誠可代孝子而言焉。銘曰: 進以功,退以壽。 義可書,石不朽。 百年之爲兮,千載後。 ▼胡公夫人陳氏墓誌銘 《詩》稱“采繁,夫人不失職也。”夫人之職,莫先乎舅姑。甘旨以事居,蘋蘩以事往,故可以配君子,正家道也。 夫人姓陳氏,金華郡之令族。曾祖諱晦,祖諱資,父諱文諭,皆樂善于家,不從仕宦。夫人幼賢,父母篤愛,擇公而妻之。及公中科第,累調遠方,二親樂閭里,與姻族遊,夫人願侍左右,不從公行凡二十年,縫衣爨飱,必躬親之。至舅姑之終,與公執喪三年,然後就公官所。此夫人大節,無愧天下之爲人婦者,有聲詩之義焉。又性好禮,自少至老,對公如賔客。加以純儉而仁,笄服之餘,皆均于親之貧者。夫人自公登朝,封上黨縣君。公爲諫議大夫,進封本郡君。 寶元元年秋九月寢疾,乃齋沐易衣,怡怡而終,享年七十有九。以三年二月十一日,與公合葬于履泰鄉龍并源,禮也。 子四人:長曰楷,都官員外郎;次曰湘、曰桂、曰淮,並太常寺太祝。二女習夫人之教,柔淑有禮,宗黨稱焉。長適蘇氏,次適華氏。 銘曰: 惟孝惟禮,作配君子,伊夫人兮至矣! ▼寜海軍節度掌書記沈君墓誌銘 吳興郡太守滕侯下車,求故同年沈兄之家,得諸孤,問其墳墓,曰:“貧,未之葬。”滕侯傷之,乃謀于僚屬,卜善地,揀良日,其禮悉備。以寶元三年二月某日,葬于德清縣之永和鄉大壯嶺。 君諱嚴,字叔寬,世爲本郡人。其先食邑於邥,後子孫失國而爲沈氏。漢晉而下,代有其人。曾祖諱規,祖諱廷誨,父諱延岫,皆隱而不仕。叔寬幼負器識,服親之教,宗經屬文,有聲于江表。 大中祥符七年秋,郡國敦遣,首送千禮部。明年春,禮部較天下之才,奏叔寬第四人。天子命試于庭,中甲科,除南康軍判官。三載有善績,改宣城節度掌書記。國家興山澤之利,主計等薦君洪州武寜之茗局,外臺上請兼領本邑事,朝延從之。既而吏畏其廉,民愛其慈,君子謂之善政。餘杭郡榷酤歲金二十萬貫,爲諸郡之劇,主計又奏君尸之,三年而還。會故叅政蔡公居守南都,以同年之遊,惜其沉俊,辟爲留守推官。其年秋七月,以疾終于官所,享年五十。 叔寬孝悌于家,事其親未嘗違顔色,視兄之孤必先於已子。與人交,篤於義信,善人君子無不樂見之。及聞其亡,皆相弔云:天與其才也,又賦其行也,而不及其顯以壽也,悲夫!三子:曰祁,曰邰,曰郁,並從儒學,必有立者。二女:長適前進士陳經,次女未笄。長女之嫁,蔡公不遠千里,命齎金以送之。及君之葬,又滕侯極意以營之,有以見叔寬感人之深也如此。某同年之列,最相知心,故書之。銘曰: 叔寬叔寬,生兮可愛,殁兮可傷。友朋之望兮,子孫其昌。 ▼戸部侍郎贈兵部尚書蔡公墓誌銘 寶元二年歲次己卯四月,前叅知政事、戸部侍郎蔡公薨。天子悼之,卿大夫憂之,國人傷之。上命三公舉行典禮,贈兵部尚書,謚曰“文忠。”以康定二年歲次辛巳十一月某日,葬于許州陽翟之某山。 公諱齊,字子思。其先周之子孫,累封於蔡,因以著姓。秦漢以降,代生偉人。曾祖綰,贈太保,洛陽人也。嘗宰萊之膠水,居官九年,民愛以深,遂家焉。祖諱鄰,贈太傅,隱居丘園,以墳素爲樂。考諱夢臣,累贈中書令,博通經史,善時筆,與宗族居,鄉黨稱其孝友。娶楚國太夫人張氏而生公,教之親仁,賔來如歸。公幼而神秀,眉目廣聳,見者異之。嘗依外舅劉氏學于彭城,今相國隴西公迪時爲監郡,得公詩語,嘆曰:“渠有大志,宜善視之。” 大中祥符八年春,真宗皇帝臨軒,以文考天下之士,公中第一。及引對,文陛堂堂英偉,進退有法。上大悅,顧謂寇萊公曰:“得人矣。”特下詔俾金吾給七人清道,自公始也。釋褐,除將作監丞,通守兗海郡,移北海郡。召還,以大著直集賢院,主判三司開拆司,賜服五品。今上即位,拜右司諫,同修起居注,改禮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賜金紫。歷戸部、度支二副使,遷起居舍人、知制誥、同知審官院。既而召入翰林爲學士,兼侍讀學士,轉禮部郎中、龍圖閣學士,守西京。以便親,求爲高密郡,徙南京。入除左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尋改給事中,復充龍圖閣學士,權三司使,拜樞密副使,進禮部侍郎、叅知政事。 以戶部侍郎罷,終于汝陰郡,享年若干。楚國在堂,君子哀之。公之弟祕書丞禀、甥著作佐郎寇平幹公襄事。中山郡夫人劉氏哭泣三年,至于疾廢。二子尚幼,曰延慶,太常寺太祝;曰延嗣,祕書省正字。長女適試將作監主簿劉庠,次女在室。而某自布素從公之逰,見公出處語默,無一不善。門中奉親,日視其親色,諸公昆弟愛之如傷。先朝采拔,以輔相器之。當遺弓之初,公懷哀慕,不能食者數日,家人視其衾衣,涕泗霑濕。公病汝陰,聞拓拔僣稱,嘻吁感概,教弟禀言西事甚詳。蓋忠孝之性,發之天也。 公於親舊間,雖死生不易,彼有孤遺,則必爲之備嫁娶。又好學無倦,未嘗不以名教爲急。孔子之後,世襲“文宣”公,嘗宰曲阜。乾興中,四十九代孫承祐卒,遂廢十餘年。公聞承祐有母弟在,抗章請復其嗣,有詔從之。其立朝也,能清其心,高其行,未嘗取於人。明肅太后時用事,中貴人董修景德寺,時公在翰林,詔爲之記。中人求公善辭,許以不次,公遲之不進,故被誣而岀。至高密,會歲飢,公請蠲諸州稅,又力請放海利以救,東人于今頼之。 公兩居憲臺,方嚴不動,百辟畏其風。權戚有過,則彈劾不隱,未嘗求其下也。明肅之終,莊惠復立,閤門促百僚賀,公毅然正色,目臺吏不得追班前白執政,遂罷。自是莊惠損抑禮數有力焉。在樞密院,海南奏交趾八百餘人避本國之虐以歸我,議者謂不如還之,恐生邊患。公曰:“當内之荆湖間,活以閑田,奈何求生而來,委之兕虎?蠻亦人也,義必不還。苟散爲民盗,從而戮之,酷又甚焉。”爭之不能得,後果爲亂。捕之歲餘,宜、桂以西皆警,朝廷患之,公猶有愧色。在政府,浩然示至公於中外,以進賢爲樂,以天下爲憂,見佞色則嫉,聞善言必謝,孜孜論道,以致君堯舜爲心。與大臣居,和而不倚,正而不訐,無親疏之間,有方大之量,朝廷爲之重,刑賞爲之平。及其出也,未踰歲時,而天子思之,公遽不起。嗚呼!公之生也,天有意也;公之亡也,天無意乎?使在位而壽,則道德功名,非竹帛之可勝矣。銘曰: 泰山之東,齊魯同風。厥生我公,我公堂堂。 觀國之光,亨于真皇。真皇上僊,隕血漣漣。 欲報昊天,今上聖神。廼眷正人,叅于國鈞。 純德坦坦,平心浩浩。進退惟道,恕以待物。 誠以報國,仁人之德。天乎天乎,豈不有心。 奪此令人,我懷憂深。箕山峩峩,潁川悠悠。 山爲陂兮川爲丘,公之名兮與日月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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