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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在常德 一(6)


  與此相同的,還有一位英國傳教士的事。那時韓複榘為三團三營營長,在常德上游一個名叫河洑的地方駐防。凡由沅江上游下來的船隻,都須停止受檢查。那位教士帶著男男女女一大船人,經過此地。韓部即上船檢查,他不曾接受,問明白是我的兵,以為我是教友,應當對他通融。為掙這個「面子」,他跑很遠的路,特意到常德來找我,和我說:

  「你的兵不應當檢查我,因為你也是教友。」

  我笑著問他道:「你船上帶的有違禁品嗎?」

  他紅著臉說:「沒有。」

  「既然沒有違禁品,為什麼怕受檢查呢?」

  「因為我們都是教友,用不著施行檢查的手續。」

  我說:「你說錯了,正因為我們是教友,你更應該接受檢查。怎麼真是教友,還怕受檢查呢?」

  他怏怏然回去,很不痛快,好像我有意和他為難似的。一個傳教士,有這樣的思想和觀念,我以為很不對。傳教士尚且如此倚勢作威,他所收攬的教友們就更要受他不好的影響了。這位傳教士是專在苗瑤同胞居住的地區傳教的,頗會苗語,並試以羅馬字拼音,他這次就是從貴州到常德來。關於苗瑤民族問題,外國人早已注意,而從事工作,但我們政府一直還沒有人重視,真是危險的現象。關於此問題,我另有著論,此處不贅說了。

  除了基督教而外,常德也有天主堂。這,許多都是強橫不法,和地方人民也處得很不好。一天薛子良接到一件訟事,是本地一個人家將其房產押給一個天主教教友,後來這人家敗落,要將房產變賣。其時賣價比典價多三倍還多。那教友強要買這屋,自以為有天主堂撐腰,應當占些便宜,不肯按房主的要價給錢,並不許賣給別人。屋主無法理喻,告到縣裡來。薛子良即傳那教友,那教友竟避入天主堂,不肯出面。那教堂神父是意大利人,藏庇那教友,怎麼也傳不到案。薛子良氣極了,跑來告訴我,說外國神父這樣橫行不法,我們還辦得了事嗎!我把事情問明白叫薛不要著急,我說我替你傳人。我帶著兩名手槍隊去找那神父,走到天主堂門口,神父就把我讓進去坐。我不肯進去,只和他說明來意,他回答說沒有這個人。我說:

  「你能讓我搜一搜嗎?」

  他說:「那不能。」

  「人是明明在你跟前,你藏匿著他,不肯認。你這教友,若果然是好人,交出來,也自然無事;若是個壞人,我是不容你藏他的。何況你們教堂裡不應當藏匿壞人!」

  他仍是不肯。我說:「好說你不聽,我可要嚷了!」於是大嚷起來,說:「天主堂藏匿犯人,天主堂包庇惡棍!」嚷得許多民眾都來圍看。那神父著了急,說:

  「不能這樣嚷呀!請你進來吧,有事我們到裡面商量。」

  我說:「我只要交出那個人犯,沒有什麼可商量的。你若不交,我就宣告全常德的人,宣告全中國人,宣告全世界人,說你橫行不法!而後我還要搜查,用法律解決。」

  他知道再也不能抵賴,只得承認一切,說那教友現在不在,要求我答應他明日交出人來。我要他當日交人,否則就須為他自己找保。後來他請出幾位基督教的朋友為他作保,第二天才把人帶來。當即依法審理,終於按照屋主的賣錢買了那座屋子。這事常德人民都覺得痛快,因為天主堂包庇惡徒,已不是一天的事了。

  這事過去後幾天,一個老人到鎮守署來見我。說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入天主教,二兒子入基督教。大兒子吃喝嫖賭、為非作歹,他看著情形不好,便給兩個兒子分家,各立門戶。孰知大兒子舊習不改,把自己分的產業花光,又要強要二兒子的產業。兄弟倆因此打起架來。老頭兒從旁勸解,不料大兒子竟敢用磚頭打他,幸虧他躲閃得快,沒曾受傷,只把牆上打了一個大坑。因此他告大兒子忤逆,請我依法辦理。

  我叫袁軍法官調查屬實,把他兩個兒子都傳到案。二兒子面貌端正,言辭有理;大兒子卻面貌猙獰,一望即知是個不務正業的傢伙。我問他說:

  「你父親告你忤逆,你是被告,為何不跪下聽審?」

  他答道:「我不跪,我是天主教!」樣子極是倔強。

  我又問道:「你有兩重罪:第一,你不當強佔你兄弟產業;第二,你不當用石頭打人,何況打的是你自己父親!你知道不知道?」

  他說:「完全是父親不對,」又說,「這事只該天主堂問我,別人沒權審問我。」

  我把他親戚鄰舍都找了來,問他平日行為如何。他們都異口同聲地說他仗倚教勢,種種強橫不法。我即令手槍隊當眾用鞋底打他嘴巴。打得滿口流血,哭著嚷道:

  「大人,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我問他:「只有別人的不對,你一點也沒做錯,有什麼求饒的?」

  他說:「我以為進了天主教,誰也管不了我,我才敢胡作非為,現在知道都是自己不是了,從此願意悔改了。」

  當時把他好好地訓斥了一番,令他給他父親賠了罪。問明他原曾學過裁縫,那時我請李顯堂在軍隊中主辦工藝廠,即把他送入工廠中學習縫衣機,每天工資兩角,他自己用一角,另一角去奉養父親。過了一個時期,他慢慢改變野性,才放他出來自力謀生。

  天主教在中國,不能給一般社會以良好印象,其故即在於教士們自視為特權階級,要挾官府,包庇惡徒,種種行為不檢。有的是由於他們不明白自身事業,有的是由於他們不明白中國情形,但也有許多竟是存心作惡,不是為傳教而來的。我以為像先生,像雷鳴遠先生,像于斌先生,他們才是公正有道的真正的天主教徒。國人若要信教,應當信奉他們。有許多教堂,打著天主教的招牌,暗中卻做奸細,做探子,做種種陷我國家害我人民的勾當,那不但是我們國家人民的仇敵,也更是天主教的蟊賊了。基督教也是如此,真正的人民教會,大半都是好的,但也有某一些教會是另有使命,並不是來中國宣揚教義的。我們應當分別是非,認識善惡,不應當一味信任,也不應當一筆抹殺。我對於教會及教友的態度,向來即持此一個原則。不知讀者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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