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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用種種陰謀破壞獻金大會的蔣介石


  一九四四年一月,我從成都回到重慶,在中央紀念周報告獻金經過。所有的中央委員和文武百官左一次,右一次地鼓起掌來,一會兒閉不住嘴地哈哈大笑,一會兒又咬牙切齒、摩拳擦掌地緊張起來。蔣介石在旁邊坐著,好像很不痛快的樣子。散會後,好多青年朋友拉著我的手說:「中央政府開會,這三四年裡頭沒有像今天這種自然的快樂表現。已往無論開什麼會,總是說:奉總裁諭……弄得大家覺得一點興趣也沒有,今天真算是第一次。」

  雖然大家對於我的獻金運動都贊成,可是,蔣介石是不願意我再去做節約獻金救國的工作了。碰巧這時江津的第九中學校長請我去給他們的學生講話,我借著這個機會又發動了各界的節約獻金救國運動,在這裡共發動獻金一千三百多萬。

  縣立中學有些高中三年級的女學生,被他們的先生領著來見我。這些女學生說:「我們正在發起大會獻金和常年按月獻金。因為我們沒有到前方殺敵,我們總覺得對不住前方的父兄們,我們願意在忙裡抽暇,每人每月做一雙軍鞋,獻給前方戰士。馮先生你說可以不可以?」

  我說:「那可好了,我們前方的士兵穿的是草鞋,走不了三兩次山坡,一雙鞋就壞掉了;若有布鞋,不論如何,十天八天壞不了的。」

  那些女孩子聽了我的話歡天喜地地回去了。第二天早晨報上登著她們發起獻鞋大會,不到三天,全縣女學生都回應了。她們獻了幾千雙鞋,鞋裡面兩邊都寫上字,一邊寫的是:獻給前方抗戰將士;一邊寫的四川江津縣某高中某姓敬獻。這是多麼切實新鮮的愛國舉動呀!但蔣介石的特務到處破壞著說:「士兵們草鞋穿慣了,布鞋沒有穿慣,只有老馮從前帶的隊伍是北方人才穿呢!」

  這種的破壞造謠是多麼可笑啊!

  此地軍政部的監護隊,把百姓的菜一拔拔了五六船,運到重慶去賣。民眾們來對著我喊冤。又加上這些監護隊的船靠在江津縣河邊上,那些士兵們進城來到戲院子來看戲,不買票。

  這城裡的士兵把著戲院子,沒有買票的人不叫進去,因此大吵起來。監護隊的士兵吃了小虧,跑回去把步槍、機關槍都拿來,就在街上打了幾個鐘頭,百姓打傷了二三十個,牆上打得滿是機關槍眼。我來到這裡,紳士都來告狀。我問政府派人查過沒有,縣參議會的議長、副議長對我說:「我們打了電報到中央政府,政府查的人說:『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馮先生,你看政府練的兵,自己打自己,把我們老百姓打傷好幾十,還叫我們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我們真是沒有看見過這種害國殃民的政府。」

  我把這件事馬上打個電報給蔣介石。蔣介石回電說:「已派人去查去了。」

  江津縣參議會的人們,沒有一個不說蔣介石草菅人命。

  江津縣西邊有個地方叫白沙,那裡的大學和中學很多,獻金的那一天很熱鬧。因為全是些青年學生,大多數都是由各地逃難來的青年學生,他們簡直把所有的東西都獻給國家。因為商會的人們不肯多出錢,學生們都跪下了,叫他們救國家不要只管自己。大公報寫了一篇文章:《我們都跪下了。》就是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那篇文章也不會不落淚的,那是實實在在的事情。但是事後蔣介石的特務造謠言說:學生跪下是老馮設的法子壓制商會的人。特務對商會的人說:「最好你們不要獻金,看老馮有什麼法子。」

  我在這裡看見一位東北青年姓王的,他聽了我演講之後來見我,說他有件很難過的事。

  他在一個中學念書,大家都吃不飽飯,要求校長改良伙食。他是個代表,說話多了,就說他是共產黨,把他吊起來,左打,右打,叫他承認是共產黨。他實在沒有辦法了,他問那位法官,說:「法官,假若你自己的兒子被人家無緣無故地這樣的打,這樣的吊著,你看見了心裡難過不難過?」

  這位法官被他這一問,天良發現了,過了不久才把姓王的釋放了。現在,這位姓王的學生,在大學先修班讀書。但傷痕仍然留在身上。他一面說著,一面把裡頭的小褂脫下叫來我看他身上被鞭子打的疤痕。這個青年的背被我摸的時候,他的淚如雨下,痛心極了。他說:「我們把祖宗的墳墓丟在東三省,父母也拋在東三省,為了自己不肯當亡國奴,跑到四川來,要抗日,要救國。誰想到說一句話,就說我們是共產黨,失蹤的失蹤,活埋的活埋,挨打的挨打,這真是黑暗到極點了。」

  從江津縣到合江縣,這裡有一位七十多歲的劉舉人,對獻金的事,幫了很多的忙。我把我在成都兵工廠做的鋼鐵戒指,帶了一些來,這種戒指上面刻的有「獻金救國」及「馮玉祥贈」等字。我向合江的百姓說明獻一個金戒指即給一個鋼戒指,人們為了留下一個抗戰紀念的東西,所以獻金很踴躍。

  鋼戒指的發動,乃是陶行知先生的兒子陶宏對我說,他在圖書館看書看見德法戰爭時,德國軍費難辦,就想出用鋼鐵戒指換金戒指和寶石戒指的事,五六百萬隻戒指也能值很多錢。

  到了一次大戰之後,一個鋼戒指就值十萬、廿萬元了,可見紀念的價值是很大的。江津合江的婦女把金戒指造成字,造成地圖獻給國家,她們真是熱誠極了。

  由合江到瀘州,瀘州比合江縣大得多了,從前是個直隸州。這個直隸州有一段歷史:在明初的時候,重慶和敘府、宜賓都爭這一縣。這裡的縣官以為無論歸哪一邊都要應酬,若直屬成都,就為地方人民省許多款項。因此,州官就上了呈文到成都,說明這個道理,結果沒有准。這位州官又直接奏明太祖朱洪武,想不到被明太祖怪罪下來,說這個縣官不應當。這位縣官覺得這一番好心不蒙採納,反而受了申斥,他就跳江死了。全縣的人民都鬧起來,於是明太祖朱洪武才准了瀘縣改為直隸州。那城邊有個廟就是死的那位縣官的祠堂,每年二月、八月地方上的人都來祭祀他。可見為民謀福利的官吏人民是不會忘記他的。

  我住在瀘縣城內的銀行公會,房子蓋得很好。住了兩天,聽到說前三四個月這個大屋子裡住了二三百個新兵,帶兵的官怕他們跑了,把門窗都替他們鎖上,因為不通空氣,把二三百人悶死在一個大客廳裡。從此以後,這座房子沒人住過。蔣介石的特務,以為這裡一定有惡鬼,可以害人,於是出主意請我住銀行公會,他們的用意是想我給鬼害死。我剛住的時候,一點也不知道,知道以後,也覺得很平安。害民、害兵的人,才覺得各處都是鬼;同兵民站在一起的人,什麼都不怕!我聽說悶死了二三百新兵,到底沒人問就算完了。從這裡可以看出,蔣介石對士兵連狗都不如。

  瀘縣這裡有美國的五位小軍官,兩個是陸軍軍官,三個是海軍軍官,都與空軍有關係。

  他們請我到他們住的地方吃美國飯。為什麼請我吃飯?原來當我在白沙獻金的時候,一個美國陸軍的小官到重慶美大使館領他們五個人的餉,裝在一個口袋裡,坐在民生公司的船上,枕著口袋睡,睡著以後,口袋丟了,錢沒有了。到了白沙下船,他一句中國話也不會說,正在那裡難過,碰見一位大學生。這位學生懂英文,軍官把他丟錢的事向大學生說了。大學生說:「這件事若找馮玉祥將軍可以替你辦。」

  大學生就把這位美國軍官領到我這裡,說明他丟錢的事。我說:「美國人來到中國和日本鬼子作戰,這是幫我們的忙。你在船上丟了錢,一定是中國人拿去的。中國人拿的,就如同我拿的一樣,我來賠償你,你也別著急。」

  我馬上賠償美國軍官三萬元,這美國軍官很感謝也很詫異。後來,他對我說:「你是不是還要到瀘州去?」

  我說:「去的。」

  他又說:「你到瀘州時,請到我們這裡,我要請你吃頓美國飯來答謝你的美意。」

  這就是他們今天請我吃飯的原因。

  菜很好,頭一杯是紅色的番茄汁。我問他們:「你們從哪裡來的這東西?」

  他們把罐頭給我看,這是用飛機從美國運來的。由此可知他們的軍隊多講究,連番茄汁都是用飛機運來的。

  其次是巧克力的餅,總之他們吃得很舒適。他們打仗的時候打仗,拼命的時候拼命,但國家要他們打仗拼命,也讓他們的生活過得舒適。我們中國就大不同了,我們的士兵是過著牛馬般的生活,永久是受苦的,可憐不可憐?

  瀘縣這裡每天都有喊冤的人來,狀子遞了一大堆,其中有一張狀子上寫著這樣的一件慘事,大意說:姑嫂兩位過沱江,船走到江當中,那邊軍政部監護隊的官兵,砍了柴回來,也要過江,叫這小船開回去。駕船的人說:「我們已快到那邊的岸,等回來再裝你們的柴火。」

  兵們不聽這一套就向著船開了槍。當時就把廿多歲的一位女人和一位十八九歲的女孩子都打死了,撐船的人跳下江去跑了。這件事發生以後,告狀的人無論在哪裡告,沒有人管,因為地方縣官都不敢惹軍隊。我馬上把這件事連打兩個電報給蔣介石。他回電說:「派人去查。」

  因為沒有結果,我回到重慶的時候,又把那些狀子當面給他,他還說是:「查查。」

  在這裡獻金總數有五千多萬,若不是蔣介石的特務從中破壞,就是兩萬萬、三萬萬都不為難的。

  從瀘縣到隆昌,這裡是個小縣,獻金也不少。從隆昌再到內江,內江這個地方獻金是五千多萬。那時候正是華萊士副總統到了重慶,報紙上每天都登著獻金的事。內江地方上的人,有的獻地,還有學生把他的家產都獻出來。有一個小女孩,是個窮孩子,沒有錢獻金,看見別的學生都為了救國來獻金,她就用稻草打草鞋,一夜打了十幾對,第二天早上拿到場上去賣,把那錢獻給國家。她的眼因為一夜未睡覺打草鞋所以很紅。有的老太婆把她祖母給她的銀鐲子都獻了金。老紳士們說,你看這鐲子都是黑綠色,這是她們一輩傳一輩,在家切豬草染上的綠色。

  內江獻金完了,就到自貢市。上次曾路過這裡一次,已經獻了二百八十多萬,也可說獻金是由自貢市開始的。他們因為聽說,別的小城都獻了幾千萬,所以又請我到那裡去獻金。

  頭一個獻金多的就是余述懷先生,他獻了一千萬;接著就是王德謙先生,他也獻一千多萬。

  這裡的人很好,獻金也特別的多。監務局的曾先生和劉市長都非常的幫忙,結果獻了一萬萬二千萬元。這一下子震動了全國。假如不是有人破壞,這裡的人民一定是甘心樂意的獻八萬萬、十萬萬。

  從自貢市轉到富順,這是一個小縣,這裡獻了金戒指一千二百多隻、軍鞋一萬二千雙、黃谷三萬石,折合起錢僅次於自貢市。

  從富順到威遠縣,在威遠住了四天。一天是主持慰勞抗屬大會,一天是主持陣亡將士入祭忠烈祠大典,其餘的時間是和地方上的朋友討論獻金的事。結果此地獻金二千多萬、布鞋一萬雙。我記得有一個朋友對我說,威遠縣的商會會長,去聽我講話,走到大門口,還對人說:「無論說什麼我是不獻金的。」

  他並且告訴別人也不要獻金。但是,他聽了我兩個鐘頭講話以後,他流的眼淚把他的胸膛全部都濕了,他首先站起來說:「我擁護獻金,要多獻金。」

  由此可以證明,不把話說明白,就叫人出錢,那是不成的。

  在威遠我發起了官兵入忠烈祠的事。我問縣長,這裡出壯丁多少人?他說:「能查考出來的有九千八百多,陣亡報了來的有二百多。」

  我說:「為什麼不把陣亡的官兵送到忠烈祠去呢?」

  縣長說:「還沒送齊。」

  我說:「前方正在打仗,怎會送齊呢?你趕緊把名單開出來,把木頭牌位都油漆好,三天后我們送他們入忠烈祠。」

  縣長說他馬上去辦,並且拿很大的黃紙找我寫忠烈祠三個字。這裡的忠烈祠是拿關嶽廟改的。到了入忠烈祠那天,在大草場開會,到了一萬多人,把所有的牌位放在三個亭子裡,軍樂隊、民樂隊、學生隊都參加送牌位的典禮。當送牌位的隊伍,經過大街,家家戶戶都燒香、點蠟,擺著祭桌,放著鞭炮。牌位入了祠堂之後,一位老先生說:「我的兒子叫什麼什麼名字,今天馮將軍來把他送入忠烈祠裡,我真是覺得光榮。從此我可以對得住我的祖先、我的子孫了。」

  後來有一位空軍將士的兄弟替他父親致詞說,他的兄弟在空中陣亡了,他父親聽見說,馮將軍到這裡要送他們入忠烈祠。他父親因為有病不能來,叫他來代表,他們這個姓的人有兩千多戶,都覺得無限光榮,他們這一鄉、這一縣都覺得特別光榮。

  散會時,每一位陣亡的家屬,都送給他們米、棉花、豬肉、菜蔬和應用的東西,叫學生們抬著送到他們每個人的家中。就這一來,跑到我住的地方報告要去當兵的人,一會就有幾十位。從此,也可以看出來,中國老百姓的良心裡,有的是文天祥、史可法,若不發掘,那是無法看見的。因為有這樣熱烈的大會,蔣介石接連來了兩個電報找我回到重慶。我見了蔣介石之後,詳細去報告他這各種。他雖然嘴裡哼,哼,哼,可是能夠看出來,他對於我所做的這些事是不感覺興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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