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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我檢閱湘黔川軍隊


  一九三八年,有一天,蔣對我說,希望我到湘、黔、川各省去檢閱軍隊。我說:「很好,我很願意去。」

  用的廿多位文武官員,都是由各部調來的。我把要同我出發的文武官吏都集合在一起,一面講話,一面規定幾件事如下:一、不許喝人家的茶;二、不許吃人家的飯;三、不許收人家的禮物;四、不托人家代買東西;五、不介紹人求差事;六、不借人家的錢。

  只要把這以上六條切切實實地守住,我們大家確守時刻,按照預定的規程去做事,一定不會有壞的結果。大家回答都願確守。

  就是臨出發那天,在武昌開最高國防會議。以後蔣介石、汪精衛、白崇禧和我四個人談話。汪精衛問白崇禧:「說抗戰就可以了,還要說抗戰到底,這怎麼講呀?」

  白崇禧說:「把敵人打敗了,趕出中國去,就是抗戰到底。」

  汪精衛又扭過臉來看我說:「煥章先生,什麼叫抗戰到底?」

  我回答說:「把所有的失地都收回來,不但東北四省,就是臺灣和琉球各島,都要交給我們,並且日本帝國主義無條件的投降,這就是抗戰到底。」

  我問汪精衛是不是你不喜歡這樣子?汪精衛氣得臉上的筋都暴出來,扭過臉對蔣介石說:「做夢做夢,他們兩位是做夢不是?」

  白崇禧站起來把腳一跺,走了幾步又坐在那邊去了。

  我也站起來說:「做夢?是做夢!你知道有人做夢是當主人,有的人做夢是當奴才。」

  這一次的談話,就是這樣不歡而散,也就是與汪最後的一面。

  那天晚上十二點鐘由武昌開車向長沙去,因為汪精衛知道我開車的時候,蔣介石當然更知道。所以我就加了一點小心,對跟我的彭團長說:「天若一亮,車就停住,所有車上的人,都從車的左右下去,距車路有五百公尺至一千公尺,找地方去休息。」

  火車走了半夜,天剛一明,火車停住了。我對朋友們說:「快下車。」

  我走了沒有幾步,有人說:「露水太大了,把鞋襪子都濕透了。」

  我說:「不要管,趕緊散開。」

  就這樣走了有五六百步遠,到了一個小山崗上,那裡有造好的機關槍蓋溝。同時,敵人的飛機,就有幾十架來到了,對準火車轟炸,一來一往炸了有好多次。最後,炸彈擲完了,就用機關槍低飛掃射。因為我們全都在蓋溝裡面,結果是沒有一個人死或傷。敵人的飛機走後,知道後邊的鐵路,被他炸毀幾段,前面的橋樑,被它炸毀一段,火車兩旁炸的是五步一個坑,十步一個坑,像預備栽樹的一樣,炸的那兩路大坑,都是距離鐵路七八步遠。這一次上前去,橋樑壞了,向後去鐵路壞了。這是不是蔣介石、汪精衛兩個人同日本人設好了的一個陷阱呢?可是到底也沒有成功。九點鐘彭國政團長找了幾位工程師,商議如何修理橋樑。這些工程師們非常熱心,他們說:「難修是很難修,我們要特別努力,在明天天亮以前,把它修好。」

  他們確信這是可能的;真的,他們一夜沒休息,在早上三點半鐘,橋樑已經修好了。我謝了他們,就開車,果然平平安安過了這一關。這個地方叫羊樓司,這是一九三八年,十月某日的事。

  一九三八年十月十日到了長沙。我在這裡看軍隊,主要的是注重戰鬥動作和戰鬥教練,並且告訴軍隊多做實彈射擊。看那些官兵們都是吃不飽、穿不暖,營養太差。我到了嶽麓山,祭了黃克強先生的墳,又祭了蔡松坡先生的墳。黃克強先生的名字叫黃興,是同孫中山先生一起創造中華民國的;蔡松坡先生民國元年在雲南起義,也是推翻滿清的大革命黨。

  袁世凱在民國四年做皇帝,松坡先生討伐袁世凱,我同蔡松坡先生是連在一起討袁的。這一次來到蔡先生的墳前,祭祀他,覺得有無限的感想。假如克強先生與松坡先生不死,中國或者不至於這樣壞。我也看了趙炎午先生,他就住在嶽麓山。他有位老弟是德國留學生,在長沙這個地方,有名的正義感的人。那是因為有一天有三個德國人要過江,撐船的人慢了一點,三個德國人上去就打,把那撐船的中國人打得很厲害。炎午先生的老弟看不下去,上去把三個德國人都打倒了。趙問那三個德國人:「你們國內可以打人麼?為什麼在我們國內隨便打人?」

  那三個德國人說:「不對,不對,是我們的錯,請你原諒!」

  因為這位趙先生既會說德國話,又有勇氣,並且是很愛護同胞,從此以後,長沙人都特別尊重這位趙先生。

  我從長沙到常德,再往益陽的路上一個小縣看了周震鱗先生。他對我說:「軍隊的軍紀太壞了,老百姓簡直不能活。軍隊要吃魚,他不到塘裡去摸,他們把塘裡的水都放了,這一來塘裡所有的魚都弄走了。魚都弄走了,還不要緊,最厲害的是水沒有了,將來栽秧怎麼辦呢?他們不是吃魚,簡直是要人的命。」

  我覺得周先生說的話很重要,馬上我給蔣介石打個電報。蔣介石回電說:「已叫軍政部派人去查了。」

  到了益陽附近,看見貴州省送來的新兵,每人都背著一條毯子,人人都是面黃肌瘦;風大一點都可能刮躺下了。有些有病的,就擲在路旁無人聞問,還有沒死的兵,就被他們的官長埋在土裡。我看這種情形,真是破壞抗戰,只使敵人歡喜。我也把這些一件一件給蔣介石打了電報,蔣總是回電說:「已經命令該管機關改善了。」

  若是實在地看看,真是一點也沒改善,而且一天比一天更壞。

  到了常德,是蔣介石的心腹酆悌領著一二十人來接我。我在常德對著酆悌訓練的幾千保甲長講了話。酆悌這種的訓練完全是法西斯化,酆是完全從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學的。在常德我住了一天,沒有一個常德人來見我,只有一位臨澧縣的紳士姓侯的來見我。侯先生說:「酆悌下了命令,不許人來見先生,誰來見先生就槍決誰。」

  「酆悌為什麼下這個命令,我一點也不明白。」

  第二天午前我到東門外長老會的醫院裡,看一個病人。醫院的醫生對我說:「今天有一班護士畢業,有六七桌客人,請先生和我們一起用飯。」

  吃飯的時候,一位中學校長和一位師範的校長,他們兩個人找我到另一個屋子去談話。他們說:「您還記得不記得,民國八年,我們還是中學生,您教我們軍事操練,我們永遠不忘您的好處。我們想這次您來了,我們想看看您,可是酆悌有命令說:『誰要去看馮某某,就槍決誰。』您不也是國民黨的中央委員麼?酆也是國民黨,為什麼他就這樣呢?我們不懂,但是我告訴您,我們常德人恨透了他了,可是誰也不敢說話。」

  在吃飯的時候,醫院的醫生、護士及一切院中人,對待我都同家人一樣,非常親熱。

  由常德到西三十裡的陬市看軍隊。聽說到貴州的汽車路有些地方很窄,必須預先打通電話,那邊的汽車停住,這邊的汽車方能開過去,然後這邊的汽車停,那邊的汽車再開過來。

  這樣行起車來,很不方便,我想還是走湖南、廣西,再轉貴州好,因此又回到長沙。

  從長沙到寶慶,給那裡的軍隊講話。我看那些兵們都凍得很厲害,我知道那個帶兵司令曾當過何應欽的參謀長,我問他為什麼不給士兵去領衣服?這位司令回答說:「領衣服的公事批回來了,可以去領,因為軍政部裡,那些辦事的人們第一是叫我花錢,第二是叫我送禮,不這樣衣服不發給我。」

  接著他又說:「今天的政治,算是黑暗到萬分了,什麼道理都不講,非花錢不能辦事。」

  我把他的名字和所說的話,一條一條都記下來,打了電報給蔣介石。蔣的電報說:「已經派人查發了。」

  好久還是沒有發下。我不明白為什麼使這些士兵受凍受餓。

  在寶慶附近的小山上,有一片很好的小房子,有一百多位蘇聯的空軍軍官住在這裡,都是從蘇聯剛來到的。他們每天都駕著飛機和日本帝國主義打仗。他們吃的、住的、用的,都是勵志社黃仁霖那班人負責,並且監視得很嚴密。我同蘇聯的朋友們在一起吃了一頓飯,並且慰勞他們幾句話。蘇聯國在我們抗戰的時候,不但幫我們的飛機,並且派了航空人員,來幫我們作戰。在這個時候,美國還是在賣廢銅爛鐵汽油給日本人呢,這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的。在這裡的中國空軍人員對我說:「蘇聯空軍人員對於作戰特別好。」

  我問什麼緣故?他們說:「蘇聯空軍人員值班的時候,就在飛機上睡覺,不下來,一有命令馬上起飛,神速得很。」

  中國空軍人員在這個時候還沒有這個良好的習慣呢!

  到了衡山,湖南主席張治中先生在那裡辦的有個訓練團,都是青年保甲長,大約有五千人,很整齊,很有精神。我在那裡講了一段話。這般人員若真的教他們抗戰的辦法,打遊擊的辦法,將來對付日本帝國主義是最好的;可惜的是期限太短,戰鬥教練的時間又不長,收的效果一定不多。我也在衡陽城附近看過幾部分軍隊,都是精神太差。根本原因,連官帶兵,都是吃不飽、穿不暖,又加上待遇不平等。原因是存心不抗戰,全是敷衍;怎麼會有成效呢?

  我把在湖南看軍隊的情形,一項一項地記起來給蔣介石打了一個電報,並且請他特別注意以下的事:一、待遇必須平等,不可是嫡系就優待,不是嫡系就冷待;二、所有官兵必須吃得飽穿得暖,不能使他們面黃肌瘦,連走路都走不動,那怎麼能打仗呢?三、軍隊的官長家裡都有父母妻室兒女,他們還靠這些軍官養活著,必須想到這一點;四、軍政機關批公事,發東西、領東西,不能要人的錢,要人送禮,這一件事不改革,必然走到賄賂公行的地步;五、傷兵在醫院裡頭待遇太不好,需要改良辦法。以上各點關係特別重要,都是馬上非改革不可。

  電報去了沒有回電;我又打一電報,問某某電收到沒有,結果說收到了,就算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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