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玉祥 > 我所認識的蔣介石 | 上頁 下頁
第二十一章 「八·一三」


  就在這幾天裡,蔣介石找程潛先生徵求我的同意,來擔任第三戰區司令長官,為的是在上海方面對日本作戰。我的回答是:「只要是對日本作戰,無論什麼事,我都願意擔任。」

  到了八月十四日就發表了我為第三戰區司令長官。當天在陵園的無梁殿,開國民黨的中央常務會議。因為閻錫山是第二戰區司令長官,我是第三戰區司令長官,軍事委員會兩位副委員長都有了戰事的責任,蔣介石的心腹姓戴的就提議把副委員長取消,汪精衛首先贊成。他們這種詭計多端,誰一看就知道,這兩個副委員長的名義是全體代表大會決議的,為什麼在這裡會通過呢,內股子裡就是蔣介石發動的。蔣覺得抗日與他沒有利益,不論與國家民族有什麼好處,只要與他自己不方便,他總是不痛快,有副委員長二位總是他覺得不方便;可是政府亦不明令發表。

  八月十五日,我到了蘇州附近的山上一個大廟裡。第二天午前十時,到了蘇州城外張治中將軍的司令部,看見張的參謀長,知道上海附近同日本人打得很厲害。我對張的參謀長說:「你們這司令部應當挪一挪,以免被炸。」

  我離開蘇州向上海前進,出來不過三裡,日本的飛機廿八架就把張治中的司令部內外全炸平了。這一次,他們得了很大的教訓,至少他們知道日本人早已知道他們的司令部在哪裡了。至於他們的軍隊和彈藥庫在什麼地方,不用說日本人更知道得很清楚。

  我的汽車剛到昆山火車站,知道那裡汽車通不過去,又轉回來。離車站不到二裡路,車站上停著三列兵車,都沒下車。敵人廿八架飛機來了,一陣猛烈的轟炸,官兵死傷很多。熊斌是我臨時參謀長,他離轟炸的地方不到半裡路。幸而熊蹲在稻田的水中,只露出一個頭來,沒有受傷。死的那些官兵真是冤枉透了。後方開來的隊伍到哪裡停止,軍隊全不知道,蔣介石都是發命令給後方勤務司令部,火車一到,軍隊就上車。沿路各車站都說前頭什麼都有,一站複一站,實在說起來,到了前方車站,什麼都沒有。就是什麼軍隊調上前方來,司令長官全都莫名其妙。

  我到了上海附近張治中的前方司令部,看見了張治中、張發奎、楊虎幾位總司令,商議了一會,如何進攻日本鬼子的軍隊。正在這時候,張一麟先生、李根源先生、江問漁先生,還有許多朋友,來到前方慰勞軍隊,我們大家照了一張相。當時有幾十架日本的飛機就在頭上飛來飛去。我對張治中說,你這司令部當趕緊移開,這裡不大妥當。張一麟先生等走了,張發奎司令對我說,歸他指揮的軍隊,向來彼此都不認識,他確實知道的只有一排人,是他認識的。張問我能不能替他想辦法,我說可以,我去向蔣介石說明此點。

  到了十八日,張發奎問我,前頭一連炮隊不知哪裡去了,是不是我把他們調開了。我說:「不知道。」

  查來查去才知道蔣介石把那一連炮隊調到旁邊去了。一個委員長隔著司令長官、總司令、軍長、師長,多少級的直轄長官,把一連炮兵隨便調走了,這叫什麼統帥法?真是太無知識了。

  前方打仗的軍隊,全靠著用大鍋做大米飯吃。燒火是用稻草,白天點火,一冒煙,日本的飛機就來轟炸;夜間點火,一見紅光,日機又來了。上海附近雨水很多,稻草一濕點不著火,就沒有法子做飯。做飯的地方,距離前線遠了,飯沒法子送;靠得前線近了,一轟炸做飯的地方,前線的人就吃了虧。最困難的,做飯的炊爨兵沒有軍事訓練,用他們去送飯,就沒有人做飯,不用他們送飯又叫誰去送?因此前線的官兵,雖然很忠誠,很勇猛,很愛國,可是老餓著肚子。一天兩天還可以,要一連三天,誰也不能打仗,誰也沒法子打仗。與其說日本軍隊能打仗,還不如說我們是因為餓的緣故,不能持久而失敗。這是誰應當負的責任呢?

  完全是蔣介石和何應欽,他們不打算真正抗日得到的結果;處處都沒有準備,完全是去送命的。

  上海附近的陣地,造得太壞了,錢卻花得不少。因為那是姓黃的找了一個商家,把陣地包給他們造的。像機關槍陣地,不但裡面有三尺多深的水,並且是機關槍進不去。這種東西若偷工減料,與別的東西不同,結果是不能作戰;何況裡面有三尺深的水,兵不能在裡面久蹲,無論什麼樣的官兵,若在水裡泡三天,那也是不成的。況且又不只三天?蔣介石為什麼找這個姓黃的造這樣的陣地,誰也摸不清。三百幾十個機關槍陣地,能用的還不到三分之一,可惜不可惜!

  前方的傷兵沒有醫藥,沒有包紮所,更沒有擔架隊。受傷了怎麼辦?用誰來抬?離開了前線的傷兵,多半是自己爬出來,死了的無人葬埋。最壞的一件事,死了的官兵身上沒有號碼,名姓都沒法子查考。受了重傷的,運到醫院,傷口上長了蛆,全部臭了。這樣,不應當死的死了,不應當殘廢的,也殘廢了。

  還有紳商學界團體和婦女團體,到醫院慰勞官兵,蔣介石派的特務,不許進去,不准同受傷的官兵談話。這種防備人民的辦法,使一切慰勞品被這些特務們偷的偷了,拿的拿了,既見不著面,更提不到鼓舞士氣,安慰傷兵的心了。有幾個受重傷的連長,從上海附近爬出來上了火車,一直到南京下關車站,六天六夜沒換藥。到了車站,傷兵們看見有人來,他們說:「我們打仗死了可以,想不到六天六夜連口水都喝不著,你們把我們槍決了,比這樣活著還好。」

  說著說著,一面大聲罵著蔣介石,他們主要地說:「蔣介石若不是賣國賊,絕不會這樣的待遇我們這些受傷的官兵。」

  司令長官對於前方的敵情一點也不知道,想著派幾個偵探出去,蔣介石是一文錢也不發,他好像是說:「你要抗戰,你派偵探,為什麼向我姓蔣的要錢。」

  這是當時的實在的情形。我真不知決心抗日的人們,有了什麼罪過,必要遭受蔣介石這種待遇。常說的話知彼知己,百戰百勝,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敗。今天看蔣實在是既不知彼,又不知己,如何不打敗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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