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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察哈爾民眾抗日同盟軍時代


  從「九一八」以後,中國民族開始有了被日本吞滅的危險,全中國的人民都憂慮、憤慨,東北人民義勇軍到處在與日軍作戰。可是蔣介石、汪精衛所把持的南京政府只想和日本妥協,決不抵抗。日本軍閥就利用這種機會一步一步地向關內侵入。「一·二八」上海抗戰被蔣介石破壞之後,不但日本不相信中國軍隊還敢抵抗,就是中國有些人也覺得哪還有人敢和日本作戰呢?我這時候看到日本侵略察哈爾、熱河、華北和蔣、汪、何出賣國土的共同陰謀,更看到中國人民和大多數士兵軍官的抗日的義憤,我決心在察哈爾組織民眾抗日同盟軍,號召全國軍民抗日。

  一九三二年,日本人占了東三省後,像蠶食桑葉一樣,一支兵來攻萬里長城,在喜峰口一帶和宋哲元打得很厲害,日本人吃了張自忠、趙登禹將軍的大虧;日本的另一支兵就來攻熱河。湯玉麟是熱河主席,一聽說日本人來了,就把他的金銀財寶煙土裝了幾十輛卡車往北平跑,地方和軍隊全都不問了。日本還有一支兵就攻察哈爾的東部。當此之時,能和日本打的軍隊如劉汝明、馮治安等的軍隊,蔣介石一點也不補充;不同日本打仗的軍隊,一天退下一百多裡,蔣介石也不問他們的過失。當時日本人罵中國的軍隊說,你們的腿跑得那樣快,使日本人報告勝利,都沒有法子報告,希望蔣介石這些軍隊退的時候稍微慢一點。可見日本人是怎樣輕視蔣介石的兵了。

  何梅協定就是何應欽和日本梅津訂的條約。何應欽是代表蔣介石的。誰都知道,先是遼寧丟了,不問;後是東北三省全丟了,又不問;緊接著熱河丟了,冀東丟了,察哈爾也丟了四縣,還是不派兵援助,還是不抵抗主義。蔣介石的嫡系隊伍一個也不來,又訂了喪權辱國的何梅協定,全國的人心,全國的輿論,沒有不在痛駡無能的政府。

  我在察哈爾住著,各地來見我的民眾代表很多,軍隊的代表也不少,都是希望領導收復失地。我計算計算,我若舉起抗日的旗子來,頂少就有廿萬軍隊;就因為吃飯的錢沒有,在那裡張羅。忽然李忻來看我,說他是由北平來的。本來李跟過我幾十年,也當過憲兵司令的,他誠懇地對我說:「日本的軍隊佔領多倫、沽源、康堡,距離張家口很近。說來到馬上就可以來到,先生又沒有守土之責,為什麼在這裡住,太危險了。替先生想,南京請您會議,你可以到南京去會議。不然就到上海去,或者仍回峪道河去,您一答應,馬上預備火車送您走。」

  又說,「這裡不安全得很!」

  我對李忻說:「你不肯讀書,你就不認識真理。你想從『九一八』以來,我每天都說:『收復失地,雪我國恥』,今天日本人近了,我就借著會議溜走了,這是多麼聰明的辦法!不替我想想,就是替你們想想,我這樣走了,你們怎麼見人呢,常說的話:『君子愛人以德,小人愛人以姑息』。李忻,你想一想,你這是愛我以德呢?還是愛我以姑息呢?我告訴你一句實話,我是下了決心要抗日的,我能動卅萬兵,就抗卅萬的;能動兩萬兵,就抗兩萬的,就說我一個兵弄不動,我一個人爬到房頂上,拿著兩支手槍,打死一個日本兵我就夠本,打死兩個就賺一個。誰叫你來的?你回去對他說:『我姓馮的願意死在日本人手裡,不願意做一個軟骨頭的亡國奴』。」

  當時李忻的臉變得像紅布,還是老翰林王鐵珊先生勸著說:「馮先生和李忻說得都對,李忻跟過你廿多年,他對於你應當這樣說;您是創造中華民國的,中國興亡,您是有責任的,都說得對,都不要難過。」

  這樣李忻才走了的。

  朱子橋將軍在北平,他成立了一個東北抗日軍的後援會,在上海各地募了些款子,專為幫助抗日的軍隊和人民。朱將軍聽見說,我這裡都編制好了,就是沒有吃飯的錢,舉不起旗子;朱將軍就匯來十萬現洋,並派楊慕時來說明是送給我抗日用的。就在那天,吉鴻昌來見我,一見面就跪在地下哭起來,我拉著吉的手叫他站起來不要哭,有話可以說。吉鴻昌說:「我實在沒有臉面見先生,你交給我幾十萬軍隊,都被蔣介石收買了,你交給我的軍隊全弄光了,我還有什麼臉面見你呀!」

  當時吉鴻昌愈哭愈痛,我對吉鴻昌說:「這話快不要說了,自一九一三年你來跟我當兵,那時候只共有一千五百人,後來發展到一百萬兵,這不都是你們弄來的麼?你們弄光了,不是應該的麼?有什麼難過。」

  吉鴻昌說:「我這次來見先生,就是以死報效國家,以死報效先生,我願意死在日本人手裡。」

  我對吉鴻昌說:「這已經夠了,不必再說了!」

  我馬上任命吉鴻昌為前敵總指揮,那是一九三二年五月廿六日,我就是當天通電,就了察哈爾民族抗日同盟軍總司令職的。

  遼寧、吉林、黑龍江、熱河這四省退下來的軍隊,和察哈爾、山西各地的軍隊湊在一起有廿多萬,先編制了十萬軍隊,前敵總司令是方振武,總指揮是吉鴻昌。兩個人帶著就出發了。我只訓練了三天,我自己扛著槍教他們站、跪、臥射等的法子,最主要的是向官兵說明白:人民是我們的父母、兄弟、姐妹,誰若欺負人民就是欺負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一樣。他們帶著那些軍隊,步兵、騎兵、炮兵全有,離開張家口向沽源前進。到了每個村莊上,軍隊都不入民宅。那些老百姓,看見軍隊的紀律很好,聽他們的聲音東北人居多,還有些是認識的,就問他們:「你們半月前從這裡過,打人、罵人,不講道理,現在從這裡過,這樣守規矩,也不進民房;是什麼緣故呀?」

  那些官兵們說:「我們現在是老馮帶的軍隊了,老馮教訓我們說:『老百姓是我們的父母,我們的兄弟、姐妹,我們應當保護老百姓,應當敬重老百姓,我們能夠這樣一定能打勝仗的』。」

  那些人民聽了很高興,也覺得很稀奇。

  吉鴻昌帶著軍隊,先打下沽源,後又打下康保和保昌,最後打多倫時費了很大的力,衝鋒的時候連死傷約有兩千多人,四個團長受重傷,結果把日本鬼子趕出多倫,追擊了五六十裡。因為這一仗,震動了全國,也震動了全世界。多倫在世界地圖上都是很顯明的,也就因為這樣,蔣介石在廬山的牯嶺發表談話說:「多倫沒有日本人,哪裡打仗呢?既沒有打仗,怎麼會有傷亡的人呢?這是馮某被共產黨包圍在那裡造謠言。」

  汪精衛在南京,何應欽在北平,都發表談話說:「何梅塘沽協定剛成功,察哈爾的共產黨就又鬧出這樣的事來。」

  我把傷兵由多倫運回來,由張家口坐火車到北平協和醫院,有一千多傷兵,另外又運到天津去找醫院。

  蔣的官吏不來幫忙,民眾都起來幫助一切,各報上都照的有相片,蔣、汪、何造的謠言都證實了,是他們騙人。當時南京、北平、上海,蔣介石的走狗們,都嚷著說:「察哈爾赤化了。」

  章太炎先生在蘇州發表談話說:「只要能收復失地,打出日本鬼子去,我們願意赤化,我們民眾願意擁護馮玉祥先生們的這樣赤化。」

  有一天在上海有三四百人歡迎馬占山將軍,九十四歲的馬相伯馬老先生斟滿了一杯酒站起來說:「這第一杯是恭賀馮玉祥將軍收復察東四縣,並且盼望他更多收復失地;第二杯酒才是歡迎馬占山將軍。」

  廣西省李、白、黃三位先生回應我的抗日,通電匯來十萬大洋是作為抗日軍費的,誰都知道廣西的軍隊是最困難的,他們能夠這樣的慷慨好義,就是表現了他們的真正愛國心。全國幾十省而論,只有廣西一個省有表現,那是什麼緣故?因為蔣介石的壓力太大,各省官民心裡雖願意援助,但不敢表現出來。

  這時候蔣介石、何應欽所做的工作就是如何鎮壓人民的抗日運動,尤其要破壞我的抗日軍。他們從南方調了關麟征、劉興、劉戡幾個師到北方,預備和日本人配合進攻我,並設法叫宋哲元回到察哈爾來阻撓我的抗日。蔣介石找了馮欽哉,叫馮來打我,馮欽哉說:「馮玉祥總司令是抗日的,我不能打他,我又是他的舊部,我更不應當打他。」

  蔣介石又找了龐炳勳,暗中許了龐炳勳為察哈爾主席。龐炳勳很高興,就要帶著兵去打仗,龐的旅長陳耀榮領了全軍的官長到龐面前說:「要打馮先生我們不去。馮先生是領導抗日的,你要打,你自己去。」

  龐炳勳把陳旅長打了兩個耳光,龐說:「我沒有說打馮先生。」

  說著就哭起來,躺在地上打滾。當時我就提出,若是宋哲元回到察哈爾來,我就回泰山去。到八月底宋哲元回來了,我就又回泰山。回泰山以前,我在張垣新村築了一個紀念塔,把抗日同盟軍陣亡官兵的名字都刻在石頭上,塔上有五尺長的木頭尖,歪著指向東北,那是說不要忘了收復東北失地的意思。

  蔣介石以為誰都可以幫助他來殺人。其實是不然的,人家有學問有知識的人,都願意救人民,不願殺人民。我知道的有一朋友姓劉,英文很好,又從德國留學回來,蔣把他找到剿匪總司令部去當機要秘書,幫他來做殺害中國同胞的事。這位劉先生,在國內國外,大家都道他是一位前進分子,這一次跑到蔣介石那裡去,就有些不明白內容的朋友們,對劉先生冷譏熱諷罵得不亦樂乎。後來忽然被通緝了!

  那是劉先生把總司令的剿匪計劃偷出來,交給人民一方面的人們,不多幾天,被蔣介石的特務把劉先生偷出來的計劃和地圖,在某一個外國人的手裡查出來。不久,就知道是劉先生偷的,蔣下手令,拿辦這位劉先生。電令到的前兩點鐘,劉先生得到消息,先就從漢口跑了。他跑到西安,不多兩天就追到西安;跑到太原,就追到太原;跑到北平、濟南,都是在後面跟著追。劉先生在濟南有位朋友姓江,是個醫生,起初住在他家裡,不到幾天特務又知道了,這位江先生沒有辦法,到泰山來找我。他把劉先生的情形都對我說了,我說:「很好,只要他願意來,就請他住泰山,並且教我英文。」

  劉先生到泰山沒到一個月,江先生被捕了。問他說,劉先生上哪裡去了,起初江先生還好,他不肯說出來,後來江先生的母親,為了心痛他的兒子,就勸江先生說:「你說了吧!為什麼自己受罪呢?」

  江先生就把劉先生住在泰山我那裡的經過都說了。特務馬上來了三四百,把泰山周圍圍了。還算好,泰山的縣長叫周百鍠和住在泰安縣的一位團長,是跟過我的,對那些特務頭子說:「你們不能上山去,你們要上山,馮先生那裡有手槍隊,他會開槍打你們。若真打起來,我這一團人,一定幫著馮先生的手槍隊來打你們。」

  這樣這些特務就把泰山周圍的路都把住,他們不上山,周縣長把這些事都告訴我,並且知道劉先生的夫人和孩子,在無錫和鎮江,也遇見了很大的危險。我替劉先生想,特務們雖沒有把他捉住,也應當有個辦法,這一天晚上是很好的月亮,我叫一位姓李的和姓馮的,領著劉先生,從泰山頂上,到了距泰安城九十裡的一個村莊,我的好朋友梁先生家裡去住。都以為這可好了,這些特務們可找不著了。那曉得,只一個星期,梁先生來找我,說不成,鄉間的情形,一個村子裡,幾百戶人家,幾百年都住在一起,誰家來個人,很容易知道。有一家人看見劉先生和他的夫人來了,便逢人便說,梁先生家裡來了兩個蠻子,快去看吧!每天都是擠不動的人,都到家裡去看蠻子,這樣恐不到兩星期,泰安城裡都知道了,由此可知鄉村裡不能住。我說:「劉先生什麼意思?」

  梁先生說劉願到日本去,我說:「很好。」

  就派李連海送劉先生他們一家夜間走,白天住,到了濰縣,由濰縣上汽車到煙臺,由煙臺到日本。現在劉先生做什麼工作,大概大家都知道他的,是一位光明正大的革命黨,我知道他永遠和人民站在一起的,永遠和勞苦大眾站在一起的,他不願升官發財,不願幫著屠夫殺人,這不是很可佩服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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