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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南京會議見蔣介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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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成功之後,接著就開南京會議。蔣介石首先用種種方法,使他自己當國民政府主席,以前有功於革命的人,他一腳踢開。如同軍事委員會中有五六十位委員,北伐一成功只留幾個人,其餘的全取消掉。這種過河拆橋的辦法大家都不滿意。第一次國民政府委員開會,提案的人是譚延闓,原案是國民政府委員的薪金增加到每月八百元。原文讀完後,我發表意見:「西北五省旱災,許多人都沒飯吃,若不設法救濟,一定要餓死很多人。這話已經向大家報告過數次,今天首先應當討論賑災的事,那才算為革命的政府;誰想到救災的事一字不提,先提出國民政府委員加薪到八百元,若是我們認為人民是中華民國的主人,我們公務員是僕人,我們能不能看著主人餓死,我們不管,我們自己先來加薪呢?」 我一說完,譚就說:「『忠信重祿』,非多加薪金,做事的人不能忠心。」 我說:「重字你說八百為重,還有人說八千為重,八萬為重,只要他不以人民為重,多少薪金也不會忠於國的。」 接著就是戴傳賢起來說:「有人說,我們應當茅茨土階篳路藍縷,我們跟著孫總理革命是經過許多困苦艱難的,今天革命總算成功了,我們應當享受一點才對呢。」 我說:「革命成功的話,不很妥當。」 為了革命,中華民國的人民死了千千萬萬,哪裡不是寡婦孤兒,無人聞問,怎麼叫成功呢?若說成功,只可說昨天我們是流氓,今天當了什麼院長;說到享受的話,範文正公說過:「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我們革命的人,應當是人民大眾先享受了,然後我們再享受;不能說人民連活都活不下去,我們先來享受。」 我說到這裡,把桌子一拍,「這個案子我是反對到底!」 蔣介石說:「既是這樣,先把這個案子擱一擱,改日再談。」 結果,西北五省的旱災是沒有人過問,國民政府委員的薪金還是偷偷地按八百元發的,你看可恨不可恨? 在南京開編遣會議,大家都到齊了,有六七十位。先向總理遺像行禮,完了,蔣介石就領著大家宣誓。誓詞是什麼?就是要真真實實服從命令。後邊有人說,既服從命令,就下令得啦,何必會議呢?蔣把這話都聽見了,可是他卻假裝沒聽見。開會提出案子是蔣提的,這案子就是每個集團軍不管人多少只留十二個師,其餘的人都遣散。 當時有位李先生站起來說:「關於軍事,我是外行;不過我知道的,我要貢獻些意見。若是一個集團留十二個師的話,一定有的集團軍要再報募六七個師才夠數,有的集團軍得要裁下去十幾個師才成。若是這樣,怎麼能說是公平呢?不公不平,沒有不出事的,請大家小心,請大家注意!」 接著還有好幾位說話,意思與李先生的差不多。蔣要消除異己,他自己已經有了決心,無論說什麼,一定要依著他的提案去辦。實在的情形怎麼樣呢?蔣派人在北平一帶新收了十幾個師,另外的保存著,這是人人知道的,也就是一件真正不公不平的事。中國之亂,人民得不到平安的生活,就是蔣介石的自私自利的打算弄成的。 南京城內大拆房子。蔣介石叫南京市政府拆民房,展寬大馬路。市政府就在地圖上畫了兩道線,線裡限兩星期拆完,不拆的公家替他們拆。南京的老百姓集合了一兩萬到國民政府來請願,蔣他們大家不出去,就推我出去給請願的代表講話。我說:「最好你們另找別人去。若我出去對人民說話,恐怕說出話來得罪朋友。」 結果還是推我出去。 我對民眾們說:「市政府要拆房,假若能首先給你們蓋上房,叫你們再搬出去那是好的,若沒蓋好房,硬叫你們搬出去那就不對。這是中華民國,不是中華官國。人民既是主人,官吏就是僕人,僕人應當為主人做事,應當討主人的喜歡。現在我說個故事給大家聽一聽:維廉一世做了德國的皇帝,對於法國打了勝仗,維廉要把他的花園擴大。正好有一個老百姓他有三間房,可是他不賣;要在另外買塊地方同這三間房來換,百姓也不換。維廉皇帝看別人去沒辦成,他就自己出馬同這房主說了許多好話。房主說:『對於大皇帝的話我應當聽,但是我父親有遺囑教訓我不要賣這三間房屋,我要賣了就是不孝之子,那麼大皇帝你一定不願意你的國民做一個不孝之子吧?』維廉說:『你知道我是德國的皇帝,連這小小的事都辦不成,還做什麼皇帝呢?』房主說:『假如你肯把法治國家的招牌砸碎了,你可以叫你幾個兵把我的房子拆了;不是這樣,你就不能動我的房子。』維廉氣得不能行,回到宮裡,正好畢士麥來給他賀喜說:『大皇帝陛下有這樣守法的國民,我們應當來慶賀。』這樣維廉的氣才消了下去。一個有皇帝的國家,還不敢拆人民的房。我們是民主國家,若不得我們的同意,誰敢來拆房呀!」 我說完了,民眾們就鼓起掌來。後來聽見說,蔣介石對於我這次的講話很不痛快! 在南京的湯山,蔣介石請我去洗澡。我一看那裡佈置的好極了,門口外邊有兩個憲兵,院子裡邊有各種的花草,有廚房預備著,什麼時候來,可以吃點心,也可以吃飯。裡面有幾個洗澡的池子,這就是蔣介石洗澡的地方,不但民眾進不來,就是小官也進不來,大官若與蔣沒有關係的也進不來。我們洗完了澡,蔣介石說:「常說的話:平、粵、滬、漢,這四個地方拿在手裡頭,全中國就都在他們手中了。」 蔣說這話是對我下了挑撥的作用。 我對蔣說:「當全國的領袖需要肚子能裝下全國人,若當全世界的領袖肚子裡要能裝下全世界的人。只要你自己時時刻刻注重得民心、得軍心六個字上,又能實做出來,無論他們佔領哪裡,無論他們拿了哪裡,都是你的膀臂,都是你的兄弟,也都是為你做事的,何必顧慮這些呢?」 蔣介石聽我說了這些話不對頭,他轉過話來說:「沒有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沒有幾天,何成浚就在北平發動了驅逐白崇禧的事,又不久蔣介石把李濟深將軍扣起來了,也是那幾天,在上海警備司令姓熊的販賣鴉片煙土和上海的張將軍打起來了。 蔣介石和古應芬之爭。這天晚上,我在蔣介石家中吃晚飯。剛吃完飯,坐在客廳裡,古應芬拿著許多電報來找蔣看。蔣問:「有什麼要緊的事麼?」 古應芬說:「沒有別的要緊的,只是熊式輝在上海販賣鴉片煙土的事鬧得很厲害。」 蔣說:「熊式輝決不會販賣鴉片煙土,這是隨便胡說。不會有這個事情。」 古應芬說:「這裡有電報是這樣說的。」 蔣說:「有電報我也不信。」 古說:「信不信是一件事,輿論又是一件有關係的事。」 蔣說:「什麼輿論,輿論,輿論!我拿三百萬元開十個報館,我叫他說什麼,他就說什麼。什麼狗屁輿論!我全不信。」 古應芬說:「既是你全不信,公事也不用看了。」 蔣介石因為我在那裡,不好意思的,就叫古先生在別的房子歇一歇,等一會再看。我站起來說:「不要耽誤你們的公事,我走了。」 我在路上想,輿論就是狗屁麼?蔣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蔣介石解散軍隊之新法。我在軍委會問他們第一集團軍隊發多少餉,給多少川資,給省縣之公事如何辦法。一位姓賀的是中將階級,他說辦法簡便得很。我說請你說給我聽。 賀說:(一)預備火車一列;(二)紅綠紙的標語各二百份;(三)軍樂隊,若無樂隊用本地吹鼓手也好;(四)招集一些民眾;(五)把要解散的軍隊集合在車站上,架起槍來;(六)先是軍官講話,不外說今天歡送愛國的革命的軍人退伍還鄉,不要名,又不要利,這是偉大愛國的行動;(七)接著民眾代表也如此說;(八)接著即把軍隊徒手擁上車去;(九)大家即呼口號:退伍軍人萬歲;(十)汽笛一響即開車了。以上這十條即是退伍的好辦法,不用什麼錢,沒有一個人願當兵。 這是蔣介石用過的好辦法,我聽了覺得出奇得很。過了沒有幾天果然由蚌埠解散了有三四百人,是用那位賀先生說的辦法。火車到了浦口,就把車站打了又搶了,接著報告說打過下關來了,不到半點鐘又報告打進南京城來了,銀行都被退伍兵搶光了。又說同憲兵員警打起來了,互有傷亡。不到兩個鐘頭全城大亂起來,最後無法只得調軍校學生出去打退伍兵,因此死的兵和死的百姓也不少。我那時是軍政部長,但是第一集團軍蔣的軍隊不叫他們歸軍政部管,你看這件事是多麼出人意料之外吧!是不是別有一副心腸呢,我不知道。 有許多傷兵到軍政部來告狀。他們告的是第一集團軍所轄傷兵醫院院長,他們告這位院長克扣傷兵的飲食費和用費數目很大。我叫軍法司把那院長找來一問屬實,要把那醫院院長治罪。院長說,他太冤枉。我問他為什麼冤枉。院長說:「任何院長都弄錢比我多,別的院長沒有被告,光告了我。」 因為這醫院是第一集團軍的,所以我就把這院長說的話對蔣說了。 蔣說:「您不必問了,我自己來查吧!」 結果院長並未治罪就算完事。 有一天我正在蔣介石那裡坐著談話,有人說,有一個日本人叫佈施勝治來見蔣。蔣問我:「認識這位日本人不認識?」 我說:「認識他,前兩天曾在我住的地方見過他。這位日本人寫過一本書,說馮玉祥和蘇聯訂的有賣國條約。前兩天他又說那本書是因為有人給了他兩萬塊錢,他認為錯了,現在又要寫本好的書。我對這日本人說:『你寫的好與我沒關係,你寫的壞我也不惱你,總要問自己的良心平安,每一件事件,每一小時都要覺得良心不受責備而已。我也決不告你,你毀壞我的名譽。』今天這位日本人來見你,你可要小心。」 蔣說:「日本人這樣寫書的很多。」 一九二八年九月,我在南京三牌樓住。那一天我不見客人,蔣介石同他的夫人帶了野餐與一棵很長的人參來看我。我的副官對他說:「不見客。」 蔣說:「你們不要管。」 他一直到樓上,蔣說:「我們出去吃野餐。」 我說南京城外我不熟識,只有陶行知先生辦的曉莊師範是在和平門外,這是我所知道的地方。蔣說:「好,我們就去那地方。」 後來我們在曉莊師範參觀並給蔣介石介紹了陶行知。到了民國十八年因為我認識陶行知,蔣反對我也把陶行知的曉莊師範給封門了,我真想不到蔣會這種做法。 南京開第三次代表大會,所有國民黨的中央委員都是蔣自己圈定。我對蔣說,這種辦法不好,若是大家隨便選也選不掉你。可是蔣不聽。結果蔣的親信都被圈上,其他多有學問或對革命有貢獻的都沒有圈上。這樣一來党中的朋友們閒話就很多,蔣這種辦法使得許多朋友沒有法子不攻擊他。這是擴大會議會成立的最大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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