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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太史文集》序


  天下之事,出於智巧之所及者,皆其淺者也。寂然無為,沛然無窮,發于智之所不及知,成於巧之所不能為,非幾乎神者,其孰能與於斯乎?故工可學而致也,神非學所能致也,惟心通乎神者能之。神誠會於心,猶龍之於雨,所取者涓滴之微,而可以被八荒,澤萬物。無所得者,辟之抱甕而灌,機械而注,為之不勝其勞,而所及僅至於尋丈之間。

  莊周之著書,李白之歌詩,放蕩縱恣,惟其所欲,而無不如意。彼豈學而為之哉?其心默會乎神,故無所用其智巧,而舉天下之智巧,莫能加焉。使二子者有意而為之則不能皆如其意而于智巧也狹矣莊周李白神于文者也非工于文者所及也文非至工則不可以為神然神非工之所至也。當二子之為文也,不自知其出於心,而應於手,況自知其神乎!二子且不自知,況可得而效之乎?效古人之文者,非能文者也,惟心會於神者能之,然亦難矣!

  莊周歿殆二千年,得其意以為文者,宋之蘇子而已。蘇子之于文,猶李白之於詩也,皆至於神者也。某少好蘇子之文,而恨不得其意,以為苟得其意,則文可勉而學,年二十余遊金華,見太史蘇公之文,知公為蘇子諸孫。歎曰:「得蘇子之意者,其在是矣。」後三年,公盡以其文見示,益歎以驚,然後知公果得蘇子之意也。頓挫闔辟,而不至於肆;馳驟反復,而不至於繁。崇之於天,深之於淵,無不探也;奧之于道德,著之於政教,無不究也,而未嘗用其智巧以為之也。

  智巧之于文不能無也,而不可用也,雖未嘗用也,而亦未嘗無也,斯其為神乎。今之為文者,竭智巧以學之,而不得其意。故其文非拘則腐,非誕則野,非有餘則不足。求其工且不可致,況於神乎!公之文非今之文也,得蘇子之意者也。李白之詩莊周之書,皆是理也,而不可以言傳也。孔子曰:「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也。」知神之所為,則道自我出矣,文奚可勝用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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