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閒居感懷十七首

閒居感懷十七首

　　其一

　　鳴鳩知天雨，乾鵲知天風。
　　蟋蟀最無知，亦悲年運窮。
　　雲何當世士，憒憒溫飽中。
　　變故如波濤，浮沉安所終。

　　其二

　　鳳隨天風下，暮息梧桐枝。
　　群鴟得腐鼠，笑汝長苦饑。
　　舉頭望八荒，默與千秋期。
　　一飽亮易得，所存終不移。

　　其三

　　乘時功易立，處下事少成。
　　君看蕭曹才，豈若魯兩生。
　　賢豪志大業，舉措流俗驚。
　　循循刀筆間，固足為公卿。

　　其四

　　賢有四海志，家無一金貲。
　　言高力不足，舉世爭笑之。
　　不如富俠子，錢刀散孤嫠。
　　閭閻稱行義，赫赫名聲垂。

　　其五

　　竊竊眾所憂，不踰衣食間。
　　孰知溫飽外，可憂非一端。
　　賤憂道難行，貴憂名不完。
　　誰能斷棄此，自樂如孔顏。

　　其六

　　無專本無尤，無作自無愧。
　　心超萬化表，跡混人群內。
　　卑卑流俗語，懶問亦懶對。
　　有時或出門，獨撫霜中檜。

　　其七

　　庭前兩古檜，封殖今百年。
　　女蘿欺衰朽，揚翹冠其巔。
　　弱榮蒲柳脆，钜幹金石堅。
　　得時不自料，歲晚良可憐。

　　其八

　　我非今世人，空懷今世憂。
　　所憂諒無他，慨想禹九州。
　　商君以為秦，周公以為周。
　　哀哉萬年後，誰為斯民謀。

　　其九

　　士無及物智，每喜華其廬。
　　我居豈不敝，于道已有餘。
　　明取容吾身，奧取藏吾書。
　　奚須歎其陋，不見阿房初。

　　其十

　　秦人奮戎狄，蠶食舉八荒。
　　自言功德大，傳敘萬世長。
　　鮑魚臭未絕，赤龍歘飛翔。
　　巍巍且莫保，瑣瑣安可量。

　　其十一

　　習俗日頹壞，疇能塞其源。
　　自從井牧廢，開此爭敚門。
　　救弊豈無術，得君苦難言。
　　田間一卮酒，跽酹蒼梧魂。

　　其十二

　　道喪學術敝，士心日汗卑。
　　躋扳得鬥祿，甯使節行墮。
　　古人安分義，卿相有不為。
　　棲棲糞土中，困處固其宜。

　　其十三

　　俗士不知道，喜以異自雄。
　　安知名世者，固與常人同。
　　聖賢盡其常，縱浪禮義中。
　　何須騖神變，惝恍驚群聾。

　　其十四

　　內有丘山重，外有秋毫輕。
　　於心不自得，誰免慕榮名。
　　少賤事干謁，尊貴樂驕盈。
　　焉知陋巷士，塵芥視簪纓。

　　其十五

　　利欲烈炎火，虐焰起縱橫。
　　區區一子輿，死以口舌爭。
　　豈不念迂遠，安能負平生。
　　皇皇斯須困，炳炳萬世明。

　　其十六

　　胡貊笑紈綺，吳越賤堅車。
　　群庸方囂囂，固謂智士愚。
　　刀筆計得失，絲粟較盈虧。
　　誰雲周公聖，對此慚不如。

　　其十七

　　池魚不知海，越鳥不思燕。
　　蚯蚓霸一穴，神龍輕九天。
　　小大萬相殊，豈惟物性然。
　　君子勿歎息，彼誠可哀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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