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誅十族


  胡案:方孝孺以被誅十族著名,讀《明史·方孝孺傳》,才發現被忽悠了。查輯資料,「誅十族」出處主要有三,如下。

  1.祝枝山《野記》卷二

  文皇既即位,問廣孝誰可草詔?廣孝以方對,遂召之。數往返,方竟不行,乃強持之入,方披斬衰行哭。既至,令視草,大號,詈不從,強使搦管,擲去,語益厲,曰:「不過夷我九族耳!」上怒雲:「吾夷汝十族。」左右問何一族?上曰:「朋友亦族也。」於是盡其九族之命而大搜天下為方友者殺之。

  (案:廣孝指姚廣孝,方指方孝孺。)

  2.《明熹宗實錄》卷二十二

  己亥,詔恤先臣方孝孺遺胤。孝孺在建文朝,以侍讀學士直文淵閣。當靖難師入,以草詔不從,致夷十族。其幼子德宗,幸寧海,謫尉魏澤匿之,密托諸生餘學夔負入松江島嶼,以織網自給。華亭俞允妻以養女,因冒餘姓,遂延一線。至是其十世孫方忠奕以貢來京,伏闕上書得旨。方孝孺忠節持著,既有遺胤,准與練子寧一體恤錄。

  3.《明史紀事本末·卷十八 壬午殉難

  文皇發北平,僧道衍(案:即姚廣孝)送之郊,跪而密啟曰:「臣有所托。」上曰:「何為?」衍曰:「南有方孝孺者,素有學行,武成之日,必不降附,請勿殺之,殺之則天下讀書種子絕矣。」文皇首肯之。及師次金川門,大內火,建文帝遜去,即召用孝孺,不肯屈,偪之,孝孺衰經號慟闕下,為鎮撫伍雲等執以獻。成祖待以不死,不屈,系之獄,使其徒廖鏞、廖銘說之。叱曰:「小子從予幾年所矣,猶不知義之是非!」成祖欲草即位詔,皆舉孝孺,乃召出獄,斬衰入見,悲慟徹殿陛。文皇諭曰:「我法周公輔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文皇曰:「伊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文皇曰:「國賴長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文皇降榻勞曰:「此朕家事耳!先生毋過勞苦。」左右援筆劄,又曰:「詔天下,非先生不可。」孝孺大批數字,擲筆於地,且哭且罵曰:「死即死耳,詔不可草。」

  文皇大聲曰:「汝安能遽死。即死,獨不顧九族乎?」孝孺曰:「便十族奈我何!」聲愈厲。文皇大怒,令以刀抉其口兩旁至兩耳,複錮之獄,大收其朋友門生。每收一人,輒示孝孺,孝孺不一顧,乃盡殺之,然後出孝孺,磔之聚寶門外。

  孝孺慷慨就戮,為絕命詞曰:「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猶。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嗚呼哀哉,庶不我尤!」時年四十六。

  複詔收其妻鄭氏,妻與諸子皆先經死。悉燔削方氏墓。初,籍十族,每逮至,輒以示孝孺,孝孺執不從,乃及母族林彥清等、妻族鄭原吉等。九族既戮,亦皆不從,乃及朋友門生廖鏞、林嘉猷等為一族,並坐,然後詔磔於市,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謫戍絕徼死者不可勝計。

  孝孺季弟方孝友就戮時,孝孺目之,淚下。孝友口占一詩曰:「阿兄何必淚潸潸,取義成仁在此間。華表柱頭千載後,旅魂依舊到家山。」士論壯之,以為不愧孝孺之弟。

  孝孺又有二女,年俱未笄,被逮過淮,相與連袂投橋水死。

  *

  以上第一條,《野記》,屬￿筆記小說,題目很鮮明,據祝枝山序言,不但是聽來的,而且是多年後追記。

  第二條,《明熹宗實錄》雖是官修書,卻輾轉到明朝末年才成書,後又殘缺不全。而所記十世孫一事,年代久遠,實難置信。

  第三條記載最為詳細,簡直不由人不信。然而,《四庫提要》說:「當應泰成此書時,《明史》尚未刊定,無所折衷。故紀靖難時事,深信《從亡》、《致身》諸錄,以惠帝遜國為實。于滇黔遊跡,載之極詳。又不知懿安皇后死節,而稱其『青衣蒙頭,步入成國公第』——俱不免沿野史傳聞之誤。」翻開前一卷《建文遜國》,說的是建文帝出家當和尚的過程,逐年逐月記載具體詳細,可見也只能當小說看。

  以老衲愚見,上述朱棣與方孝孺的對話,極像市井無賴的鬥氣。還是「七步成詩」的說法,皇帝也是要講法律的,抗旨不遵,頂多是個死罪(阿彌陀佛,能不能是死罪,還請專家考證),不是造反謀逆,不至於滅族,何況九族?看方孝孺的履歷,可以羅織很多罪名弄死他,不肯草詔,不過是個藉口,走個過場,最起碼可以塞姚廣孝輩的口了。朱棣不僅造反很成功,皇帝當得也很成功,不至於無識人之明,方孝孺這種處境,作為儒家代表人物,不肯草詔那是很自然的事,如果用九族十族去威脅他,就有點氣急敗壞的意思了。況且,即位詔書,是國家大典,關係朝廷體面,需多方商榷,不是負氣能成的事。本傳說「孝孺之死,宗族親友前後坐誅者數百人」,那可能是因其它各種罪名慢慢追究,牽連至「十族」中人了。

  至於「瓜蔓抄」(《明史·景清傳》:「成祖怒,磔死,族之。籍其鄉,轉相攀染,謂之『瓜蔓抄』,村裡為墟。」),那是因為景清同志要刺殺朱棣。不足為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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