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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卷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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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宋四公出得門來,自思量道:「我如今卻是去那裡好?我有個師弟,是平江府人,姓趙,名正。曾得他信道,如今在謨縣。我不如去投奔他家也罷。」 宋四公便改換色服,妝做一個獄家院子打扮,把一把扇子遮著臉,假做瞎眼,一路上慢騰騰地,取路要來謨縣。來到謨縣前,見個小酒店,但見:雲拂煙籠錦旆揚,太平時節日舒長。能添壯士英雄膽,會解佳人愁悶腸。三尺曉垂楊柳岸,一竿斜刺杏花傍。男兒未遂平生志,且樂高歌入醉鄉。宋四公覺得肚中饑餒,入那酒店去買些個酒吃。 酒保安排將酒來,宋四公吃了三兩杯酒,只見一個精精緻致的後生,走入酒店來。看那人時,卻是如何打扮?磚頂背系帶頭巾,皂羅文武帶背兒,下面寬口褲,側面絲鞋。叫道:「公公拜揖。」宋四公抬頭看時,不是別人,便是他師弟趙正。宋四公人面前,不敢師父師弟廝叫,只道:「官人少坐。」 趙正和宋四公敘了間闊就坐,教酒保添只盞來篩酒。吃了一杯,趙正卻低低地問道:「師父,一向疏闊。」宋四公道:「二哥,幾時有道路也沒?」趙正道:「是道路卻也自有,都只把來風花雪月使了。聞知師父入東京去,得拳道路。」宋四公道:「也沒甚麼,只有得個四五萬錢。」又問趙正道:「二哥,你如今哪裡去?」趙正道:「師父,我要上東京閑走一遭,一道賞玩則個,歸平江府去做話說。」 宋四公道:「二哥,你去不得!」趙正道:「我如何上東京不得?」宋四公道:「有三件事,你去不得。第一,你是浙右人,不知東京事,行院少有認得你的,你去投奔阿誰?第二,東京百八十裡羅城,喚做『臥牛城』。我們只是草寇,常言:『草入牛口,其命不久。』第三,是東京有五千個眼明手快做公的人,有三都捉事使臣。」 趙正道:「這三件事,都不妨!師父你只放心,趙正也不到得胡亂吃輸。」宋四公道:「二哥,你不信我口,要去東京時,我覓得禁魂張員外的一包兒細軟,我將歸客店裡去,安在頭邊,枕著頭,你覓得我的時,你便去上東京。」趙正道:「師父,恁地時不妨。」兩個說罷,宋四公還了酒錢,將著趙正歸客店裡。店小二見宋四公將著一個官人歸來,唱了喏。趙正同宋四公入房裡走一遭,道了安置,趙正自去。 當下天色晚,如何見得?暮煙迷遠岫,薄霧卷晴空。群星共皓月爭光,遠水與山光鬥碧。深林古寺,數聲鐘韻悠揚;曲岸小舟,幾點漁燈明滅。枝上子規啼夜月,花間粉蝶宿芳叢。宋四公見天色晚,自思量道:「趙正這漢手高,我做他師父,若還真個吃他覓了這般細軟,好吃人笑!不如早睡。」 宋四公卻待要睡,又怕吃趙正來後如何,且只把一包細軟安放頭邊,就床上掩臥。只聽得屋樑上知知茲茲地叫,宋四公道:「作怪,未曾起更,老鼠便出來打鬧人。」仰面向梁上看時,脫些個屋塵下來,宋四公打兩個噴涕。少時,老鼠卻不則聲,只聽得兩個貓兒,乜凹乜凹地廝咬了叫,溜些尿下來,正滴在宋四公口裡,好臊臭!宋四公漸覺困倦,一覺睡去。 到明日天曉起來,頭邊不見了細軟包兒。正在那裡沒擺撥,只見店小二來說道:「公公,昨夜同公公來的官人來相見。」宋四公出來看時,卻是趙正。相揖罷,請他入房裡去。關上房門,趙正從懷裡取出一個包兒,納還師父。宋四公道:「二哥,我問你則個。壁落共門都不曾動,你卻是從那裡來,討了我的包兒?」 趙正道:「實瞞不得師父,房裡床面前一帶黑油紙檻窗,把那學書紙糊著。吃我先在屋上,學一和老鼠,脫下來屋塵,便是我的作怪藥,撒在你眼裡鼻裡,教你打幾個噴涕;後面貓尿,便是我的尿。」宋四公道:「畜生,你好沒道理!」趙正道:「是吃我盤到你房門前,揭起學書紙,把小鋸兒鋸將兩條窗柵下來。我便挨身而入,到你床邊,偷了包兒,再盤出窗外去。把窗柵再接住,把小釘兒釘著,再把學書紙糊了。恁地,便沒蹤跡。」宋四公道:「好,好!你使得,也未是你會處。你還今夜再覓得我這包兒,我便道你會。」趙正道:「不妨,容易的事。」 趙正把包兒還了宋四公道:「師父,我且歸去,明日再會。」漾了手自去。 宋四公口時不說,肚裡思量道:「趙正手高似我,這番又吃他覓了包兒,越不好看,不如安排走休!」宋四公便叫將店小二來說道:「店二哥,我如今要行。 二百錢在這裡,煩你買一百錢爊肉,多討椒鹽;買五十錢蒸餅。剩五十錢,與你買碗酒吃。」店小二謝了公公,便去謨縣前買了爊肉和蒸餅。卻待回來,離客店十來家,有個茶坊裡,一個官人叫道:「店二哥,那裡去?」店二哥抬頭看時,便是和宋四公相識的官人。店二哥道:「告官人,公公要去,教男女買爊肉共蒸餅。」趙正道:「且把來看。」打開荷葉看了一看,問道:「這裡幾文錢肉?」店二哥道:「一百錢肉。」趙正就懷裡取出二百錢來道:「哥哥,你留這爊肉蒸餅在這裡。我與你二百錢,一道相煩,依這樣與我買來,與哥哥五十錢買酒吃。」店二哥道:「謝官人。」道了便去。不多時,便買回來。趙正道;「甚勞煩哥哥,與公公再裹了那爊肉。見公公時,做我傳語他,只教他今夜小心則個。」店二哥唱喏了,自去。到客店裡,將肉和蒸餅遞還宋四公。宋四公接了道:「罪過哥哥。」店二哥道:「早間來的那官人,教再三傳語:今夜小心則個。」 宋四公安排行李,還了房錢,脊背上背著一包被臥,手裡提著包裹,便是覓得禁魂張員外的細軟,離了客店。行一裡有餘,取八角鎮路上來。到渡頭,看那渡船卻在對岸,等不來,肚裡又饑,坐在地上,放細軟包兒在面前,解開爊肉裹兒,擘開一個蒸餅,把四五塊肥底爊肉多蘸些椒鹽,卷做一卷。嚼得兩口,只見天在下,地在上,就那裡倒了。宋四公只見一個丞局打扮的人,就面前把了細軟包兒去。宋四公眼睜睜地見他把去,叫又不得,趕又不得,只得由他。那個丞局拿了包兒,先過渡去了。 宋四公多樣時蘇醒起來,思量道:「那丞局是阿誰,捉我包兒去?店二哥與我買的爊肉裡面有作怪物事!」宋四公忍氣吞聲走起來,喚渡船過來。過了渡,上了岸,思量:「那裡去尋那丞局好?」肚裡又悶,又有些饑渴,只見個村酒店,但見:柴門半掩,破旆低垂。村中量酒,豈知有滌器相如?陋質蠶姑,難效彼當壚卓氏。壁間大字,村中學究醉時題;架上麻衣,好飲芒郎留下當。酸醨破甕土床排,彩畫醉仙塵土暗。宋四公且入酒店裡去,買些酒消愁解悶則個。酒保唱了喏,排下酒來。一杯兩盞,酒至三杯。宋四公正悶裡吃酒,只見外面一個婦女入酒店來:油頭粉面,白齒朱唇。錦帕齊眉,羅裙掩地。鬢邊斜插些花朵,臉上微堆著笑容。雖不比閨裡佳人,也當得壚頭少婦。那個婦女入著酒店,與宋四公道個萬福,拍手唱一隻曲兒。 宋四公仔細看時,有些個面熟,道這婦女是酒店擦桌兒的,請小娘子坐則個。 婦女在宋四公根底坐定,教量酒添只盞兒來,吃了一盞酒。宋四公把那婦女抱一抱,撮一撮,拍拍惜惜,把手去摸那胸前道:「小娘子,沒有奶兒?」又去摸他陰門,只見累累垂垂一條價。宋四公道:「熱牢,你是兀誰?」那個妝做婦女打扮的,叉手不離方寸道:「告公公,我不是擦卓兒頂老,我便是蘇州平江府趙正。」 宋四公道:「打脊的檢才!我是你師父,卻教我摸你爺頭!原來卻才丞局便是你!」 趙正道:「可知便是趙正。」宋四公道:「二哥,我那細軟包兒,你卻安在那裡?」 趙正叫量酒道:「把適來我寄在這裡包兒還公公。」量酒取將包兒來,宋四公接了道:「二哥,你怎地拿下我這包兒?」趙正道:「我在客店隔幾家茶坊裡坐地,見店小二哥提一裹爊肉,我討來看,便使轉他也與我去買,被我安些汗藥在裡面裹了,依然教他把來與你。我妝做丞局,後面踏將你來。你吃擺番了,被我拿得包兒,到這裡等你。」宋四公道:「恁地你真個會不枉了上得東京去。」即時還了酒錢,兩個同出酒店,去空野處除了花朵,溪水裡洗了面,換一套男子衣裳著了,取一頂單青紗頭巾裹了。宋四公道:「你而今要上京去,我與你一封書,去見個人,也是我師弟。他家住汴河岸上,賣人肉饅頭,姓侯,名興,排行第二,便是侯二哥。」趙正道:「謝師父。」到前麵茶坊裡,宋四公寫了書,分付趙正,相別自去。宋四公自在謨縣。 趙正當晚去客店裡安歇,打開宋四公書來看時,那書上寫道:「師父信上賢師弟二郎、二娘子:別後安樂否?今有姑蘇賊人趙正,欲來京做買賣,我特地使他來投奔你。這漢與行院無情,一身線道,堪作你家行貨使用。我吃他三次無禮,可千萬剿除此人,免為我們行院後患。」趙正看罷了書,伸著舌頭,縮不上。 「別人便怕了,不敢去。我且看他如何對副我,我自別有道理。」再把那書折疊,一似原先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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